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計目送三人離開,暗暗心想:靠街住有什麽好?又吵又鬧的。這年頭,真是什麽樣的客人都有。摸出懷裏一小吊錢,那是之前從劉克莊那裏得來的打賞,想到生意雖沒做成,自己倒是不虧,將那一小串錢拋起又接住,樂嗬嗬地揣回懷中。


    就在那夥計掂量銅錢之時,二樓上的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彌音站在窗邊,望著宋慈等人沿禦街遠去的身影,心中暗暗道了一句:宋提刑,對不住了。


    彌音答應了暫緩行刺,等待宋慈十天,但那隻是一時權宜。他通過宋慈的眼神,看出對方是一個比自己心誌還要堅定之人,他實在不願欺騙這樣的人,但也正因為宋慈心誌堅定,他知道自己當時若不答應,宋慈定然不肯離開。從始至終,他行刺的決心都沒有變過,甚至因為宋慈的到來,自己的行蹤已有暴露的風險,說不定會引來種種變故,別說多等十天,便是一天他也不願再等。


    此時天色已昏,一日光景即將逝去。彌音關上了窗戶,拿出早已備好的幹糧,默默吃了起來。無酒也無肉,這便是他為自己準備的最後一頓飯。果腹之後,他取出衣櫥裏的黑衣,換在身上,拿了一塊黑巾,裹在了頭上。他又取出匕首、手刀和弓箭,仔細地擦拭鋒刃,調整弓弦,梳理箭羽,還將其中幾支箭的箭鏃纏裹上了布條。他取匕首插於腰間,將手刀和弓箭放在窗邊,隨後走向床鋪,躺了下來,閉目入睡。


    自從離開淨慈報恩寺後,彌音已在這間客房裏住了兩天。這兩天裏,他不僅備齊了兵刃,避過客棧裏進出之人的眼目,將這些兵刃拿入了客房,還在半夜裏起來,將窗戶推開少許,靜候韓侂胄上朝。他已在此見過韓侂胄兩次,了解了韓侂胄的出行方式,知道其出行的大致時辰,以及隨行甲士的陣形排布。他已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明日一早天未亮時,韓侂胄從望仙客棧外經過。


    明明赴死在即,彌音卻睡得安穩,尤其是前半夜,禦街上多有行人,喧嘩嘈雜,他反倒呼呼而眠。到後半夜時,四下裏逐漸悄靜,當四更的梆聲遠遠傳來時,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房中一片昏黑,彌音起身下床,從床底下摸出一個罐子和一截鐵棍。他拔掉木門閂,將鐵棍插入門閂插孔,封死了房門,然後打開罐子封口,裏麵是滿滿一罐燈油,他取來那幾支箭鏃上纏裹了布條的箭,插入燈油之中,又拿來一截蠟燭,就立在地上,並不點燃。做完這一切,他移來凳子,在窗前坐了下來。


    將窗戶掀開少許,彌音一眼望將出去,隻見月缺一角,懸於城樓之上,長街清冷,刺破夜色而來。好一個良夜,尤其是那輪月亮,雖然看著清冷,卻無遮無掩,仿若一塊無瑕的美玉。他長久地凝望著月亮,這麽多年來,他還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它。


    已是四更天了,街上漸漸有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一些賣早點的攤販開始在禦街的南端,也就是靠近皇宮大內和寧門的地方聚集。


    大宋自定都臨安後,因為臨安城地勢南高北低,依照居高臨下的禮製,便把皇宮大內建在了城南。皇宮大內南麵的麗正門是正門,官員們上朝該從此門進入大內,而且麗正門外建有待班閣,專供官員們等候上朝時遮風擋雨所用。然而皇宮大內坐南朝北,三省六部和坊市之地都在北邊,官員上朝都是自北而來,繞行麗正門實在太不方便,漸漸變成了從北麵的和寧門進入大內上朝。和寧門原本是皇宮大內的後門,這般從後門上朝,自古以來從未有過,臨安百姓更是將之戲稱為“倒騎龍”。


    大宋皇帝五日一常朝,用於議論政事,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參加,其他日子雖不議事,但官員們仍須每日入朝向皇帝請安。議事也好,請安也罷,都定在五更,官員們常常四更便穿戴整齊,在和寧門外聚集,等候宮門開啟。這些官員大都來不及吃早飯,不少攤販便看準時辰趕去禦街南端,離著和寧門一段距離,擺設浮鋪賣起了早點,生意常常極好。


    韓侂胄位高權重,尋常官員上朝來得早,韓侂胄卻是將近五更才到,多年來一直如此。彌音經過前兩日的盯梢,已經掌握了這一情況。他看著禦街上不時經過的官員和攤販,心平氣靜地等待著,直到有金甲之聲隱隱從朝天門的方向傳來。


    彌音暗自推算時辰,離五更已經不遠,該來的終於要來了。他悄然起身,持弓握箭,側身立在窗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月光籠罩下的朝天門。


    這陣金甲之聲漸漸清晰起來,兩列甲士護衛著一頂華貴的轎子出現在了朝天門,隨即不緊不慢地沿禦街而來。


    彌音認得,這頂轎子前兩夜都出現過,正是韓侂胄的轎子。


    轎子的左側,是壯如牛虎的夏震,其人披甲按刀,不時舉目四顧,觀察附近的牆角和屋簷,留意有無潛在的危險。隨行甲士有數十人之多,步伐威武,陣勢嚴整。


    彌音的眼中既沒有夏震,也沒有那些披堅執銳的甲士。他屏氣凝神,緩緩挽弓引箭,箭鏃探出窗縫少許,對準了一步步接近望仙客棧的轎子。


    待得前列甲士行過,韓侂胄的轎子終於出現在客棧樓下時,彌音扣弦的指尖一鬆,第一箭飛掠而下。一聲慘叫,轎子前方的轎夫一頭栽倒在地,轎子頓時傾斜,重重砸在了地上。彌音手不離弦,接連數箭射出,其他幾個轎夫盡皆中箭,這下轎子完全落地,停在了街道中央。


    “有刺客!”夏震手臂一揮,“保護太師!”


    眾甲士紛紛拔刀在手,在幾個轎夫剛剛倒下之際,便將轎子團團圍住,另有幾個甲士伸手去抬轎子,想將轎子抬離險地。


    彌音又是數箭射出,幾個試圖抬轎子的甲士盡皆中箭,剛剛抬起的轎子又砸落在地。


    夏震之前見幾個轎夫都是左邊身子中箭,已經盯住了禦街左側的望仙客棧,這幾箭射下來,他辨明羽箭來處,指著客棧樓上道:“在上麵!”


    眾甲士聞聲而動,一部分就地護衛轎子,另一部分撞開望仙客棧的大門,一擁而入。


    彌音對這批衝入客棧的甲士視而不見,又持一箭扣於弦上,弓彎如滿月,弦驚如霹靂。這一箭用上了最大的勁道,去勢如電,直穿轎窗,一下子透入了轎中。


    “太師!”夏震驚叫,一把掀開轎簾,隻見韓侂胄側身坐在轎廂一角,穿窗而入的箭就釘在他的身前,相距不過咫尺。韓侂胄神色緊張,渾身發抖,身子一動,似乎想要下轎。夏震手一擺,示意韓侂胄別動。


    彌音看不見轎中情形,但沒聽見慘叫聲傳出,便知這勢大力沉的一箭沒能射中韓侂胄。他居高臨下,當即再引一箭,對準轎窗射出,就算射不中韓侂胄,也要將韓侂胄逼出轎子,再伺機射殺。


    夏震忽然低聲一吼:“太師坐穩!”


    說著,夏震抓住轎杠,奮力一撥,轎子原地轉向,轎尾朝向了客棧。咚的一響,這一箭射在了轎廂壁板上。韓侂胄的這頂轎子壁板極厚,彌音這一箭用上了全力,箭鏃雖然射穿了壁板,但隻穿透了些許,便被卡住。


    如此一來,彌音無法對準轎窗,箭不能再射入轎中,韓侂胄又躲在裏麵不出來,已沒有將之射殺的機會。此時房門外響起成片的腳步聲,一大批甲士正衝上樓梯,向客房逼近。彌音對此全不理會,用火折子點燃早就立在地上的蠟燭,抽出油罐裏的一支羽箭,湊近燭火點燃,一箭射向轎子。他早就預想到了各種狀況,這是要以火箭點燃轎子,逼得韓侂胄現身。隻要韓侂胄一露頭,他便有將其一擊斃命的機會。


    韓侂胄的轎子壁板極厚,裝飾也極為華貴,還特意裹上了一層紅色的布幔,火箭接二連三地射來,布幔很快被點燃,轎子著起了火。彌音拉滿了弓,又一箭對準轎子,隻待韓侂胄現身。身後的房門響起了撞擊聲,眾甲士試圖破門而入,但因房門被鐵棍封死,撞擊了好幾下沒能撞開。雖如此,但門板已發出了破裂聲,再有幾下撞擊,房門定然裂開。彌音根本不管身後,隻是目不轉睛地盯死了轎子。


    轎子上的火勢蔓延極快,韓侂胄不得不在夏震的護衛下逃離轎子。這麽一現身,立刻有箭破空射來。夏震護著韓侂胄飛快奔逃,正好從一個甲士的身後經過,這一箭射中了那甲士,將那甲士的脖子射了個對穿,鮮血濺到了韓侂胄的臉上。韓侂胄一臉的血汙,看著那甲士在眼前倒下,不禁駭然失色。


    “砰”的一聲巨響,房門也在這時被撞破,眾甲士魚貫而入,揮刀殺向彌音。這一下彌音不得不回頭應對。箭隻剩下兩支,他一把抓起,弦落箭出,將當先衝入的兩個甲士射翻在地,然後一腳踢倒地上的燈油罐子,旋即將弓往肩上一挎,抓起手刀,一刀透甲而入,刺入了第三個衝上前的甲士的腹部。他握緊刀柄,怒吼聲中,推著這個尚未斷氣的甲士往前衝,將後麵一擁而上的甲士擋退了好幾步。


    趁此機會,彌音一下子躍回窗邊,將蠟燭踢倒。地上已經淌滿了燈油,大火一點即著,緊跟著衝上來的甲士頓時陷入成片的火海,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整個客棧。彌音趁勢翻出窗戶,一躍而下,落地時一個翻滾,卸去了下墜之力,剛一直起身,留守在轎子附近的一個甲士已殺奔而至,刀鋒當頭砍來。


    彌音側身避開,手刀順勢一拉,從那甲士的脖子上抹過。轎子的大火照亮了整條街道,他張眼一望,隻見韓侂胄在夏震的護衛下,正往朝天門的方向逃跑,已逃出了半條街的距離。在他與韓侂胄之間,除了那二三十個留守的甲士,還有從客棧裏退出,正從身後殺來的人。


    沒有了居高臨下的地利,也不再有客房的掩護,彌音將直麵所有甲士的包圍和剿殺。他雙臂一抖,揚起手刀,不等眾甲士圍攏,朝著著火的轎子殺奔而去。二三十個甲士結陣阻攔,他怒吼連連,左衝右突,連殺了數個甲士,自身也被砍傷多處,終於接近了轎子。轎子周圍有倒下的轎夫,轎夫身上還插著箭。他當即拔箭在手,不顧好幾柄同時砍來的刀,張弓引箭,用盡全力,朝韓侂胄一箭射去。


    韓侂胄已經逃得足夠遠,至少他自以為是這樣。他立住腳步,想回頭望一眼身後嘶吼搏殺的場麵。然而他剛一回頭,一支箭穿破夜幕射來,箭鏃一下子沒入了他的前額。他瞪大眼睛,叫都沒能叫出一聲,仰天倒在了地上。


    方才已被好幾柄刀同時砍中,彌音身上多處劇痛,鮮血長流,但他目睹韓侂胄中箭倒地,心中有說不出的暢快,竟似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可是他剛要舒展開的神色,旋即便凝住了,隻因他看見韓侂胄倒地之後,負責護衛的夏震竟對韓侂胄不聞不問,而是獨自向朝天門急奔而去。又一陣金甲之聲遙遙傳來,隻見另一頂華貴至極的轎子穿過朝天門,在另一批甲士的護衛之下,向禦街而來。


    那頂轎子很快當街落轎,夏震上前撩起轎簾,轎中走下一人,身披朝服,須髯花白,竟是韓侂胄。原來之前中箭倒地那人,並非韓侂胄本人,而是由韓府一個身形相似的家丁,粘上胡須,穿上朝服,假扮而成。真正的韓侂胄直到此時方才現身。


    彌音看見這一幕,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欲圖刺殺之舉怕是早已泄露,韓侂胄這是早有準備,故意引他動手。此時他與韓侂胄相距太遠,弓箭根本射之不及。他知道已不可能殺得了韓侂胄,但他麵色冷峻,還是揮動手刀,朝韓侂胄的方向殺去。包圍他的甲士越來越多,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一陣搏殺下來,他與韓侂胄的距離並不見縮短。雖如此,他仍不知疲倦地砍殺,仍試圖去接近韓侂胄。他一尺一寸地前行,每挪一步,禦街上便多灑幾股鮮血,多掉幾塊殘肢,有眾甲士的,也有他自己的。終於,他的胳膊一涼,右臂連同手刀掉落在地,大腿一冷,左腿永遠地留在了身後。


    韓侂胄好整以暇地站在遠處,直至看見彌音斷手斷腳已經倒下,他才吩咐道:“留活口!”


    夏震高聲叫道:“太師有令,生擒刺客!”


    眾甲士正要對彌音亂刀砍殺,聽得此令,立馬止住刀鋒。


    彌音倒在地上,倒在流滿禦街的血泊裏,火光映照在他滿是鮮血的臉上,映照出了不甘,映照出了決絕。他脖子一仰,對天道:“蟲將軍,太驥!上騏無能,對不住你們了!”


    說完,他左手猛然往腰間一抓,拔出了那柄寒光凜冽的匕首。


    眾甲士在經曆了方才那陣慘烈的搏殺後,尚且驚魂未定,見狀急忙握緊了刀,距離最近的幾個甲士,哪怕親眼看見彌音斷手斷腳,竟還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彌音高舉匕首,忽然一揮而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從一開始,這柄匕首便是彌音為自己準備的,無論行刺成功與否,他都不會留在這世上。他仰躺在地,雙目望著將明的夜空,眼中光芒漸漸消散,隻餘那一輪月亮留在眸中,仍是那般清冷無瑕。


    韓侂胄由夏震護衛著,慢慢走了過來。


    眾甲士沒能阻止彌音自盡,未能生擒刺客,紛紛收刀跪地,以示請罪。


    韓侂胄看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還有不少散落的殘肢斷甲,以及已經變成一整團火焰的轎子。他沒理會跪地請罪的眾甲士,走到彌音的屍體前,示意夏震摘掉彌音的頭巾,擦去彌音臉上的鮮血。


    他仔細看了看彌音滿是燒傷的臉,並不識得,道:“獨自一人,就敢當街行刺我,算是個壯士。”想到彌音自盡前喊出的“蟲將軍”三字,嘴角冷冷一抽,“蟲達這種人,居然有如此忠勇之士,肯死心塌地為他效忠,真是可笑!”


    韓侂胄看了一眼彌音剃度過的頭頂,吩咐夏震道:“你帶人去淨慈寺。記住,搜仔細了,別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夏震領命道:“是,太師!”


    第六章 主守自盜


    韓侂胄遇刺的消息,在當天上午傳入了太學。


    宋慈和劉克莊是在等待行課時聽聞了此事。劉克莊叫住衝進學堂傳揚此事的王丹華,問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王丹華道:“外麵人人都在傳,韓太師在上朝途中遇刺。那裏離朝天門很近,有不少賣早點的浮鋪販子,說是親眼看見了,還說刺客隻有一人,卻當街殺了不少甲士。”


    “刺客有被抓到嗎?”劉克莊急忙追問道。


    王丹華道:“聽說刺客深陷重圍,被砍斷了手腳,最後逃脫不出,當街自盡了。”


    “朝天門附近的禦街”,“刺客隻有一人”,宋慈聽得這些,便知行刺之人是彌音。他原以為彌音答應給他十天時間查案,便會守此約定,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彌音的求死之心。“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你就不該來這裏。”“你實在不該來見我。”彌音昨天說過的這兩句話,一下子出現在宋慈的腦海裏。彌音一死,韓侂胄定會追查,而他昨天與彌音見過麵,有客棧夥計為證,韓侂胄一旦查知,定然不會放過此等對付他的大好機會。


    宋慈如此暗想之時,劉克莊眉頭一緊,麵有憂色地湊近道:“韓太師遇刺,必會大肆追查。昨天我們去望仙客棧見彌音,客棧那夥計是瞧見了的,韓侂胄這一查,必然查到。他定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


    劉克莊的擔憂倒是與宋慈一樣。宋慈點了點頭,稍加思索,忽然起身便往學堂外走。


    此時堂上坐滿了同齋學子,等待學官前來行課的同時,大都在三三兩兩地議論韓侂胄遇刺的事。宋慈這麽突然站起往外走,堂上一時安靜,眾同齋都不約而同向他投來目光。劉克莊笑道:“上茅房有什麽好看的?真博士應該快來了,都別說話,好好行課。”說罷緊跟著宋慈去了。


    從學堂裏出來,劉克莊拉住了宋慈的衣袖,小聲道:“彌音已死,無可更改,你可千萬不要亂來。”


    昨晚回到齋舍後,他向宋慈說出了吳此仁的下落,宋慈則告訴了他彌音的身份和來曆,以及一切來龍去脈。他明白彌音的存在有多麽重要,見宋慈突然離開課堂,以為宋慈是要去追究彌音的死。


    “你所言甚是,有遇刺的事在,韓太師隨時可以大做文章,留給我查案的時間隻怕不多了。”宋慈道,“吳此仁不是在仁慈裘皮鋪嗎?我想即刻去見他一麵。”


    劉克莊暗暗鬆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輕鬆了不少:“那你今天是打算逃課了?”


    宋慈點了點頭。來到太學近一年,他從未告過假缺過課,更別說擅自逃課,但眼下情勢急迫,顧不上遵規守矩了。


    “這等好事,”劉克莊道,“那可不能少了我。”言下之意,是要隨宋慈一起去見吳此仁。


    宋慈和劉克莊嘴上說話,腳下一直沒停,忽然斜側傳來聲音,叫住了他們。二人回過頭去,見是真德秀手持書籍,從不遠處走來。今日這堂課,正是由真德秀來向習是齋的眾學子講授《大學》。


    “見過老師。”兩人齊身行禮。


    真德秀道:“不必多禮。馬上就要行課了,你們這是去哪兒?”


    宋慈沒找借口,如實答道:“有一起案子急需我去查,未及時告假,還望老師恕罪。”


    宋慈提刑幹辦的期限已經到了,按理來講不該再有案子去查。真德秀看了看宋慈,又看了看劉克莊,並未多問,也不為難二人,點頭道:“那你們去吧,早去早回。”


    兩人同聲道:“多謝老師!”


    將行之時,宋慈忽又道:“老師,不知歐陽先生今日可來了太學?”


    “歐陽博士一早便來了,看著病好了不少,但身子突犯不適,又回家去了。”真德秀道,“你們不必太過記掛,趕緊去吧。”


    韓侂胄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開,歐陽嚴語應該是來太學後聽聞了此事,知道彌音最終還是去赴了死,心中難以接受,才會突然又告病回家。他答應了歐陽嚴語去勸阻彌音,最終卻沒能做到,心下甚為愧疚。他和劉克莊向真德秀行禮告辭,出了太學,劉克莊還不忘去武學叫上正在馬場操練的辛鐵柱,三人一起往仁慈裘皮鋪趕去。


    過不多時,三人來到鹽橋東街,來到了仁慈裘皮鋪外。


    尚未進入裘皮鋪,昨日那夥計便認出劉克莊,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哎喲,公子您可算來了!昨天您剛走不久,掌櫃便運回來了一批新貨,全都是上等裘皮,您快裏邊請,裏邊看!”


    “吳掌櫃在嗎?”劉克莊一邊往裏走,一邊問道。


    “掌櫃昨天忙活了一整天,夜裏睡得晚,這會兒還在後堂休息。”那夥計將劉克莊迎至一批新裘皮前,“公子,這些上等裘皮,全臨安城找不出更好的,一大早才擺出來,您可是第一個……”


    “你去把吳掌櫃叫來。”劉克莊打斷那夥計的話。


    “公子找掌櫃何事?”


    “到你這裘皮鋪來,當然是為了裘皮的事。”


    “裘皮的事,您問小的便……”


    那夥計話未說完,劉克莊已拋出一小吊錢,道:“還不快去?”


    那夥計伸手接住,立馬改口道:“公子稍等,小的這便去。”


    說完,那夥計一溜煙奔去後堂,片刻之間返回,領來了一個身形偏瘦、胡子細長、脖子上有一大塊紅斑的中年男人。


    那夥計指了一下劉克莊,向那中年男人道:“掌櫃,就是這位公子找你。”


    那中年男人走上前來,向劉克莊笑道:“這位公子,聽說咱家的冬裘,你似乎不大滿意。不知你想要什麽樣的,甭管多麽稀有,隻要你開尊口,我吳此仁一定給你弄來!”


    宋慈認得來人,正是當年錦繡客舍的吳夥計,十多年過去了,其人身形容貌竟無多大變化,隻是胡子長了不少。


    “你就是吳此仁?”劉克莊打量了吳此仁幾眼,忽然身子一讓,朝身後的宋慈抬手道,“宋大人前來查案,要問你一些事情,你可要據實以答。”


    “宋大人?”吳此仁眉頭稍皺,兩道精明的目光在宋慈身上打轉,見宋慈如此年輕,實在不像是什麽官員。


    劉克莊一臉神氣,道:“前不久連破太學嶽祠案和西湖沉屍案的宋提刑宋大人,難道你沒聽說過嗎?”


    吳此仁頓時態度一變,笑道:“聽說過,當然聽說過。外麵人人都說,太學出了位宋提刑,年紀輕輕,卻是青天在世,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啊!”忽然咦了一聲,“不知是何等案子,竟能勞動宋大人大駕,查到我這裏來?”


    宋慈開口了:“十五年前,你可在錦繡客舍做過大夥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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