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依照陸月寒如今的品級地位,在宮中辦個生辰宴也並不為過。隻是如今畢竟還是在先帝的孝期內,總不好大張旗鼓地尋歡作樂,因此陸月寒仍舊如同往年一般,借許雲深的地方?擺一桌壽宴,三人聚在一處說說話便權做慶賀。


    而生辰賀儀,也不必準備什麽貴重之?物。即便她?們三人如今的品級俸祿早已非當年可比,卻還是如同昔年做小宮女時的那?般,親手做一些小物件相?贈,聊表心意。


    “給,這是我特意調製的安神香。”許雲深拿出一個精致的木匣遞給陸月寒,“知道你不喜歡濃香,所以?我特意配置的清淡一些。你在睡前燃上,若是能一夜好眠,便是它的功德了。”


    “多謝你了。”陸月寒頓時十分歡喜。她?知道許雲深做了太後之?後便找了許多樂趣打?發時間,學著合香便是其中一樣。安神香雖然隻是基礎的香,但是好友學了合香之?後第一個製成送給她?,這意義便十分不同了。


    “你一貫偏心月寒。”任雪霽嗔道,“學了合香便先送給她?,那?我呢?”


    “等到你生辰的時候自?然也有。”許雲深笑著推她?,“你準備的生辰賀禮呢?趕緊拿出來看看。”


    任雪霽聞言也不再糾纏,從衣袖中抽出了四條帕子?遞給陸月寒:“喏,上次你說喜歡我送給雲深的帕子?,所以?我就給你也做了四條。”


    帕子?上仍舊是一角繡了花樣,隻是這次的繡紋卻並非梅蘭竹菊,而是別出心裁地繡了山河日月。任雪霽一向心靈手巧,縱使這等花樣並不常見於閨閣,在她?的針下卻也被描繪的精巧別致,美輪美奐。


    “費了這許多心思給月寒繡手帕,你反倒還說是我偏心她?。”許雲深打?趣道,“我瞧著你自?己才是最偏心的那?個。”


    “就知道雪霽疼我。”陸月寒笑眯眯地收了帕子?,“這花樣我著實喜歡。”


    三個人親親熱熱的入了席,也不用宮女在旁服侍,隻叫人退下後關了門自?去敘話。


    任雪霽瞧著陸月寒衣擺處的白玉環,還不等動筷便先開口問道:“你這玉佩我瞧著眼生得緊,便是那?人送你的生辰賀儀?”


    陸月寒不防任雪霽有此一問,聞言頓時雙頰飛紅,羞澀地垂下眼來。


    “那?人?是哪個人?”許雲深眼前一亮,一迭聲?地問道,“這就是雪霽你說和月寒一起慶生的人?他究竟是誰?”


    陸月寒本來隻有一點羞意,卻在許雲深的追問下變成了十分。她?舉著帕子?捂住臉,過了半晌方?才小聲?說道:“是宋令璋。”


    許雲深怔了怔。


    “正?好,雲深你也幫我勸一勸她?。”任雪霽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我也不知她?是怎麽想的。宋督公……他是督公啊!”


    “宋督公也有宋督公的好處。”許雲深卻道,“月寒跟著他,好歹不必出宮,也免得咱們日後難得相?見。”


    “可是,咱們姐妹在一處過一輩子?不好麽?”任雪霽滿麵不快,“從前說好了,大家互相?做伴,一起靠長生養老的。月寒何必又非要跟著旁人?”


    “你說一千道一萬,也抵不過她?自?己願意。”許雲深卻是想的通透,“六七品的女官到了年歲可以?出宮,正?經嫁個好人家,她?們自?然不肯隨意委身於太監。而你們兩個官居一品,若隻是為了嫁人便舍了前程不要……雖說女子?嫁人相?夫教?子?方?是正?途,但是到底還是有些遺憾。既然橫豎都不會出宮,是自?己過一輩子?還是要找個太監搭夥過日子?,說到底也隻憑自?己的心意罷了。”


    任雪霽不說話了。


    道理雖然是這麽個道理,可是她?……她?還是覺得可惜。


    “我是要嫁給他的。”陸月寒卻放下帕子?,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無論我是出宮還是留在宮裏,無論他是太監還是侯府公子?,總之?,我是要嫁給他的。”


    其語氣之?堅決,倒是教?許雲深和任雪霽都吃了一驚。


    過了半晌,許雲深問道:“你們,到底是從幾時……”


    “很久了。”陸月寒輕聲?道,“很久很久了。”


    *


    頭頂上沒了主子?,明日又沒有朝會,這一次許雲深成功地說服了陸月寒和任雪霽陪她?一同飲酒作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略微有些醉意的任雪霽終於還是伸出手,拿起那?塊她?始終看不順眼的白玉環細細打?量。


    “你要看就好好看,何必這般姿態。”陸月寒哭笑不得,隻好從裙子?上解了五彩宮絛,連同上麵的玉環一並遞給任雪霽。


    “這玉很是不錯。”許雲深倚過身來,就著任雪霽的手看了一回,“白玉無瑕,潤澤細膩,宋督公有心了。”


    “這能算是哪門子?的有心?”任雪霽挑不出這白玉環的錯處,便又去挑宋令璋的禮,“我送月寒的帕子?是我親手繡的,雲深你送的香也是你親手合的,而他宋令璋不過是教?底下人去找個玉佩而已——還是最簡單的玉環形製——誰還不會吩咐人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許雲深把玉環從任雪霽手中奪過去,遞還給陸月寒,“宋督公能有這份心意就好。再說了,調香也好繡花也罷,這些都是些女兒家的事務。宋督公怎麽會去做這等事情?”


    陸月寒重新將玉佩係在裙子?上,慢條斯理地解釋道:“朝堂上不安生,他這段時日一直忙的緊,肯花功夫教?人尋玉佩已經是難得了。”


    “再說,他自?幼學的是君子?六藝,經史?子?集,哪裏會做這些花樣?”宮尹女官歎息一聲?,又執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他已經很辛苦了,我也不忍心教?他再去為了我而特意學些什麽。他能記得我的生辰,能送我一份賀儀,我便已經心滿意足。”


    “月寒就是太好哄了。”任雪霽不由得歎道。


    陸月寒淡淡一笑,將酒盞送到唇邊。


    從前那?十年,他們處處小心謹慎,連私下裏見麵的機會都少之?又少,更不必說互贈生日賀儀。


    如今能有這些,足矣。


    第23章 盛裝


    因著在生辰宴上小酌了幾杯, 翌日清晨,陸月寒便?起遲了。


    “今日正值上巳休沐,大人無需上?朝點卯, 想?要多休息一陣也不妨事。”弦鳴雖這般說著?, 卻?還是端了沐盆巾帕來,又用手巾幫陸月寒把衣襟掩上?。


    “不了。”陸月寒從盆中掬起一捧清水覆在臉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今日要出宮去?。”


    “大人可是有什麽要緊事去做?”弦鳴下意識問道。


    “我兄長進京來了。”陸月寒一麵勻臉一麵答道,“正值休沐,我想?回家探親。”


    “大人好福氣。”弦鳴頓時滿麵羨慕之?色。


    陸月寒不由得失笑道:“你若是也想?回家探親, 就?努力學習早日考上?女官。雖然說宮女無旨不得出宮,但是女官卻?沒有這些限製。”


    “大人說的容易。”弦鳴笑嗔一聲,“宮中這些女官裏,又有幾人能像大人一般得賜魚符呢!”


    “隻要你用功,我去?替你向太後娘娘討這個恩典。”陸月寒微微一笑,心中卻?不自覺對比了一番:倘若是雁落在這兒, 就?決計不會這樣說——蘇雁落有野心,弦鳴卻?是個安分的。


    這樣倒也沒有什麽?不好,一樣人有一樣人的用法, 弦鳴日後自然也會有她的好處。


    梳洗過後, 陸月寒在衣服箱子裏挑挑揀揀地搭配。一則, 雖說是要去?回家探親, 但是陸家於她到底隻是外人, 不可太過隨意;二則,難得有穿常服出門的機會, 當然不能隨意敷衍了事,也該教這些壓箱底的衣裙見見光才好。陸月寒仔細搭了一身?衣裙換上?, 這才坐在鏡前?梳妝。


    “今天……梳淩雲髻好了。”


    “大人很?少梳高髻呢。”弦鳴梳理著?陸月寒的長發,輕聲說道。


    “富貴還鄉麽?。”陸月寒微微一笑,從妝匣中挑出一枚鳳釵遞給弦鳴,“當然要盛裝打扮了。”


    待她細細描了眉,在唇上?點上?一點胭脂,又從妝匣中取了一對銀耳墜佩上?,弦鳴也已經為她綰好了發。


    “大人真漂亮!”


    陸月寒輕輕一笑:“偏你嘴甜。”


    她口中雖然這般說,但是攬鏡自照時也不由得暗自得意。陸月寒往裙子上?係著?玉環,心中卻?已經盤算開來:待她從陸府出來,很?該去?見一見宋令璋。


    ——難得打扮一番,怎麽?能不教未婚夫看一看呢!


    *


    陸家並非是京城人士,隻是為了長子科舉方便?,這才狠狠心在京中置辦了一個二進的小院子。陸月寒聽說此事之?後,不過是命人送了一張銀票過去?權做補貼,之?後便?再不曾過問。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來到陸家在京中的宅院。


    好在她知曉位置,又是宮中安排的車馬,倒也不曾走岔了路。及到了陸府門前?,府上?正門大開,陸家長子陸琛親自站在門口相迎。


    “哥哥何必這般客氣。”陸月寒婷婷嫋嫋下了車,含笑福身?行禮。陸琛忙不迭還禮,又命人招待隨從的內侍去?吃茶,這才請陸月寒往正堂去?。二人進了房中,分賓主落座,下人送上?茶來,兄妹二人方才敘離別之?情。


    “知曉哥哥入京,本應早來拜會,隻是我公務繁忙,一直不得空出宮,還請哥哥不要見怪才好。”陸月寒細語溫聲地解釋道。


    ——公務繁忙是真,但是也不至於一直得不出空來。隻是她在閑暇時候還惦念著?給宋令璋做荷包,這才一直推脫到今日。


    陸琛自然不會見怪,隻道:“妹妹案牘勞形,愚兄焉有怪罪的道理?妹妹不必掛懷家裏,在宮中當以國事為念才是。”


    陸月寒輕笑,又提起前?些日子送進宮中的賀禮:“哥哥送來的生辰賀禮我已經收到了,多謝父親母親掛念,也多謝哥哥一路辛苦。”


    陸琛忙道:“一家子骨肉至親,何必這樣生分?妹妹喜歡便?好。”


    陸月寒


    微微一笑,又問些“父母身?體可好”“姐姐與外甥女如何”等家常話。陸琛自然不會拿這些事情來煩擾陸月寒,一一都?道好。


    “姐姐已經誕下二女,哥哥怎麽?至今還沒有娶妻?”陸月寒狀似打趣實則試探道,“可需要妹妹替哥哥保個媒?”


    陸琛微微一笑,眼裏多出幾分真切的溫柔:“母親早先為我定?下了馮家長女,兩家已經換過庚帖,隻等我春闈過後便?要娶她過門。”


    “原來如此,是妹妹失言了。”陸月寒想?了一想?馮家的家世,暗道陸家倒是謹守本分——陸馮兩家門當戶對,如此說來陸家並沒有借著?她的權勢攀高枝的打算。


    “若是哥哥能在春闈上?得個好名次,也好教馮家姑娘麵上?有光。”陸月寒微微笑道,“幸而本朝寬恩,科考隻推延至先帝百日後進行,若是如前?朝一般,哥哥怕是要再等三年了。”


    既然已經提及科考,陸月寒便?也不再閑話家常,而是說起正事:“不知哥哥近日可有做文章?妹妹在讀書一道上?還略有幾分心得,若是哥哥不嫌棄,可否教妹妹也看一看?”


    陸琛自然是無有不應,找出幾篇文章來遞與陸月寒。陸月寒一一看過,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她是大儒之?女,自幼飽讀詩書,看陸琛這幾篇文章著?實不算難事。


    “這幾篇文章做得有幾分意思。”陸月寒從中挑出幾份文章遞與陸琛,“哥哥近日若是無事,不妨去?拜訪一番錢尚書。”


    養兄做文章的水平比之?她親哥哥自然是遠遠不及,但若是挑對了主考官,會試上?的名次也不會太差。這位錢尚書的文章風格同他?養兄較為相似,那麽?,今次會試的座師便?定?了他?罷。


    她今日急著?來陸府也正是為了此事。因著?先帝駕崩,四月初四才過百日,會試也因此從二月九日延期至四月九日。如今已是陽春三月,春闈在即,主考官的人選需得快些定?下了。


    *


    解決了一樁要緊事,陸月寒頓時輕鬆下來,與陸琛再閑談幾句之?後便?起身?告辭。陸琛知情識趣,略留了一留便?也不再堅持,隻是親自將陸月寒送出府門外。


    “大人,回宮麽??”駕車的內侍問道。


    “不,先去?皇城司。”陸月寒理了理衣袖,慢條斯理地答道。


    雖說今日休沐,但是宋令璋那人一向勤勉,這會兒想?必又是去?了皇城司坐鎮。橫豎她已經出宮來了,不如去?陪他?用一餐飯,也正好將春闈主考官的人選告知於他?。


    更為重要的是,她想?讓未婚夫看一看自己盛裝打扮的模樣。


    馬車轔轔遠去?,在皇城司的門前?停下,陸月寒熟門熟路地往裏麵走。如今早已經沒有不開眼的皇城衛前?來阻攔,都?在路旁行禮恭送,陸月寒一路暢通無阻,直奔皇城衛提督的屋子。


    “君珩——”


    宋令璋抬起頭,正看到陸月寒提著?裙子邁過門檻。少女今日難得沒有穿那一身?製式的紫色官服,而是換了一身?紅底撒金花對襟長衣,內襯石榴裙,佩以白玉環。她款款而行,端的是雍容華貴,儀態萬方。


    或許是因為換了常服的原因,陸月寒的發式也為之?一變。頭梳淩雲髻,發簪金鳳釵,那鳳口中所銜著?紅寶石流蘇正正好好落在少女的眉心,隨著?行步間微微晃動?,格外惹人眼。她本就?是生的姣花軟玉一般的人物,精心妝點過後愈發明媚張揚,嬌豔動?人。


    宋令璋隻覺得心尖一顫,喃喃喚了一聲:“望舒。”


    陸月寒抿唇一笑。


    她看到了未婚夫眼中的驚豔之?色,頓時心滿意足,在案前?落了座:“今日氣朗風清,格外適合踏春呢。”


    宋令璋卻?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麽?。他?注視著?陸月寒,一時間竟有些失神。


    他?從小就?知道沈輅生得好,父母有時也會打趣他?說他?有福氣。而等到他?們年歲漸長,沈輅的容顏愈發出眾,宮廷內外有多少人都?曾表露過對她的傾慕之?意,甚至連先帝也曾覬覦過沈輅的美色。他?當然知道沈輅容貌不俗,可是他?從前?卻?不曾想?過,沈輅精心打扮過後竟會是這般的豔色傾城!


    她今日計劃著?去?陸府,那麽?……她做這一番盛裝打扮,是為了見她的養兄?


    宋令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自幼相識,入宮後又互相扶持依存,唯一一段分別的時光便?是沈輅住在陸家的那段時日。他?知道沈輅當日重病垂危,是陸家為她延醫問藥讓她修養身?體。可是沈輅從來沒有對他?講過,她在陸家暫住的那些日子裏究竟見過什麽?人,又做過什麽?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千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尚雲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尚雲汐並收藏九千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