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顯而易見:我有了一樁奇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將由此開始,當然,這是小說,是我編的故事。我編這個故事僅僅是為了讓我對愛情的看法有個展開的依托。盡管這個故事是假的,但我的認識是真實的。


    李平平和方宏偉都是我的同學。高中畢業下農村當知青,李平平和我分在一個小隊,同住一間廂房。在隔著一間堂屋的那邊廂房裏,住著兩個男生,其中一個就是臉上長滿粉刺的方宏偉。那年,我們都還不足十八歲。


    曆史開玩笑似地將兩對少男少女合理合法地塞進了一間黃泥小屋,讓他們一塊兒燒火做飯過生活,儼然一個家庭。就是傻子也會被激起想象。所以,寧靜和純潔隻保持了一個晚上。那是下鄉落戶的第一個夜晚。我們在新環境裏興奮得睡不著。四個人坐在門檻上對著田野唱了一夜的革命歌曲。那時候全國流行一套《戰地新歌》。我們一口氣唱完三冊《戰地新歌》。激情愈加高漲。李平平就用她未經訓練的女中音獨唱了一支《抬頭望見北鬥星》。我們在悄無人聲的鄉村聽見“抬頭望見北鬥星,心中想念毛澤東”的傾訴,都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淚。


    第二天夜晚,李平平在糞桶裏撤尿。她是個不太長心眼的女孩,不懂得尋找一種不出聲響的方法。結果她撒尿撤得刷刷響,男生房間就不知撞掉了什麽東西。不一會兒,男生房間也把尿撤得十分響亮,一聽就知道是故意的,李平平捂著嘴咯咯笑。


    清早,我們從各自的房間出來。李平平一見他們又捂嘴笑。方宏偉說:“李平平,昨晚肯定是你吧,我以為下暴雨了。”


    李平平說:“不要臉。”


    方宏偉說:“誰不要臉?”


    李平平飛他一眼:“你不要臉唄。”


    方宏偉說:“我怎麽不要臉?”


    李平平說:“你弄得更響。”


    方宏偉說:“哎呀你是不是從門縫裏偷看了?要不怎麽知道是我?”


    李平平揪了一下方宏偉的膀子,方宏偉誇張地大叫。


    從此,他們倆的試探愈加頻繁和深入。李平平炒菜,方宏偉在灶下燒火。方宏偉不時看見李平平腋窩的汗毛。方宏偉就說:“你又不要臉了。”


    “我怎麽不要臉?”


    “你的毛在我頭上晃來晃去。”


    “臭流氓。”


    李平平拿鍋鏟打方宏偉,方宏偉抓住鍋鏟順勢一拉,李平平便踉蹌著撲到了方宏偉的懷裏。


    這一夜,李平平沒回房間。她和方宏偉睡在廚房的稻草堆上。早上我和另一個男生無意中闖進廚房時,李平平和方宏偉還酣睡未醒。他們的褲子都沒穿好。李平平潔白的屁股蛋上糊著肮髒的血跡。廚房裏到處是腐敗的菜葉。鍋裏頭泡著一大鍋昨晚未洗的碗。一隻菜碗在他們身邊,裏頭爬著幾條灰色鼻涕蟲。方宏偉打著鼾,涎水從口角絲線般垂進稻草裏。


    另一個男生立即轉身而去。我卻被這不潔的醜惡的情形震驚得心口作疼。文學作品提供給我的無數美好的少男少女的戀愛形象在這一瞬間發生了巨大的雪崩。


    多年之後,我在一次全市性的中幗英雄表彰會上遇到了李平平。她已經是一位在事業上卓有成績的女工程師。我們在酒宴上竊竊私語,交心談心。她告訴我她並沒有和方宏偉結婚。我問她:遺憾嗎?那可是你的初戀。


    李平平用一位工程師的求實態度對我說:一點沒有遺憾。初戀是被你們文學家寫得神乎其神了。其實狗屁。不過是無知少年情竇初開,又沒及時得到正確引導,做了些傻事而已。


    我們舉杯一碰,相視而笑,為我們從生活中獲得共同的認識而欣慰。


    當我作為一個女人經曆了女性所該經曆的一切之後回頭遙望。我對初戀這個階段隻有淡然一笑。初戀是兩個孩子對性的探索。是一個人人生的第一次性經驗。初戀與愛情無關。在我幫助李平平做了第一次人工流產之後,她老實地告訴我:她一看見方宏偉的粉刺後就心跳,就聯想到他的下身一定發育得很早。至於愛不愛他,她不知道。


    後來李平平知道了,她不愛方宏偉。一點不愛。


    我學醫之後更加懂得人體生理了。初戀這個莽撞的性覺醒本身就像個頑皮的孩子。是誰為它添加了許多花邊和光環呢?


    我不斷地看見有眾多的男人和女人為珍惜初戀而結婚。婚後卻又大鬧離婚。還有許多人為懷念初戀情人而鬧出很多很現實的生活麻煩。我不明白這是怎麽啦?


    如果說愛情等於肉欲,那麽初戀就可以算作愛情。如果說愛情還應有更多的精神部分,那麽初戀就很簡單了。


    我們為愛情痛苦還值得,為初戀痛苦什麽呢?


    我拿不準是我錯了還是那些文學著作錯了。當今天的人們還是把初戀和愛情混為一談的時候,我無法寫愛情小說。愛情小說很容易涉及初戀,我怎麽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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