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木措說:他們看我們幹嘛?


    我說:天知道,管他呢。


    加木措憤怒地說:那我們怎麽吃飯?


    我說:照樣用嘴巴吃。


    加木措說:如果你一定要我吃下去,得來一些酥油茶。


    我對服務員說:請上點酥油茶。


    服務員說:對不起,我們飯店沒有酥油茶。


    加木措說:那我們走吧,到茶館喝去。


    我們離開飯店,加木措領著我穿進小巷,找到了一家茶館。茶館板凳油膩漆黑,桌麵上叮著蒼蠅,可有滾燙的酥油茶。


    我卻沒法喝酥油茶。一是我不習慣那種味道,二是我不能容忍用蒼蠅爬過的茶碗。


    加木措的情緒稍有好轉,他問我:你告訴我,那些洋人和漢人為什麽都怪模怪樣地看我們?


    我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生氣。


    加木措說:不生氣。喝上了這麽好味道的酥油茶生什麽氣。


    我告訴他那是因為他脫了運動鞋有氣味。


    加木措恍然大悟。哦,他說:就為這點事嗎?穿著鞋不舒服還不能脫?


    我笑。


    加木措歎道:這個世界上的人變得越來越霸道了。


    加木措堅定不移地宣布說:可我就是喜歡脫鞋。以後還要脫,誰也阻擋不了我。


    我讚成他的話。當我們沒有做對別人有害的事情的時候,誰也阻擋不了我們。一點點臭氣不算有害。同時我又不無遺憾地想:加木措要沒這個習慣就好了。


    從—個漫長的睡夢中,我終於醒來,有點不明白今夕何夕,吾身何身。


    牟林森帶著多日不見之後更加蓬勃的胡須在我房間的沙發裏看書,


    我慢慢爬起來,擁被坐著,四下觀望,想弄清現實與夢境的區別所在。


    牟林森說:哈羅,康珠。


    我說:哈羅。


    我說話之後立即意識到牟林森從阿裏回來了。我不禁說:啊呀牟林森真的是你!


    牟林森有些感動,他扔下書走過來,徑直走到我跟前,我也有些感動地張開了雙臂,一個情人般的擁抱衝動向我們襲來,但就在我們近距離對視的一瞬間,這種親昵的衝動稍縱即逝。我們同時明白擁抱消失了,我順手改為去拿我的披肩,牟林森隻是拍了一下我的腦袋,我們心裏多少有些沮喪和失望,但都立刻表現出了滿不在乎的態度。


    牟林森說:看來把你扔在拉薩是對的,醫生到底比我們強,看你粉嘟嘟的,氣色真好。


    他的話一下子徹底清醒了我。我跳下床,沒找到鞋。我顧不上許多便慌裏慌張赤腳奔到窗前。


    加木措正在望我的窗口。


    我朝他拚命揮手,大聲告訴他:今天也沒發燒,我真的好了!


    加木措得意地笑了。他甩了一個脆亮的響鞭,與他的隊友們呼嘯而去。


    牟林森在我背後一下一下地鼓那種冰冷的掌,說:真了不起,勾搭上一個康巴漢了。


    別胡說!我說,別用你我這些人胡說八道的口氣談論加木措!


    牟林森說:哦,看來竟是純真的愛情了。


    我說:加木措為了我的病,在大昭寺叩了整整一夜的等身長頭。你們有什麽資格來嘲笑他?


    牟林森說:一夜的等身長頭?多好的體力嗬!


    我說:牟林森,我說的是真話。你如果繼續調侃加木措,別怪我跟你急!


    牟林森沒見過我的嚴肅,從來沒見過。我在他的生活中隻是個簡單而快活一味崇拜名人的現代派女孩。


    牟林森開始端詳我,說:也許真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亂。我說:好了好了,給我談談阿裏的故事吧,阿裏果然有無人區嗎?


    牟林森恢複了對我的蔑視,說:和女人談談什麽阿裏!女人一輩子都隻知道情哥哥情妹妹你對我好我對你好。


    牟林森點燃煙,挑釁地等著我的反擊。我說不過他。他總是這麽不平等地對待我。他以性別年齡為優勢,以見多識廣的社會經驗為優勢,總要對我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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