師徒倆又講起書來。令翊在不遠處也拿起一卷書來看。


    過了一會兒,庖人送來一些?墊補的小食湯水。這幾天一直是令翊去取,然後送到後院來的。今日他沒去,小食再放就涼了,庖人隻?好自己送過來。


    俞嬴和公孫啟師徒便放下功課,令翊也過來,一起吃點東西。


    小食多是些?軟軟甜甜的糕餅,其中還有一道棗糕——不獨今日,這幾天都是這樣。公孫啟看一眼令翊,沒說什麽。


    在俞嬴這裏學完功課,跟令翊去操練時,公孫啟才說:“將軍每日給先生?送吃的,像極了那些?宮人為爭寵給祖父送湯水吃食。”


    令翊愣住,隨即抬手摁他的腦袋:“……別胡說!”


    公孫啟躲開?,小聲問:“將軍,你是不是心悅老師?”


    令翊讓這小崽子弄得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過了片刻才道:“你一個小孩,知道什麽心悅不心悅……”


    公孫啟撇嘴——跟他的老師一樣的撇法兒。


    令翊咳嗽一聲:“姑且勉強算是吧。那你看我堪配令師否?”


    公孫啟連沉吟都沒沉吟:“否!”


    第43章 財貨花出去


    令翊氣結。


    公?孫啟負著?手,從?上到?下打量一圈令翊:“家師有膽有謀,是祖父稱讚為‘國士’的人。將軍固然也有勇有謀,但?相貌上……”


    令翊讓他給氣笑了:“挑剔我旁的也還罷了,竟然挑剔相貌。我最最出挑的就?是這張臉!”


    公孫啟讓這言論震了一下子。


    令翊也覺得這話說出來有點別扭,好像自己是靠臉那什麽什麽的一樣。


    跟小屁孩說道?這個幹什麽!估計在他心裏沒人配得上他的老?師。令翊橫跨兩步抓住一臉壞笑的公?孫啟:“今日加練!”


    “我就?知道?……”公?孫啟哀嚎。


    最後一進院子裏,公?孫啟和令翊走了,俞嬴靠著?憑幾,身上蓋著?裘衣,拿著?一卷書看。雖拿著?書,心神卻沒在上麵,她在琢磨這次夜襲燕質子府的背後之人。


    雖然如今的臨淄城不是俞嬴熟悉的十幾年前的臨淄城,但?已經來了這些時日,俞嬴對各方勢力也摸了個七七八八。與自?己和令翊有大仇,能想出這樣的謀略,還能把公?子儀扯進來的,一共也沒有幾個,排查尋找起來不難。倒不用指望那位相邦,也指望不上。田向這個人,永遠地“大局為重”……俞嬴嗤笑。她都能想到?最後這名頭扣在誰頭上——田克唄。死無對證。


    俞嬴的手敲著?簡策,這個人,找出來不難,但?是怎麽殺……


    果?然,不幾日,俞嬴派出去盯人的侍從?和細作回來覆命,說在大夫於射府門處見?到?那天夜襲燕質子府的黑衣人之一——那個精通殺術的。


    俞嬴點頭,這樣的能人,其主是舍不得殺掉滅口或者藏起來的。


    於射,於斯的兄長。於射於斯一門兩大夫,都是策士,都是齊侯的寵臣,既不是田氏子,也不是旁的齊國世家出身。要?殺他……便要?用到?財貨了。


    俞嬴皺眉,來時太子友固然給了不少奇珍財貨,但?也架不住花。不知道?啟要?在這裏當質子當到?什麽時候,危機環伺的臨淄,以?後花財貨買路買命的事不知道?還有多少,大老?遠的,總不好再?派人回去找燕侯找太子友要?東西……日後總要?找個什麽法門補一些回來才好。


    上卿田原府第


    田原正在院子裏練劍。


    宗室田嶺在旁邊笑著?讚歎:“兄長這劍法,這力道?,還是當年的樣子,甚至更見?精進了。”


    田原刷刷幾式快劈,繼而身子一旋,一劍橫掃,緩緩收式。田原身材高大魁梧,早年帶兵打仗,如今這把年歲了,也沒把這些放下,練這會子劍,隻微微發汗,並?不臉紅氣喘。


    田嶺接過仆從?遞過來的布巾,親自?遞給田原。


    田原接過,笑道?:“之山今日是特來陪我練劍、哄我高興的嗎?”


    田嶺笑道?:“不過是思念兄長,來看望兄長罷了。不是弟誇讚,實在是兄長這劍舞得是真好。弟年輕的時候也練劍,兄長記得吧?如今可不行了,略走快兩步都連呼哧帶喘的。”


    田原仔細打量田嶺:“似比前陣子瘦了。莫不是身子有什麽不舒適之處?”


    田嶺笑道?:“上了年紀,總多少有點小毛病。別說我,就?是仲式、子覓他們,比我還年輕兩歲,也是這樣。誰能比得兄長呢。我看如今宗族裏的年輕人也沒有幾個能趕得上兄長這幾下子的。”


    兄弟倆往廳堂走,田嶺接著?嘮叨:“如今這些年輕人,我看見?他們就?腦仁疼。成日家鬥雞走狗、鼓瑟吹竽,又講究吃,又講究喝,一個個綺羅叢裏長大,射禦劍術這些哪個都拿不起來,日後如何上得戰場?齊國怎麽指望他們?”


    田原也歎氣。


    田嶺微微一頓:“倒是孟路家的克,還有點我們年輕時候尚武的意思。我恍惚聽說,克讓人害死了?”


    田原抿嘴,臉色越發沉了下來。


    田嶺看著?他的臉色,小心地道?:“我還聽說是讓人慫恿著?去夜襲燕質子府,後來還被人殺了做局,以?陷害燕人——燕人固然可惡,可拿咱們宗室的孩子做局,這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咱們的孩子竟然已經淪落到?讓人墊腳兒了!”


    “是於射。” 田原也一副憋氣的樣子。


    “怪道?呢……寵臣啊。”田嶺從?鼻子裏哼一聲。


    田嶺皺眉,追問:“可就?是再?寵臣,也不能不明不白害死咱們的孩子啊。他父親孟路沒了,克的事,咱可不能不管不問,讓人說涼薄。”


    “於射說是克自?己的主意。”


    田嶺嚷嚷:“說克夜襲,我信;說克還有什麽後招,還做局,打死我也不信。”


    看田原的臉越發陰沉,田嶺聲音小下來:“那個於射一點事沒有,還接著?當他的大夫,我不服。”


    田嶺歎一口氣:“兄長想來已經知道?了,如今列國都在‘招賢納士’,不管是本國的,還是別國的,不管從?前是世家子還是賣漿引車的,又或者這家弟子、那家弟子,隻要?君主看中,就?能得官。倒是各國宗室子們退了一射之地。我隻恐日後齊國也是這樣……你看看這於射不就?是嗎?”


    “你的意思是?”田原問。


    “弟哪有什麽主意?兄長的智謀比弟強百倍,這事全聽兄長裁奪。”


    第二日朝議


    平日不怎麽參加朝議的上卿田原來了。


    朝議時,大夫田衛劾大夫於射,從?他上朝時禮儀不夠恭敬,說到?他對同僚出言不遜,從?他恃才傲物,說到?他日用奢靡,又將於射從?前所獻之策的紕漏一一拎出來講,說了好一會子才說完。


    另外幾個在朝的田氏宗族子弟也出來,共劾於射。


    齊侯皺起眉頭。這是誰指使的,一目了然。齊侯剡對叔父田原還是尊敬的——齊侯剡從?小脾氣就?有點擰,不像公?子午那樣,說話做事總是能說到?做到?先君心裏去,當時叔父田原便常常為剡在先君麵前解釋美言。但?老?叟這樣以?宗族之力相要?挾,齊侯心下還是不悅。況且,前幾日不是說好不追究了嗎?怎麽又倒騰出來了?


    從?前這時候就?該相邦田向說話了,他既是相邦,又是宗室子弟,還得田原看重,最關鍵,他是個能把事情辦圓了、能把話說圓了的人。


    這次田向卻什麽也沒說。這什麽也不說,本身便表示著?什麽。


    齊侯看一眼於射,他這是惹了眾怒。也罷,便讓他長個記性吧。日後再?提他上來就?是——屆時,他也會更明白,外來之臣,所能依賴的,便是君主。


    齊侯道?:“於射禮儀言行有失,免其職。回去居家自?省吧。”


    於射脫冠行禮,全程無一句辯解之辭。


    罷了朝議,諸人出大殿。眾人都避讓在旁,給上卿田原和他身後一步的相邦田向讓路。田原經過於射時,冷冷地哼了一句。


    上卿田原府第


    田嶺笑道?:“果?然還是兄長!一出手,就?罷免了那於射。”


    田原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隻是,兄長說,那於射竟然一句辯解之辭都沒有。弟覺得,這不大對……”田嶺道?,“兄長你想,於射是什麽人?擅口舌的策士。他竟然不辯一辭,這定然是憋著?別的心思呢。兄長不可不防啊。”


    “他能耐我何?難道?還能來殺我不成?”田原冷笑。


    “兄長想想他挑撥克,又用克做局的事,這樣的策士,他有什麽陰謀詭計,誰能說得清呢?打蛇不死,遺患無窮啊。”


    田原皺眉看田嶺:“你是說,殺之?”


    田嶺小心地道?:“兄長看呢?這樣的人不管是再?得君上賞識,仕於齊,還是外仕他國,都是個禍患。殺了他,一則免除後患,一則也是給那些總是動小心思的外來臣子個警醒。”


    第44章 於射要出逃


    田原略思忖,點頭。


    看田原點頭,田嶺又道:“隻是?,這?殺卻?也不太好殺。若他出逃,咱們讓人冒充遊俠兒滋事或是?強盜搶劫財物,是?最好的。即便君上知道於射被殺了,也說不出什麽,便是?問起,咱們?也好推脫。可聽兄長說,君上令其居家自省……”


    田嶺咂嘴皺眉:“怎麽激他出來才好。到時候也有說法,他不遵君上喻令,私自?出門,甚或妄圖私逃他國,於途中遭遇了強盜,這?是?他咎由自?取,能怪得誰呢?”


    田原微皺眉,看向田嶺:“之山,你什麽時候也思謀起這些彎彎繞繞來了?”


    田嶺瞪大眼睛:“兄長是?說我過?去缺心眼兒?你忘了,先前咱們?跟魏國打仗,在鳳嶺坡挖陷馬坑的計策,還是?我出的呢。我當時一看,哎呦,這?片地?方,可太適合挖陷馬坑了,除非魏軍斥候趴地?上,不然肯定看不出來。自?然,管著截殺的孟路也還行……但主要還是?兄長你埋伏得好,我的陷馬坑挖得也好。就在鳳嶺坡,咱們?殺了多少魏軍?那個魏圖,也算魏國宿將了,後來讓咱們?圍在鳳嶺坡西的樹林子裏麵。若不是?天氣不好,咱們?點了火一燒,魏圖那老賊還有命在?又可惜魏軍援軍來得太快了……”


    田嶺不是?田原同輩中最出色的兄弟,文不出挑,武也不出挑,上戰場的時候不多,與?魏軍鳳嶺坡一戰是?他提出可行計策的唯一一仗,幾十年?來,時時提及。


    看他的樣?子,田原笑起來,散了多疑的心思,是?啊,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


    看田原笑,田嶺悻悻。


    田原上了年?紀,脾氣好了不少,尤其對老兄弟們?,當下笑道:“你自?然是?有勇有謀的——隻是?如今多走兩步,就連呼哧帶喘了。”


    聽族兄這?樣?打趣,田嶺也笑了,擺手:“騎馬射箭這?些是?真不行了。弟倒是?心裏還明白,覺得琢磨事兒比年?輕時更透徹些。”


    田嶺又繞回?於射:“就說這?回?的事,不能讓那於射白白拿咱們?孩子的命踮腳兒。讓這?種不知道哪個旮旯鑽出來的沒名沒姓的人欺負了,這?齊國、這?臨淄城還有咱們?的立足之處嗎?讓列國旁的宗室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軟蛋?隻是?怎麽激他出來……”


    田原道:“激他出來容易——不需要什麽旁的計策,隻多派出些盯著於射的人,並?露出行跡即可。”


    田嶺疑惑:“可他要是?越發龜縮家中不出門怎麽辦?”


    “那便真的夜襲。前陣子燕質子府不是?才遭了劫嗎,怎麽於射的宅子就不能遭劫了?正好一報還一報。”田原臉上露出些悍然之色。


    田嶺擊掌:“這?便是?陽謀了!果然還是?兄長有計策!難怪兄長當年?能打那麽多勝仗。”


    田原微微一笑。


    “隻是?恐怕君上會略有不快……”田嶺笑著對田原感?歎道,“這?個計策旁人想不出來,想出來也不敢用,也就是?兄長這?樣?與?君上親密的親叔父才行。”


    田原笑一下:“君上年?輕……”田原停住嘴,沒再?說什麽。


    於射宅


    先前被俞嬴射了一箭的陰沉臉黑衣人快步走來,對於射道:“外麵有異之人不少,隻看出來的便有十幾個,個個都是?帶劍的武夫。暗地?裏不知道還有多少。”


    於射點頭:“這?般明目張膽,是?田原的人。”。


    略沉吟,於射吩咐:“你們?幾個略略收拾,咱們?午後出門。”


    “難道他們?還真敢衝進咱們?府中來?”陰沉臉說完,自?己也覺得這?話太傻,自?己這?些人敢夜襲燕質子府,為何齊國上卿不能派人來襲擊大夫府?那位上卿是?齊侯的親叔父,先齊侯留下的老臣,聽說相邦都要讓他幾分……


    “隻怕他們?已?經在外麵設好了埋伏,隻等咱們?出去。”說話的是?那個精通殺術的死士。


    於射閉閉眼:“總要闖一闖的,留在宅裏隻能等死。去收拾吧。”


    兩名死士行禮,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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