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令翊看他們:“今日齊相來了?”


    魯國質子?點頭:“來聽鄒子?講學。”


    俞嬴笑?著招呼大家上車。


    令翊瞥她一眼。公?孫啟安慰地拍拍他的袖子?。


    俞嬴與魯國質子?客氣一句,當?先鑽進自己的車裏——她倒不是心虛,主要是看不得令翊那有點醋有點撒嬌的樣子?,俞嬴怕自己忍不住會哄他。


    時日不多?,魯國質子?就不得來聽諸子?講學,更無暇關心齊相是不是謙謙君子?了,其父魯國國君顯薨,來報他的人還悄悄告訴他,國內諸公?子?正在爭位。


    在齊國的魯國質子?文雖頗得其父喜愛,但不嫡不長,母家不顯,又遠在臨淄,他自己也沒有爭大位的心思。他固然不想回去爭大位,但父君薨逝,兄弟們打做一團,作為魯國公?子?,豈能不又傷心又焦心?


    因與燕質子?府的人混得最熟,又聽過見過俞嬴本事?,魯國質子?找俞嬴問計。


    俞嬴道:“恕俞嬴直言,諸兄弟之?爭,便是公?子?在曲阜,怕也做不得什麽,更何況公?子?遠在臨淄?”


    魯國質子?歎氣。


    “但俞嬴有一句話想跟公?子?說。如今不是早年間,沒誰遵守‘師不伐喪’的規矩,反倒是往往趁著他國國君之?喪,興兵討伐。可能伐魯的,不過齊楚而已。幾年前,楚悼王薨,諸親貴殺吳子?,累及悼王屍身,諸親貴因此?受牽連而滅族者七十餘家。楚國至今沒有緩過來元氣來。唯一可能伐魯的,便是齊了。公?子?當?傳訊於國內,令人防備。”


    魯國質子?麵色大變。


    俞嬴看著他,歎口氣。別說齊侯和?上卿田原,便是你口中那位謙謙君子?也不是什麽吃素的人啊。


    魯國質子?行禮:“還請先生教文。”


    第62章 齊出兵伐魯


    “不外是於內提前屯兵於關隘要津,於外向他國求救。”俞嬴道,“齊國侵魯,或會從臨淄這樣的大都邑派大軍前往。魯國若無防備、無救兵,怕是有大損失。若能提前在關隘要津屯兵,將齊人阻上一阻,又及時求得他國相助,也就無礙了。”


    “齊人也或者隻集合齊魯邊境之軍急襲魯國,掠得幾城算幾城,等?魯國大軍或是他國救兵到了,他們就息戰守城。


    “魯國怕是無力從齊人手中奪回城池,他國之軍又豈願意與齊軍對上?幫魯奪回這些城池,他們自己又得有多少死傷?如今列國哪有這樣急公好義的。他們多半是勸魯國,既然齊人不再接著侵魯,這點兒損失啞忍算了。


    “這個方策是無賴了一些,但對於齊,卻是損耗小、也更穩妥的。”


    魯國質子皺眉:“齊堂堂大國……”


    俞嬴“嗬”一聲?:“堂堂大國怎麽了?越冠冕堂皇的越會耍無賴。”


    魯國質子歎口?氣。


    “至於求救,便如咱們先前說的,楚國出了那?樣的事,既不會來攻伐,怕是也不願出兵相?救;越國國都南遷,朝內有些動?蕩,也無力北顧;剩下的就是魏國。”


    魯國質子道:“魯國與魏,不像燕國與魏那?樣親睦,隻怕魏侯遲疑。如何說魏侯,還請先生教文。”


    俞嬴懂他的意思。魯國如今雖弱,當年卻是周公封地,是周王室最親善的諸侯國,至今秉持周禮,魯也一直以正?統自居,在諸侯國中頗有聲?望。而魏是篡權的晉國大夫起家,如今固然魏強而魯弱,魯國常常有求於魏,這關係卻是有那?麽一點微妙……


    燕國雖也是周王室召公封地,但地方偏僻多戎胡,不大為中原諸國看得上。燕國自己也沒?什麽正?統架子,當今燕侯尤其懦弱,每每被打得屁滾尿流,讓人去三晉求救,認三晉為大,故而三晉救燕要痛快得多。去年齊國侵燕,若不是魏國趙國剛戰於黃城,正?劍拔弩張,先前的使者高已、常溪便能求來三晉救兵,原是不需要再二次讓人去求救的。


    俞嬴道:“能動?魏侯之心者,名耳,利耳。當今之世,諸侯征伐,禮崩樂壞,有些事情也就不能太講究了。魏侯好大喜功,便是尊他為盟長又如何?


    “至於利,可許魯齊交界之一二城於魏。魏魯不接壤,這一二城於魏不過是飛地,給魏增加不了多少人口?賦稅,卻能在齊國邊界砸下一個楔子。有這樣的好事,魏國豈會不趕緊出兵?魏人去晚了,這城池可就歸了齊人了。”


    魯國質子緩緩點頭。


    “俞嬴是俗人,能用?名的,便不動?利。這城許出去,怕是就難再收回來了。齊人固然狼子野心,魏國也不是好相?與的。這楔子釘在那?裏,製約齊國,也製約魯國。如今魏與魯隔著宋國,若有一日不相?阻隔了呢?”俞嬴歎息,“咱們弱國,便是這麽為難的。”


    魯國質子也歎息。


    俞嬴看著魯國質子:“齊國或許還會以助公子得大位來說公子……”


    魯國質子一怔,隨即正?色道:“文無意於大位。先生為魯國籌謀,文斷然不會因為齊國許文什麽,就將此?事告知於齊。若違此?言,上天不佑!”


    俞嬴擺手笑道:“公子言重。俞嬴不過是提醒公子,齊人或會如此?。”


    魯國質子施再拜之禮:“多謝先生為魯出謀劃策,魯不勝感?激。文即刻讓人回魯,將先生所謀告知長者。”


    俞嬴忙還禮。


    俞嬴猜得沒?錯。很快魯國國君薨逝、諸公子爭位的事傳入臨淄,齊侯請重臣入宮。


    齊侯與諸重臣道:“寡人欲趁魯喪伐之。”


    上卿田原是極讚成的:“當如此?!魯國於我們,便如中山於趙國,梗在心腹之間,讓人難受。若能吞並魯國,我們能南北暢通不少。如今越人楚人都自顧不暇,無力出兵幹涉,魯侯死得正?是時候。咱們當即刻從臨淄派大軍伐魯。”


    齊侯點頭,問田向:“相?邦以為呢?”


    田向道:“向也以為可趁魯喪伐之。從前越國勢大,魯國在中間隔一下,能免得我們與越國接壤、時常起幹戈。如今越人國都南遷,楚國又因悼王事無暇北顧,確是伐魯的好時機。魯國那?些城池,我們不取,日後隻會歸了其他諸國——所慮者,唯魏耳。”


    齊侯先是微笑點頭,聽他說魏,不免皺起眉頭來。


    不待齊侯說什麽,田原先問田向:“對魏國,子昔有什麽方策?”


    “向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去慫恿秦人或趙人伐魏……秦人龜縮,暫無意東出,趙侯為人反覆不可信。魏魯不接壤,約魏一同伐魯,也是不能的。那?便隻剩下甘言重幣,賄賂魏侯寵臣這樣的小道了。魯國一向自視正?統,魏國與魯不算親睦,挑唆魏侯晚救,還是能的……”


    齊侯遲疑:“隻是晚救……”


    “魏國豈會眼?看我們壯大?救魯不過早晚。”田向道,“故而如上卿所說從臨淄派大軍便有些遲了,莫如派駐紮於平陸、博陽的守軍急襲魯陽關、梁父、平陽諸地,駐紮於莒西的守軍襲費城,平陸、博陽、莒西鄰近魯國,趁其不備,可很快建功。再令平陰守軍為策應,以防魏軍伐齊救魯。


    “魏軍來,我們便罷兵。我們要一舉吃下魯,莫說魏楚等?必然幹涉,便是魯人,也是定然誓死守衛。與其狼吞,莫如蠶食。”


    田原哂笑:“子昔年歲不大,怎麽老叟一般謹小慎微?三五城池,夠做什麽的?難得這樣的時機,所慮不過一魏。魏國又要借道於宋,哪如我們?便是真與魏國交戰,我們難道怕它?況且魏國會不會救魯,還是未知。為未知之事,縮手縮腳,豈是大丈夫?子昔,為相?者,當有大眼?光,大度量,莫要隻算計那?星點兒得失。”


    田向神色淡淡地行禮答是。


    齊侯沉吟。


    兩日後,齊侯決定從臨淄派大軍伐魯。領兵的是大將軍鄭牖。鄭牖所出的鄭氏早早就投靠了田氏。鄭牖是朝中田氏宗親外少有的大將,得齊侯看重,也是上卿田原難得信任的異姓人。去歲鄭牖接替田唐伐燕,雖失利,卻並無大錯,這次齊侯依舊派他領兵伐魯。


    雖未依照相?邦田向對魯蠶食之策,齊侯卻采用?了他派使者去挑唆魏侯和讓平陰守軍為策應防備魏軍兩個策略。


    為了站在一個“義”字上,齊侯又采納上卿田原的建議,讓大夫田扁去見魯國質子文,願意幫他平定魯國內亂,助其得位。魯質子不應。齊侯雖有些惱怒,倒也沒?做什麽,隻是讓人監視著他些,不令其出城。


    對於伐魯之事,臨淄城內諸賢者士人議論紛紛。


    魯侯薨,諸公子爭位引發內亂,故而齊伐魯打著的名義是“伐不義”——父死而內亂,是為不孝,兄弟爭大位,是為不悌,不孝不悌確實算“不義”,當伐,故而不少士人特別儒者,覺得齊國伐魯是應當的。


    鄒子作為目前臨淄最有名氣的儒者卻不這樣認為:“其勢洶洶,是去伐不義,還是去滅國?‘伐不義’不過幌子耳!讓仁、義這樣做了攻伐的幌子,則真仁義尚可存焉?”


    鄒子幾次求見齊侯,齊侯均以病辭謝。


    怕老先生氣壞了身子,俞嬴前去探望。


    俞嬴用?手試試碗溫,將漿湯端給鄒子:“您也別太生氣。有那?些不仁不義的人,不也有以維護仁義為己任的人嗎?天下大道,人心總是向善的。”


    鄒子歎息。


    俞嬴又道:“聽說這次提議伐魯的是那?位上卿。”


    鄒子冷哼:“田原才智平平,又不修德行,做此?恃強淩弱之事,老夫是不驚訝的。”


    俞嬴略沉吟:“對這位上卿,我們也不是全無辦法。至少可以給他添點堵,也讓天下人知道知道真仁義尚存。”


    第63章 聯名來上書


    鄒子看她:“何以沉吟?徑直說來。”


    俞嬴道:“齊侯下求賢令,天下?士人聚集臨淄,我們或可召集仁人誌士聯名上書齊侯,請罷攻伐,免上卿田原職,治其罪——我等聯名者眾,田原報複也報複不過來,隻是恐怕於?先生不利。”


    鄒子神色一振,笑道:“老夫怕他報複?若得死於?仁義,此生亦無憾矣。”說著便令弟子準備筆墨布帛。


    上書中,鄒子先說何為仁義,再說此次攻伐魯國不合仁義之處,再說此次攻伐對仁義之道、對齊國教化、對齊侯本人德行?修養和名聲的害處,請齊侯罷攻伐。


    後半段則主要說田原這個陷君主於?不義的元凶。從脾性驕固、不修己身,到?缺少才?智、任人唯親,到?手段卑鄙、打壓同僚,再到?恃強淩弱、熱衷攻伐,曆數田原之過,說他是齊國的毒贅禍根,不除則朝堂不安,不除則家國不寧。


    整篇上書,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有理有據,氣勢磅礴。大儒果然是大儒!1


    鄒子弟子將這帛書張掛於?學宮門旁。諸圍觀士人激於?義憤,當即便?有許多在上麵簽署自己名字的。當今士人多有重道義、輕生死、不畏強權者,由此可見一斑。


    俞嬴自然也寫?下?了她的名字。與田原敵對,不隻是私仇,也為公?事?,今日之魯國,便?是他日之燕國。這樣明?擺著的事?,也沒什麽?遮掩的必要。


    但田原是先齊侯之弟,當今齊侯之叔,是齊國宗室之長,是在齊國掌權幾十年的重臣,樹大根深,不是於?射那等沒根基的人,隻用一二小計,很難將他殺了。對田原,隻能一點一點削弱,再找準時機殺之。


    帛書張掛在學宮門口,風聲飛遍全臨淄。聯名的不止有儒者,還有崇信黃老的陶子行?、研習陰陽五行?的閔子等,又有諸侯館的一些使節——比如魏使魏溪、趙使柏辛、韓使穀琦。


    魏溪笑道:“咱們沒辦法上戰場幫魯國退齊兵,聲援一下?總是要的,不然不白?與魯國公?子文喝那麽?些酒了?”


    魯國質子聽?說後,赴諸大賢及使節住處,親自拜謝。


    田原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來報他的是大夫田衛。


    田衛主管監察諸官吏言行?及都城輿情?,是田原很看重的自己人。先前參劾於?射的,便?是他。田衛在朝上參劾人可以滔滔不絕半個時辰,但其實私底下?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將事?情?稟告了田原,便?停住嘴,等田原示下?。


    田原之子田邕看著父親麵色,勸道:“那鄒易固然可惡,卻是列國聞名的大儒。聽?說先前他指著魏侯鼻子說其‘獨夫’,魏侯那樣的人,也未曾拿他如何。他先前指責先君,先君也隻是不聽?他的,他臨行?,還要饋金百鎰。這樣的人,咱們不好輕動。”


    田原怒極,反倒靜了下?來:“伐魯本便?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那是君上召集朝中重臣一同議過的。如今那鄒易妄談國政,糾集人鬧事?,不是對我,而是公?然指斥乘輿,對君上不滿。我要入宮見君上。”


    學宮這邊也不乏懂謀策的人,一早遣人守著田原府第,他前腳進宮門,後腳這消息便?傳到?學宮。


    鄒子道:“咱們也去?見齊侯!”


    俞嬴留在鄒子身邊的侍從之一皓悄悄令人回諸侯館稟報此事?。


    此時,俞嬴卻在田向府上。


    “上大夫讓向派人護著這些賢者士人……”田向微笑,“上大夫挑起事?端,卻讓向幫著收拾,是真不拿向當外人。”


    俞嬴歎息:“前次讓俞嬴來看泮宮圖時,相邦還嫌棄俞嬴謙虛太過、與相邦疏遠,如今卻又抱怨不拿相邦當外人……相邦之心,委實難以揣度。”


    田向哼笑:“你什麽?時候不隻是這種?麻煩事?想起我,便?好了。”


    先前的話還算調侃,田向這句抱怨就太稠密曖昧了。


    俞嬴看他。


    田向恍若剛才?那句話不是他說的一般,接著道:“上大夫這樣通透的人,自然知道向與上卿田原並非看起來那樣和睦。向是一定要扳倒田原的。若鄒子等出事?,田原名聲便?徹底臭了,一個名聲徹底臭了的人,也就沒什麽?可畏懼的了。


    “便?是他不殺鄒子,向都該助他一臂之力,將水攪渾……上大夫竟然來讓向阻止他,這是真把向當君子了嗎?”


    俞嬴微笑:“俞嬴倒不知道,於?品德上,相邦還這麽?謙虛。相邦固然想扳倒田原,對齊國卻是忠心的,若鄒子出事?,齊國招賢納士之事?便?是一場笑談,相邦怎麽?會讓這種?事?發生?君子不君子的,俞嬴實在不好評判,但俞嬴信相邦的限度。”


    田向看著她:“‘限度’……令姊當年便?常說‘做人,總得有點限度’。”


    俞嬴笑一下?:“家訓耳。俞氏子弟都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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