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一直站在門口說話像什麽樣子,咱們還是進去再敘話。”沈輅見眾人各自相認畢,便?走上?前?去一手拉起一個侄女,“讓下人去安頓行禮罷,姑姑帶你們進去喝茶吃點心。今天?沒能來得及,以後得空了姑姑親手給你們做點心吃。你們喜歡吃哪一種?花餅,糖糕,酥酪,還是……”


    第37章 兄妹談話


    沈家兄妹在正堂落了座, 宋令璋自然也在一旁相陪,四人互訴別來之情。而兩個小姑娘則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下首,看著侍女們送上來的茶點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然而這?一幕落在沈輅眼中, 卻隻剩下一聲歎息。


    一家人說了一會兒話,沈輅便看見兩個小姑娘流露出困倦的神色,連忙喚了侍女來帶兩個女孩子下去休息。等兩人都出了正堂,沈輅方才歎道:“這?兩個孩子……”


    “畢竟是在流放之地長大,沒有見過什麽?世麵,規矩差些也是?有的?。”沈軺道, “在京城多養一段時日便好了。”


    “規矩差些沒什麽?,沒有見過京城風物也沒什麽?,要緊的?是?她們不能自己露了怯。”沈輅搖搖頭,“隻要她們做足了氣勢,我沈輅的?侄女誰敢說一句不是!但若是自己?先怯了,那麽?風言風語便不是?我的?名頭能鎮得住的?了。”


    “這?談何容易。”沈輯溫言也不由得苦笑, “流放之地,罪人之後,這?教她們如何能有底氣?”


    “先不急著讓她們出門交際。”沈輅屈指輕扣桌案, 緩緩說道, “過兩天, 我帶她們進?宮去, 先在太後身邊養一段時日?, 見見世麵也學學規矩。等在宮中住上一段時日?,再出門見各家閨秀自然就不怕什麽?了。”


    “進?宮……”沈軺遲疑地與兄長對視了一眼。


    “大姐姐不必擔心。”宋令璋開口解釋道, “太後娘娘與望舒相交甚厚,宮中司掌鳳印的?任宮令也是?望舒的?好友, 何況望舒還執掌宮正司。在外朝不敢說,但是?在內宮中……”


    “我一手遮天。”沈輅輕輕鬆鬆地接口,“我是?內宮鬼見愁嘛!”


    沈輯和沈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既驚詫於妹妹的?權勢,同時卻也多了幾?分安心。沈輯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些事情自然聽憑你做主。”


    *


    宋令璋又?在沈府坐了一會兒,情知?沈家兄妹還有話要說,便也識趣地告辭離去,一時間廳中隻餘沈家兄妹三?人。


    沈軺這?會兒才拉著妹妹低聲問道:“你和宋令璋……眼下沒有外人,你和姐姐交個底,你當真要繼續婚約?”


    “沈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家,非要拿自家姑娘去換取名望。”沈輯也道,“阿月,你不必管從前如何,你的?婚事隻由你自己?做主。倘若你不願意,毀約便毀約了,總不能為了個信守承諾的?名聲就搭上你的?一輩子。”


    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兩個妹妹。


    在流放路上,他確實是?後悔了。他不後悔十年苦讀毀於一旦,他不後悔付出一切卻一無?所獲,他唯獨後悔的?是?——連累了親人。


    他和父親是?為了好友奔走,哪怕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為鎮南侯府上下打點是?母親的?選擇,把宋家姑娘充作沈家女兒是?妻子的?決定;唯有他的?妹妹和他的?女兒,她們從來沒有過選擇的?機會。


    她們是?被連累的?。


    是?他和父親誤判了形勢,低估了這?件事情的?後果。他們想過或許會被罷官,或許會被下獄,或許會丟掉性命——卻沒有想到是?被判了全家流放。到最後,父母妻子都丟了性命,他卻活了下來。


    他和父親從沒有討論過這?些,直到父親臨終前,他也始終沒敢問上一句——您後悔了麽??


    他後悔了。


    是?阿月力挽狂瀾,在死局中掙出了一條活路,他們才能沉冤昭雪重歸京城。他已經對不起了阿月一次,他不能再讓妹妹搭上自己?的?一生。


    “為什麽?每一個人都覺得,我隻是?為了遵守約定?”沈輅無?奈地笑了笑,“我似乎從來也不是?那等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


    畢竟,哪個循規蹈矩的?大家閨秀能做得出毒殺皇帝改朝換代的?事情來?她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沈內相啊!


    “我們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們是?患難相隨休戚與共,我們在深宮中彼此扶持十餘年,才終於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沈輅的?笑意恬淡溫柔,“最初確實是?因為婚約,可是?我們經曆了這?麽?多之後,我會傾慕於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罷。”


    沈軺看著妹妹,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他是?……你不在乎麽??”


    “論樣貌,論性情,論文?才武藝,君珩都是?上上之選。我們門當戶對知?根知?底,我們兩廂情願相處得宜。”沈輅道,“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缺憾,隻是?為了這?個就要放棄他……我不甘心,我不願意。”


    看著兄姐眉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惋惜神色,沈輅想了一想,又?道:“其實,我本來就無?法正經嫁人。我是?掌印女官,要想出嫁就先要出宮,可若是?要我放棄手中的?權利,從此被困鎖在旁人的?後院中……與我而言,那真真是?生不如死。”


    她看著沈輯和沈軺,一字一句認真地宣布:“君珩是?我最好的?選擇。”也是?她唯一想要的?選擇。


    “這?樣一想,也確實是?如此。”沈輯沉吟片刻,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既然是?你自己?願意,我們自然也不會攔你。告訴師弟,讓他準備一下開始走禮罷——就算是?現在這?般情狀,要娶我們沈家姑娘,該有的?禮數也一樣不能少。”


    “那是?自然。”沈輅揚了揚下頷,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們是?正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三?書六禮他必然是?要準備齊全了才能娶我過門。”


    說罷自己?的?婚事,沈輅轉過頭來又?看向沈軺:“那麽?姐姐呢?姐姐有沒有想過,給?我換一個姐夫?”


    “你怎麽?什麽?話都說得出口?”沈軺忍不住伸指一點妹妹,“你姐夫是?哪裏得罪你了?”


    “他配不上姐姐。”沈輅理直氣壯地說道。在兄姐麵前,一向謹小?慎微的?沈內相也流露出幾?分年少時的?肆意妄為。


    “子懋雖然才疏學淺,但是?品性並不壞。”沈輯無?奈地替妹夫分辯道,“他和你姐姐琴瑟相調,你別亂說話。”


    沈輅抿著唇,委委屈屈地看著哥哥:“可是?他連個官身都謀不到。”


    沈家齊家的?前程不僅是?沈輅和宋令璋想過,沈家兄妹同樣與齊勉商議過,最終的?結論都是?讓齊勉辭官在家,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哪怕是?無?所事事,也不能給?妹妹增添麻煩。


    “天底下有多少誌大才疏之輩,既誤了自己?也誤了旁人。”沈軺搖搖頭,“子懋貴在有自知?之明,也願意為了我們放棄官職入京。能做到這?一點的?人


    ,就已經是?屈指可數了。”


    沈輅輕“嘖”了一聲,沒有再評論什麽?。幸虧她這?姐夫是?願意主動放棄官職,陪著姐姐一道進?京,否則要麽?是?姐姐與他和離,要麽?就是?她設下個圈套把人罷了官強行?帶入京城——她入宮十年,為達目的?做局設計引人入彀真真是?再熟練不過了。


    “既然姐姐看中他,那麽?我也不好再多說。”沈輅搖搖頭,轉而看向兄長,“哥哥呢?日?後可有出仕的?打算?”


    “我暫時還不想出仕。”沈輯顯然是?早已經想過此事,微微一笑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我打算去修遠書院,做個教書先生。”


    “哥哥在著書立說。”沈軺笑著解釋,“一麵教書一麵寫書,倒也不耽誤什麽?。但若是?哥哥出仕,隻怕一時半會會無?暇他顧。”


    沈輅眨了眨眼,倒也明白過來哥哥為什麽?要去修遠書院教書。


    沈家是?書香門第?,家中的?藏書不可謂不豐富,然而一朝被抄家流放,這?些書籍便也被毀去多半。好在祖父當年提攜後進?,讓人將沈家的?藏書都抄寫了一份放在修遠書院,這?才得以保存。這?些事情外人不知?情,沈家人卻如何能不清楚?哥哥要去修遠書院,隻怕也是?為了這?些藏書。


    “雖然我更喜歡教書,但若是?你需要朝中有援手,哥哥隨時可以出仕。”沈輯溫聲道,“阿月,你若是?需要幫忙,隻管和哥哥說。”


    “需要的?話,我不會和哥哥客氣的?。”沈輅抿唇一笑,“不過眼下我和君珩還應付得來,哥哥隻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她確實有一件事情或許需要幫助。


    “姐姐。”沈輅看向沈軺,“哥哥要去教書,姐姐有沒有想過也去做些什麽?……比如,開辦女學?”


    她腦海中還隻有一個模糊的?念頭,但是?她知?道,她必須要做出改變。


    *


    沈輅在自己?家裏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就急匆匆進?宮去了。沈輯和沈軺把人送到門口,看著妹妹登車而去的?背影,都是?忍不住歎息。


    “阿月也是?夠辛苦的?。”沈軺輕聲道。


    “她既然做了這?個內相,身上的?責任想必不輕。阿月做事從來認真,自然不得清閑。”沈輯喟歎道,“幸虧今日?不必上朝,否則她怕是?這?一晚都不能在家裏住下。”


    “……我決定了,我要去辦女學。”沈軺忽然道。


    沈輯詫異地看了妹妹一眼。


    “我不知?道阿月想做什麽?,但是?她想讓我辦女學必然有她的?用意。”沈軺緩緩道,“我看不得自己?妹妹這?樣奔波辛苦,我想幫她做點什麽?。”


    “你不必勉強自己?。”沈輯道,“阿月也不會希望你做違心的?事情。”


    “談不上勉強。”沈軺勾了勾唇,溫婉的?眉眼中難得多出幾?分張揚,“我也是?沈氏女,自幼隨著祖父讀經史子集長大。若要學著祖父那般傳道受業,想來也沒有那麽?難罷。我妹妹能做沈內相,我就算不如阿月,做個山長大約也還做得來。”


    “你自然能做得來。”沈輯由衷地說道,“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從來都能做成。”


    “那麽?,承兄長吉言。”沈軺微微一笑,神色分外堅定。


    第38章 求娶


    沈輅在昨日裏整整休了一日假, 再入宮之後自然是有許多人許多?事要找她?做主。沈內相在司禮監看?了半日奏疏,連午膳也沒能用上一口便又急忙趕去?宮正?司,真真是片刻也?不得清閑。


    金烏將墜, 宮門落鎖。直到該是用?夕食的時候了, 沈輅才總算把要緊的公務都一一過了目,而到了這個?時辰,任雪霽早已經在宮正?司等候她?多?時,當下不容分說便把沈輅拽去了昭陽宮。


    “原還?以為?,你今日要回家去?。”許雲深笑著拉沈輅入席,“我和雪霽原本也?隻是想著試一試, 卻沒料到宮門下鑰的時候你還?留在宮正?司。”


    “一則是宮務繁多不好再拖延,二則哥哥也?說過,他今日要和宋令璋談話,讓我不必家去?。”沈輅解釋道,“便是雪霽不去?找我,我也是要尋過來找你們的。”


    “談話?”任雪霽眼睛轉了轉, 頓時笑道,“莫不是要商談婚事罷。”


    沈輅有些羞澀地垂下眼,隻抿著唇笑, 半晌方道:“眼下我哥哥姐姐既然都回了京城, 自然是該正?經商議婚事的。”


    “沈內相大喜。”許雲深笑著道了聲賀, 又問道, “你家裏人?可好?身體如何??流放之地生活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若是需要什麽吃的用?的你千萬不要同我客氣, 隻管開口就是。”


    “我哥哥姐姐都還?好。”沈輅微微一笑,“再說沈家平反之後, 家裏的財物還?回來許多?,倒也?不缺什麽。隻不過,我確實有一件要緊事需要請你幫忙。”


    許雲深疑惑地看?著她?。


    “我的兩個?侄女——我哥哥的女兒和宋家大哥的女兒——想送進宮裏來住一段時間。”沈輅道。


    任雪霽頓時了然:“你想借著雲深的身份給家裏姑娘抬身價。”


    “這個?倒是不費什麽事情,橫豎我這裏養兩個?小姑娘也?無非就是再添兩雙筷子罷了。”許雲深卻依然有些奇怪,“但是,阿月你和宋督公的侄女,難道還?需要借著我來提身份?”


    許雲深雖然已經是貴為?太後,但是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沒有執掌朝政的本事,身後又無家族撐腰,雖然稱不上無權無勢任人?宰割,但是許雲深更清楚,她?的權勢全部來自於站在她?身邊的阿月和宋督公。


    “並不僅僅是為?了提身份。”沈輅解釋道,“居移氣,養移體,我想著讓兩個?女孩子進宮來見見世麵,也?學一學富貴人?家的做派。”


    許雲深情知沈家宋家這兩個?女孩子是在流放之地養了十年,聽沈輅這般一說頓時也?明白了過來,當下隻笑道:“這個?容易,我這昭陽宮裏要什麽沒有?你看?著什麽時候方便順路把人?帶進宮裏來就是。正?好我這裏每天琴棋書畫學著,你家的兩個?女孩子若是有興趣,我也?正?好有人?陪。”


    “那就拜托你了。”沈輅含笑道謝,“也?要麻煩雪霽替我安排。”任雪霽執掌鳳印,這宮裏多?住進來兩個?女孩子,衣食住行都是她?的責任。


    “兩個?小姑娘而已,有什麽麻煩的。”任雪霽擺擺手?,“再說有你和宋督公的麵子在,不必我多?說什麽,下麵人?自然會給辦的妥妥當當。”


    *


    這廂沈輅在昭陽宮中說說笑笑便商議定?了兩個?女孩子入宮小住的事情,而沈府那邊的宴席上,氣氛卻遠不比昭陽宮中輕鬆愉快。


    宋令璋小心翼翼地同沈輯和沈軺用?過晚膳,待侍女上前撤了桌子,便也?隻安靜地坐在一旁聽候吩咐。玄衣青年垂眸端坐,雖是不言不語,實則已經打?疊精神,比之當年在先帝身邊侍奉時的小心謹慎有過之而無不及。


    能說的閑話早已經在餐桌邊上便說過了,沈輯看?著宋令璋沉吟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平鋪直敘開門見山:“君珩,你和阿月都已經是這般年歲了,當年的婚約……你是如何?作想?”


    宋令璋雖然在來時便已經料到這次赴宴多?半是要商談他和沈輅的婚事,卻不防沈輯這般直白地問了出來。他微微一怔,下意識抬眼看?向沈輯,卻隻看?見對方麵上是一如既往溫潤恬淡的神情,分辨不出半分悲喜。


    玄衣青年定?了定?心神,索性起身上前兩步,屈膝俯身:“我想求娶阿月……不,我願意入贅沈家。”


    一言出,滿堂驚。


    男方出贅雖然稱不上驚世駭俗,但是畢竟也?不是尋常事。這等事情多?見於貧家子,因著沒有錢財娶妻,便入贅於女方家中,更名易姓,事若奴仆。曆朝曆代官宦人?家中令子出贅者屈指可數,僅有的那寥寥幾人?也?都是為?了奉承權貴阿諛獻媚


    而已。


    因此,即便是沉穩如沈輯也?沒能抑製住麵上的驚異之色,下意識便與沈軺對視了一眼。


    雖然說以宋沈兩家的交情,他們兄妹必然不會苛待折辱宋令璋——這一點?想來小師弟自己其實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即便是如此,贅婿畢竟不是什麽好名聲,傳揚出去?也?難免會讓宋令璋遭受許多?非議。沈家兄妹三人?沒有一個?人?起過這樣的念頭,卻不想宋令璋他自己……


    即使是經曆了家破人?亡的巨變,可是鎮南侯府的二公子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


    玄衣青年並沒有看?見沈家兄妹的眉眼官司。他垂眸長跪在沈輯麵前,俯首深拜於地:“令璋自知身有殘缺,不應該生出這般貪心妄念,可是,我不能沒有阿月。求您……”


    很難,真的很難。哪怕是沈輅一再告訴過他,她?選擇了他,可是在麵對沈大哥和沈姐姐的時候,他還?是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請求他們答應這樁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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