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瑄見她興致不高,又帶了?幾分疲憊,隻以為是玩得累了?,親自夾了?一塊五色重陽糕放到她碗中:“用?了?膳,等?歇一歇,咱們再走。”


    裴良玉輕輕點頭,頗有些食不知味。但?她身邊就是犯困的?福盈福瑜,倒也不顯眼?。


    用?過午膳,裴良玉伏在石桌邊假寐,齊瑄則打算再到處走走,不想在沿著楓林往山坳的?分叉往上而行,竟遇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那人著寬袍大袖,一腿支起,正?坐在紅楓樹下的?葦席上與人對弈。


    “小舅舅?”齊瑄又將視線移到他對麵,卻是個不認識的?青年,氣質有些冷淡,相貌和李燚有六分相似,“這?位是……”


    齊瑄走後,裴良玉便?做出剛醒的?模樣起來。


    “夫人您醒了?,”青羅道?,“老爺才說要出去轉轉,剛離開不久。”


    “我知道?了?,”裴良玉伸手摸了?摸兩個孩子睡得紅撲撲的?臉,見額上沒什麽汗,方?才放心,“讓他自個兒去吧,我是走累了?的?。”


    “夫人方?才沒用?多少東西,可要再用?一些?”


    “我記得還?帶了?一壺菊花酒?”裴良玉道?,“重陽登高,用?了?重陽糕,怎麽能?少了?菊花酒呢。”


    “這?……”青羅猶豫片刻,才道?,“等?會兒還?要下山,夫人您可不能?貪杯。”


    裴良玉一手撐著頭,往北麵偏了?偏:“一盞足矣。”


    青羅依言替她斟了?一盞酒,她先用?了?一塊點心,才端起酒杯起身,向著天空邀敬。


    青羅方?才走動時,兩個孩子都醒了?,神色茫然的?看著裴良玉遙遙敬完酒,一口飲盡。


    她背後,是群山織金,遍野緋紅,她麵前,是高高青天,冷冷日光。


    福盈最愛看打扮精細的?美人,頭麵越華麗漂亮,她越喜歡。但?偏偏,裴良玉今日沒怎麽上妝,連首飾都隻帶了?少少幾件,最豔麗的?,還?是那垂在發間的?茱萸果。


    可看著此時,日光映襯下,顯得有些冷淡的?裴良玉側臉,她難得對福瑜說母親好看的?話點了?頭。


    裴良玉飲盡杯中酒,就不肯再往北麵看,回身而來,就瞧見了?兩個隨她而動的?孩子。


    許是了?卻一樁心事,裴良玉臉上露出笑來:“都醒了??”


    福瑜問:“母親你為什麽要舉杯呢?對麵沒有人呀。”


    裴良玉不假思索道?:“並不獨對人可以敬酒,這?山林荒野,青天白雲,一草一木,哪一個都是可敬的?。”


    福瑜點了?點頭,與福盈一道?也要了?杯盞,讓青羅幫著倒了?水,裝作是酒,也學著裴良玉的?模樣,四處敬“酒”。


    裴良玉看得好笑,隻叫人看著他們別喝太多水,自顧坐下來吃點心。


    等?用?個半飽,裴良玉讓收拾了?東西,差人去尋齊瑄,天色漸漸遲了?,若再不走,就不好回宮了?。


    好在不多時,去尋齊瑄的?人回來,說他正?在先前的?岔路處等?著。


    兩個孩子被人抱著,跟在裴良玉身後往回走。


    轉入楓林,福盈兩個先喊了?爹,裴良玉則是先瞧見了?他身邊之人:“小舅舅,大表兄。”


    回程馬車上,裴良玉問:“你怎麽這?麽巧,就遇上小舅舅了?。”


    “許是有緣,”齊瑄說完,不由輕笑一聲。


    “怎麽,小舅舅說了?什麽?”


    齊瑄點了?點頭,看了?兩個孩子一眼?,輕聲道?:“李大人說,他又寫了?一道?折子,明日就要呈上去。”


    見裴良玉點頭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齊瑄忍不住道?:“你就不問問?”


    “問什麽?”


    “小舅舅彈劾的?是誰啊。”


    “你要是樂意說,自然會說,不樂意說,我問了?又有什麽用?,”裴良玉稍稍推開車窗,看了?一眼?,“要進城了?。”


    對小舅舅要彈劾的?人,裴良玉也不是不想知道?。隻是她如今大致規整好了?三司,隻要折子在大朝上說了?,便?總會傳到她耳中。


    小舅舅決定了?的?事,定不會再改,那麽是早是遲,又有什麽分別。這?不是第一個,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進城之後,人多耳雜,齊瑄忙收了?,改說別的?:“早先我問你,我選的?地?方?好不好,你隻說尚可,如今親自去了?,覺得如何??還?是尚可?”


    “自然,”裴良玉雙手交握,“日後再玩,換個地?方?吧。”


    “你不喜歡?”


    “這?山上景致雖好,可也得換一換不是?秋裏隻賞紅葉,看野菊有什麽意思。山澗石潭,野石枯草,看著不起眼?,卻足夠去賞,才最有意思。”


    回到東宮,福盈福瑜親自看著人洗淨野菊,又送去烘幹,才安心跟著往長樂宮去。


    宮中輩分最大的?老人,也就隻有太後了?,這?重陽之會,自然就放在了?長樂宮。隻是太後喜靜,不耐煩人多,除了?皇後外,後宮嬪妃一個沒許過來,隻皇帝皇後,東宮一家,與其他皇子公主們一道?。


    許是今兒見著裴良玉飲酒好看,福盈趁著齊瑄不注意時,偷偷用?筷子頭從他杯中沾了?一滴酒。


    “哇嗚嗚……好辣……”


    福盈冷不丁突然哭起來,倒叫殿中眾人都看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二皇子麵上做出關切模樣,“福盈是吃到什麽了??”


    三皇子看了?看東宮幾人麵前的?碟子:“可是底下的?人不盡心,在福盈的?菜中放了?什麽東西?”


    此言一出,在場尚食局的?人都跪了?下來。


    福盈轉身撲進了?齊瑄懷裏,福瑜則拉了?拉裴良玉的?衣裳,大聲道?:“母親,姐姐偷偷沾了?爹的?酒。”


    “趕緊取水來,”裴良玉說話間,趕忙有人捧了?水來。


    待哄了?福盈喝水,齊瑄才道?:“不過是小孩子調皮,多謝二弟三弟關心了?。”


    皇帝掃了?下方?一眼?,笑道?:“福盈,到皇祖父這?裏來。”


    福盈抽抽搭搭的?從齊瑄懷裏出來,由內侍引著,去了?上首。


    “福盈,嗚,拜見皇祖父。”


    “乖孩子,起來吧。”


    “謝、謝皇祖父。”


    “怎麽想起要偷偷沾你爹的?酒喝?”想起今日福盈福瑜學她飲酒的?模樣,裴良玉的?心一緊,福瑜也忍不住牽上了?她。


    “唔……”福盈不安的?攪了?攪手指,“福盈想嚐嚐。”


    裴良玉悄悄鬆了?口氣。


    “這?孩子,”皇後把福盈抱進懷裏,“你還?小,可不能?飲酒。”


    “福盈記住了?,”福盈說著,還?做了?個辣的?表情,“難喝!”


    “好了?,都用?飯吧,”太後擱下筷子,看向尚食局的?宮人,“不幹你們的?事,都起來吧。”


    “未明真?相,胡亂揣測,是孫兒之過,”三皇子忙起身同?太後拱手。


    皇帝微微蹙眉:“用?飯吧。”


    “是,”三皇子這?才坐下。


    “到底是老了?,”太後歎了?口氣,“說話也不頂用?了?。”


    此言一出,聽了?皇帝的?話後,才坐下的?三皇子頗有幾分坐立難安。


    好在太後也隻是這?麽一說,之後,她又問起二皇子大婚之事準備得如何?。二皇子起身一一答了?,殿中氣氛回暖,除了?三皇子,殿中人倒都還?算滿意。


    等?到酒席散去,皇子公主等?都走了?,太後才同?皇帝道?:“哀家就說人少清淨,你非得叫辦個家宴。人多口雜,難免就要在長樂宮中,說些哀家不耐煩聽的?話來,擾人清淨。”


    皇帝親自攙著太後往寢殿走:“是兒子的?不是,等?明兒,就叫老三回去再和師傅好生學學。”


    “這?個哀家可不應你,”太後道?,“你既然叫了?老三入朝,如今一句話就把人打發回來怎麽成。”


    “眼?看就要入冬,明年春裏,老三就要大婚了?,還?是給孩子,留幾分臉麵吧。”


    “是,”皇帝麵上神色鬆快了?幾分。


    太後這?才道?:“日後,可別在長樂宮辦什麽家宴了?,吵吵嚷嚷的?,也不嫌累。這?幾日,也別叫老三再來,哀家看著心煩。”


    “當年你幾個皇兄爭得烏眼?雞似的?,人人都這?麽說話,到了?老三這?兒,你倒也聽得。”


    皇後跟在後麵,聽見這?話,唇角微微勾起幾分笑意,又很快抹平了?,隻餘下含笑的?眼?。


    “母後放心,兒子都記得了?,”皇帝看著太後的?手道?,“不過老三可比不得幾位皇兄從前,他也就是和賢妃一樣,心直口快,不過腦子。”


    “得了?得了?,哀家也心直口快,連你也不耐煩見了?,都走吧!哀家要歇息了?。”


    重陽節後,福盈福瑜兩個一步步見著野菊花被烘幹,又拿了?裴良玉親手縫製的?枕套,抓著野菊花往裏填。


    待到枕頭裝滿,兩個孩子守著裴良玉將口子一點點收好,便?催著裴良玉往鳳儀宮去。


    鳳儀宮中,皇後看著兩個小家夥一人抱了?一個枕頭跑過來,麵上很有幾分驚奇。


    “這?是……枕頭?怎麽不叫宮人拿著。”


    “他們不肯交給宮人,隻願意親自抱著,”裴良玉給皇後行了?個禮,“才做完,就趕著要給您和父皇送來,說再遲一日,都不樂意。”


    “拜見皇祖母。”


    兩個孩子行完禮,都一齊把手中枕頭往皇後身邊的?小幾上放。福盈跑得快些,放得最近,野菊花味道?濃,皇後一下就聞見了?。


    “菊花枕?可真?香。”


    “福盈摘的?!”


    “福瑜也摘了?,還?有爹、母親都摘了?!”


    看著皇後投來的?詢問目光,裴良玉笑道?:“重陽那日出宮,野菊花開得好,又有人正?摘了?要回去縫枕頭,知道?野菊花枕頭好,兩個孩子便?說要給您和父皇都做一個。”


    福盈趕忙表功:“我們看著洗的?,烘幹的?!”


    “好好好,皇祖母很喜歡,謝謝福盈福瑜。”


    野菊花開在荒野,也不是什麽名貴之物,從來難登宮中庭院,可皇後半點不去想花的?名貴與否,輕輕拿起一個枕頭,都不用?特意湊上去聞,就覺得心裏舒坦。


    福盈點點頭,福瑜則道?:“母親縫的?。”


    皇後反應片刻,才明白過來,仔細看了?看這?枕頭,果然不比宮中針腳細致,卻也算得上不錯。


    “玉兒你親自做的??”


    “到底是送父皇母後的?物件,兒臣就想著,還?是自己動手,哪知久不動針線……”


    見裴良玉赧然,皇後卻很高興:“本宮瞧著就很好,來人,放到本宮床上,今兒午歇,就用?這?個了?。”


    “母後不如先請太醫請個平安脈,”裴良玉道?,“野菊花到底是能?入藥的?,雖是孩子們一片孝心,卻也得母後合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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