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瞧著?是夜深人靜,可點燈到夜半的屋子卻半點?不少。


    裴夫人進宮時正趕上女兒生產,也?累了一遭,趁著?裴良玉這?邊收拾的功夫,她也?被伺候著?換了身衣裳。


    裴良玉這?邊才收拾停當,正想叫人抱孩子過來,就瞧見母親已親自抱著外孫進門了。


    “瞧瞧這?孩子,生得多像你,”裴夫人小心的將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眼睛卻半點?沒?從孩子身上移開,滿眼的慈愛,總像是看不夠,“這?頭?發,同你生時一樣濃密,可見是打胎裏就養的好。”


    有了裴夫人在,一幹宮人倒不敢多留,都悄悄退了出去,好叫這?母女兩個,能說上幾句體己話?。


    “娘如今新?得了外孫,自然瞧他什麽都是好的,”裴良玉做出吃醋模樣,“好歹也?問一問我……”


    “都是做娘的了,怎的還和孩子醋起來了,”裴夫人嗔了女兒一句,瞧著?她汗濕了貼在鬢邊的頭?發,又忍不住心疼的替她理了理,“也?就是你生的,若不然,娘何苦來走這?一趟?”


    “那?也?不成,”裴良玉累極了,便把這?幾年的沉靜穩重都拋到腦後,隻貼著?裴夫人的手撒嬌,“女兒疼他,但娘隻許更疼我。”


    裴良玉多年不曾有個這?樣的小性子,裴夫人晃眼就像瞧見從前,女兒尚在閨中,整日無?憂無?慮,內有父母兄弟寵愛,外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小心放在心上。平素裏最為重要?的大事,也?不過是出門做客之?時,如何不落下風又能顯出裴氏女的金貴罷了。


    思及青梅竹馬四字,裴夫人心中一梗,卻不肯在女兒麵前露出半分情狀。但看著?女兒的神色,卻更溫和了三分。


    “如今你得了皇孫,可是鮮花著?錦正當時,”裴夫人將孩子安置在裴良玉身側,將她攬進懷裏,“隻是越是如此?,你越不能張狂,失了冷靜。”


    裴良玉正想說自己沒?有,可仔細想想自己有孕後的所作所為,心中一顫。


    在東宮當家做主太久,又兼這?幾年下來齊瑄的態度讓她幾乎沒?了分寸,她又是什麽時候開始,心底已將整個東宮視為自己的所有物,也?多了對齊瑄的占有欲,而對福盈福瑜失了平常之?心呢?


    或許如今還隻是疏遠冷落,麵上功夫不差,可長此?以往,她真能保證自己不會行?差踏錯,與本心相違背?


    雖說當初成婚前,自己就說過將心比心,未必是個好繼母之?類的話?。可她如今身為太子妃,有些事情卻是必要?做得無?可挑剔才是。


    裴良玉想通了許多,也?不由得長舒一口氣:“多謝娘提醒,女兒險些就要?鑽進牛角尖裏,把自己圈進死胡同了。”


    裴夫人一怔,有些慶幸也?有些嗔怪:“你呀,溫床高枕磨人心智,你可千萬莫失了本心。”


    本心?裴良玉轉念一想,是了,她和齊瑄成婚的本心,或許有幾分是齊瑄的喜歡讓她動容,可更多的,卻是她想借太子妃這?個身份,借齊瑄太子這?個身份,將世家重新?推到朝堂之?上,為家族的興旺而獻力才是。


    可她如今,卻已經快要?沉迷在齊瑄織就的溫柔鄉裏無?法自拔,甚至沉醉不醒。還好還好,有娘在。


    裴良玉道:“也?是女兒仗著?有娘在,女兒愚鈍,娘總能比女兒看得通透。”


    裴夫人並?沒?立時答話?,而是在心中幾番斟酌才開口道:“娘知?道太子待你好,也?知?道太子待你的種種特殊,隻是這?世上的男子,麵對種種誘惑,能從一而終的,實在太少。又兼他們總覺自己頂天立地,兒女私情,往往放在最末。”


    裴夫人頓了頓,繼續道:“你在東宮之?中,切要?拿捏好待福盈福瑜的態度。須知?皇帝愛長子,更不必提從前東宮隻有這?兩個孩子,俱是太子一手養育教導,情分非比尋常。即使?如今他們與王家走的太近,與太子所思背道而馳,可皇家最擅長的可不就是把事情怪罪到旁人身上,自己的看重的卻都是出淤泥而不染?”


    “何況,”裴夫人看了睡著?的小外孫一眼,“孩子還太年幼了些,未能長成,不知?脾性,而你如今所居住處,可還是東宮啊。”


    裴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別處難得一聽的良言,尤其那?最後一句,如一盆冷水澆下,讓裴良玉把疲倦都去了。


    是了,東宮皇宮,一字之?差,其中代表的含義可是天差地別。


    看見裴良玉眼中的思量,裴夫人便由得她自去消化,沒?再?多說。


    —


    東宮前殿,齊瑄坐在主位上,麵沉如墨,白日裏新?得了嫡次子的喜氣半點?不見。


    底下回話?的宮人已不自覺將身體佝僂得更低,恨不能就此?消失在殿中。


    不獨他,連著?一旁的薑斤斤都大氣不敢喘,心中驚駭至極。王家,可真是膽大妄為。連一個小公子,都膽敢攛掇皇孫動手除掉太子妃,甚至還敢借郡主之?身親去犯險。


    齊瑄閉了閉眼,看了一眼薑斤斤道:“你親自去,就說孤見福盈福瑜坐了這?樣久,擔心兩個孩子,特派太醫前去診脈。”


    薑斤斤領命正要?退出去,又被齊瑄叫住:“那?簪子,不必今日取來,孤要?那?白氏不死,卻惶惶不可終日,你可懂了?”


    “奴遵令,”薑斤斤領了命出來,麵上卻顯出幾分苦色,這?東宮後院,俱在太子妃殿下的把控之?下。雖說白氏身在錦繡苑中,可錦繡苑有大皇孫和郡主在,要?隻叫白氏日夜不安,還不至於傷了兩位小主子,可真是難了。


    薑斤斤心下正合計著?,已領人到了錦繡苑中。


    書房裏,福盈福瑜正相對而坐,忽而聽聞薑斤斤親自領了太醫前來請脈,不由都有些驚訝。


    福盈下意識看了一眼外頭?天色,正要?回頭?同福瑜說話?,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一旁白氏麵上一閃而過的驚慌。


    福盈微微蹙眉,卻瞧見弟弟臉上也?添了幾分凝重。


    福盈不明就裏,心下卻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大好的預感:“這?會兒來請脈,福瑜?”


    福瑜倒沒?看白氏,隻在福盈頭?上的簪子上掃了一眼,又落在了福盈鬢側,道:“應是父親慈愛。”


    福盈心下稍安,率先起身往外而去。


    白氏見福瑜落在後頭?,上前兩步,卻不等開口,就被打斷。


    “既是父親派人來,你就不必去了。”


    白氏咬了咬下唇:“太子如今派人來,隻怕是知?道了什麽。還盼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替奴婢轉圜一二。若終不得成,也?罷了。”


    福瑜眼瞼顫了顫,到底沒?說什麽,轉身出去,獨留一個白氏,在書房中坐立難安,心中惴惴。


    福瑜進門時,太醫已在為福盈診脈。薑斤斤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對他行?禮,卻少了幾分笑和往日親密。


    太醫診脈完畢,道:“小郡主一向體質康健,如今隻是稍有疲累,隻消沐浴淨發,再?佐以善推拿的宮人,便無?大礙。隻是殿下畢竟年幼,還是少用這?樣沉重的金簪,以免長此?以後,易犯頭?風之?症。”


    稍有疲累便要?沐浴,還特地指明了淨發。那?金簪精巧,又不是實打實的重量,怎用得上沉重二字。


    福盈麵上不動聲色,心卻不住往下沉。


    隨後太醫又替福瑜把脈,這?回倒是沒?說什麽。


    等一切罷了,薑斤斤才上前道:“還請兩位小殿下保重身體,以免叫太子殿下傷心。奴告退。”


    薑斤斤退了出去,福瑜不禁看向一言不發的姐姐。


    “你是知?道的?”福盈說不出這?會兒是什麽心情,隻瞧瞧今日她接觸的都是些什麽人。她信任的白氏,她的未婚夫,還有她的親弟弟。他們默契的都知?道,隻把她一個蒙在鼓裏。


    “福盈……”福瑜猶豫片刻道,“我反悔了的。”


    福盈有些失望的閉上眼:“是什麽?”


    福瑜沒?開口。


    福盈輕哼一聲:“那?叫你反悔了?分明是我自己心裏煩,不肯去產房外。你隻是不作為罷了。枉費我還在擔心你,真是可笑。”


    福瑜麵上有些急,他從未見福盈發過這?樣大的脾氣。畢竟福盈性子裏的尖銳,從來不會對著?他。


    而福盈麵上深深的疲憊,也?叫他真真切切開始後悔起來。他知?道有些事,不能牽扯到他和福盈身上,便默許了白氏的一些動作,畢竟成與不成,他都不會吃什麽虧,可在太醫來前,他竟沒?意識到,那?些藥粉,是不是會對福盈有什麽損害。


    這?可是他嫡親的姊妹!


    “這?幾日,你與白氏別在我麵前晃悠,免得我忍不住叫人把你們全?都轟出去,”福盈霍然起身,“來人,備水。”


    福盈等回了屋子關上門,才顯了怒氣。反手把頭?上的簪子一拔,就要?往地上摔。可臨到頭?,又自己收了手。


    在屋裏準備,沒?來得及出去的宮人見她憋的眼通紅,又不肯落淚的樣子,一時有些慌了神:“殿下這?是怎麽了,可要?再?叫太醫來?”


    “別聲張,”福盈低聲喝到,“去尋個帶鎖的匣子來,這?簪子……日後便鎖起來,壓到庫房最底下去,別叫我再?知?道。”


    一幹人趕緊應了,又要?服侍著?她去沐浴。走了兩步,福盈回頭?看了一眼那?簪子,停下腳步,啞著?嗓子道:“先把匣子取來,我親自放。”


    宮人們不敢勸,趕忙取了來,呈到她麵前。


    她親手取了簪子,婆娑了一下,木著?臉,放進了打開的匣子裏,落了鎖。


    “自今日起,不許白氏再?出現在本郡主麵前,也?不許她動本郡主的任何一件東西,爾等可聽明白了?”


    第84章


    許是先前累的太過,歇的太早,裴良玉沒睡多長便發了夢。等她從夢中驚醒,隻覺渾身?大汗,心中很有幾分驚懼,待仔細去想,卻又想不起到?底做了個什麽樣的夢。


    “青羅,”裴良玉順口喊了一聲,卻想起睡前青羅不在之事,正要改口,就瞧見已經換了身衣裳的青羅從幔帳後頭走了進來。


    青羅一眼看出裴良玉還未褪盡的不安與麵?上的薄汗,忙上前替她掖了掖被角,“殿下是魘著了?”


    “應是做了個夢,都?忘了,”裴良玉見她張羅著為自己擦身?換衣,心裏熨帖,漸漸腦子也清醒許多,等旁人都?退了出去,才問?她,“先前是出了什麽事?”


    “是白氏想趁機對殿下下手,”青羅將當時發生的事一一說與裴良玉聽,猶豫片刻,又道,“桂枝與奴婢說,白氏曾慫恿小郡主守在產房外?。”


    見裴良玉眼中有怒氣氤氳,青羅繼續道:“方才太子殿下忽然遣了太醫往錦繡苑去,薑斤斤親自領去的,一眾隨從,俱是前殿之人,奴婢無能,還未知道具體出了何事。”


    裴良玉心頭一緊,雖有幾分猜測,但想到?方才母親的話?,猶疑片刻,道:“既然俱是前院的人,就別叫咱們?的人沾手,時日長了,總會知道的。”


    “那白氏……”青羅小心問?道,“殿下可要趁此機會……”


    “不夠,”裴良玉輕聲道,“白氏萬死不足解我之恨,但讓她就這麽輕易的死了,才是便宜了她。何況,罪魁禍首還在,焉知不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白氏?”


    “殿下說的是,”青羅也明白了裴良玉的意思,“白氏手段出盡,反倒不足為慮,何況有奴婢等在,必不會叫她安逸過活的。”


    “用不著你們?,”裴良玉安撫一句,心思轉念間又思量起自己的日後。


    是她不夠堅定,迷失在齊瑄的溫柔中,生了這個孩子,偏了心,失了原本中立的立場,她也注定不能走如太後一般的路。


    可她倒也不如何後悔。


    雖說孕期裏,她幾度昏了頭,做過幾件錯事,更不像從前對福盈福瑜事無巨細,同他們?有所疏遠,甚至……但她確實不後悔。


    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這樣的感覺實在奇妙。何況那孩子,與她相?似得緊。


    日後好生教導,這個孩子便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傾注所有愛意的所在。多麽令人驚喜。


    也正是有了這個孩子,她需要有更多話?語權,而不僅僅是固守東宮這一畝三分地。


    本朝雖沒有後宮不得幹政的明文,太後因身?份,不肯幹涉朝政,皇後不夠聰慧,自然也做不了什麽,久而久之,才叫大家都?默認下來罷了。


    得尋個機會,裴良玉心中思量著,若有所思的看?向錦繡苑的方向。


    等底下有人回話?說薑斤斤離開錦繡苑不久,齊瑄再次到?了長平殿中。


    “怎麽還亮著燈,”齊瑄心中總不安穩,才過來瞧瞧,本以為裴良玉已經歇下,不想卻見燈火通明。


    宮人忙答道:“殿下才醒,正和青羅姐姐說話?。”


    齊瑄動作一頓,瞧著那門,一時竟有些不大敢進。卻到?底還是將薑斤斤撇在外?頭,自個兒走了進去。


    裴良玉見了他,當即收了麵?上笑意,問?:“白氏做下此等惡事,福盈福瑜是還護著她?”


    聽見這話?,齊瑄卻鬆了口氣,壓下心底隱隱的不安,安慰自己,或許玉兒並不知道福瑜在這裏頭的牽連,道:“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見著齊瑄麵?上的愧疚憐惜,裴良玉抿了抿唇,做出恨意:“不許輕易便宜了白氏。”


    齊瑄坐在床邊,握上她的手許諾:“你放心,她敢對你出手,我必會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良玉這才緩和了神色,道:“還是得再緩緩,走了一個白氏,總還會有第二個,我如今騰不出手去,便多留她幾日,隻是,我不想再瞧見她一眼,免得我控製不住自己,想殺了她的心。”


    說著,裴良玉又自嘲似的笑笑,眼中仿佛有淚光閃爍:“你說我,是可悲,還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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