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可以造假的信件罷了,”穎侯依舊不懼,“臣沒做過的事,就是不曾做過。臣父為朝盡忠,前兩年因舊傷複發而?亡,臣亦在邊關?多年,和敵國早結下了死仇。國仇家恨當前,臣又怎麽會通敵叛國害死邊關?將士呢?求皇上徹查此事,微臣洗清冤屈!”


    皇帝收下了汾陽王的奏折與信,也?派人圍了汾陽王府與穎侯府,命三司同理此事。


    至此,一場宮宴草草收場,二皇子等人鬆了一口氣,朝中卻像是一滴水進?了油鍋,徹底炸開。


    王景程隨穎侯回府,福瑜難得安靜跟在了福盈身邊。


    進?長平殿後,裴良玉才打?發了人將睡著的惠安抱下去,便聽見福瑜同齊瑄道:“這?一定是誣告,父親,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替舅舅查清真相才行!”


    裴良玉聽了,立即道:“你們爺倆要論政事,且到前頭?去,何?必在長平殿中說。”


    轉而?又看?向殿中伺候的宮人,特意吩咐一句:“這?話不許漏半點出去,否則按宮規處置。”


    齊瑄這?才開口:“今日夜深,都回去歇息吧,福瑜你這?幾日,就在東宮中讀書,莫往外去了。”


    “父親!”福瑜皺起眉頭?,有些不滿的看?了裴良玉一眼,希望能換得齊瑄同他一道往前院去。


    福盈卻已經起身道:“兒臣告退。”


    福盈轉身就走,福瑜再不悅,也?隻能跟著離開,又在長平殿外攔下了她。


    “那可是我們的舅舅,”福瑜頓了頓,又道,“也?是你未來的公公!”


    福盈攏在袖中的手緊了緊,麵?上卻做出幾分疑惑之色:“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啊,你提醒我做什麽。反正我是相信舅舅的,難道你不信,才如?此焦急?”


    福瑜一怔:“我怎麽會不信舅舅,幼時父親可是說過,就算舅舅有許多不好,領兵的才華與忠誠卻是毋庸置疑的。”


    “那不就得了,”福盈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話,但她站在陰影中,就算有月光映襯也?叫人看?不清她麵?上神色。


    “可我還?是有些擔心,畢竟上告的人,是汾陽王,”福瑜看?了一眼長平殿的大門?,聲音壓得極低。


    “那又如?何?,”福盈嗤笑一聲,“皇祖父明察秋毫,一定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的。”


    見福瑜還?要再說,福瑜打?了個嗬欠,也?打?斷了他將要出口的話:“今兒這?大起大落的,我實在乏的厲害,我要回去歇息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福瑜歎了口氣,目送她離去,自己也?轉身往外去。隻是等轉身之後,他的情緒顯見是低落了下來。若說他真那麽信任穎侯,倒也?未必。隻是他知道,若是穎侯倒了,他身後的砝碼就要少去大半,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都隻能是汾陽王汙蔑穎侯。


    比起心思各異的姐弟倆,長平殿中的裴良玉兩人倒是難得的平靜。


    有裴家早早遞來的話,齊瑄自然不像皇帝知道得那麽遲,甚至這?些日子以來,他還?拿住了一些穎侯自以為已經銷毀掉的證據,和殺掉的證人。而?借著穎侯的動作?,他也?尋摸到了二皇子與三皇子等人的動靜。


    今日汾陽王上告,全程隻咬住穎侯而?未涉及到皇子身上,也?是出自齊瑄的授意。


    畢竟皇帝老了,對他這?個太子越發忌憚,對於皇子們犯下大錯也?會越發心軟。若不能一擊致命,他那兩個弟弟重新起複,也?隻是時間?問題。


    倒是穎侯,自老侯爺去世,他繼承爵位後,立場逐漸模糊。在東宮和皇子間?首鼠兩端,不忠於國,還?挑唆得福瑜隻認王家,不信親人。借此機會廢了,並不可惜,也?免得他還?要賠一個女兒進?去。這?兩年他冷眼看?著,福盈也?未必傾心於王景程了,倒是和侄兒春郎……


    裴良玉卸下釵環回來,見齊瑄還?未勻麵?,親手擰了帕子給?他,才打?斷他的思緒。


    “快洗洗歇下吧,今晚上不知道多少人徹夜難眠,等明兒早起,你怕是許多時候不得閑了。”


    齊瑄接過帕子,又讓人來替他散了頭?發,這?才道:“等忙過這?一段,就該入冬了。今年九九登高,怕不能與你同去了。”


    “看?這?朝堂上下,今年幾人還?能有登高的心思?”


    “玉兒說得是,”齊瑄想了想,“且再說吧。”


    長平殿中很快熄了燈火,一夜好眠。宮中卻是燭火直燃到深夜。


    這?夜裏起了風雨,裴良玉推開窗,隻見院裏不少花木都被打?得低了頭?,更有紅葉遍地,織成?了火毯。


    一陣風吹來,裴良玉不由得緊了緊衣裳,命人又取了一件鬥篷來,親自給?齊瑄披在肩上。


    “這?天變得這?樣快,得當心些,莫要受了涼。”


    齊瑄反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的,這?兩日你與幾個孩子也?注意著些,既不是什麽好天時,就多在屋裏吧。”


    裴良玉眼瞼顫了顫:“福盈與惠安一向少往外去,但福瑜在前頭?住著,恐怕還?得你費幾分心思。”


    齊瑄點了點頭?,卻仍將東宮出入的憑證交與她,又差人往前院吩咐了幾句,才在雨幕中離了長平殿,上朝去了。


    第92章


    自八月十六起,京中直下了一月的雨,朝中因天氣反複,病了不少人,就連皇上也因偶感風寒,數日不曾上朝。


    這日,福盈正在裴良玉處跟著學管家之事?,不妨外?頭一陣喧嘩聲?起,緊接著便有人進來。


    “福瑜殿下請見。”


    裴良玉從繁瑣的事務中抬起頭,瞥了一眼?身?邊的福盈,才道?:“讓他進來吧。”


    裴良玉低下頭,隨手取了一張花箋夾在賬冊裏,以防翻亂了去,福盈也有樣學?樣,先放了一張,有備無患。


    就這一低頭的時間,福瑜便已從外?頭進來,麵色冷淡,隨後又很快帶著幾分僵硬的笑同裴良玉行禮:“見過太子妃。”


    裴良玉很快叫起:“這幾日天時不好,你在前頭讀書,定要好生注意身?體才是。若有什麽不適,萬萬不能拖延,不放在心上。”


    福瑜應了一聲?,麵上軟了幾分:“兒臣欲出宮一趟,還盼太子妃準允。”


    裴良玉聽了,輕輕歎了口氣,將合好的賬冊擱下,看向福瑜:“福瑜你一向是個聰明孩子,該知道?這事?兒,不應當同我?說才是。”


    福瑜眸光微動,麵上隻做迷惑狀:“您是太子妃,東宮的女主人,兒臣要外?出,自然要同您說。”


    “你這孩子,”裴良玉笑了笑,卻半點?沒鬆口,“你父親說了,如今正值涼秋,卻並不凍人,是潛心進學?的好時節,特意叫我?約束你們幾個,不許去外?頭移了心性。你呀,還是好生跟著師傅多學?一學?,等你父親騰出手來,怕是要好生考一考你的。”


    “念書也講求要去外?頭多看多聽多見識,一味在房中苦讀,恐怕長進有限,豈能達到父親的預期?”福瑜拱手道?,“兒臣正是為了完成?父親的期盼,才想著出宮去呢。”


    裴良玉轉了轉手上的指環,道?:“你有上進心是好事?,可今時不同往日,並不是能任性的時候,到底還是要以你父親的意願為先。至於民生百態,不必急於這一時。”


    見裴良玉始終不肯有半步退讓,福瑜卻也不能同她撕破臉,故意做出羞澀模樣道?:“不瞞太子妃,兒臣久未出門,有些饞一樣市井吃食,可能讓兒臣身?邊的人去買些來?”


    “不過一樣吃食,吩咐宮人去做就是,哪裏就到了獨用那一家的程度了?”


    “不是一個人做的,到底不是一樣的味道?,宮裏的東西做得過於精致,總像是少了什麽,”福瑜見裴良玉仍有拒絕的意思,略偏了偏頭,給福盈使了個眼?色,“福盈你不是也好久不曾用過了,可要不要?”


    一旁端坐的福盈微微蹙眉,看了裴良玉一眼?,猶豫片刻道?:“我?這兩日倒不怎麽想。”


    福瑜不料親妹妹不肯幫他,隻得告辭出去。


    等他離了長平殿,裴良玉見福盈有些神思不屬,便遣了她先回去休息。


    福盈出去不久,秋嫻便走了進來:“福瑜殿下出門後,便往錦繡苑去了。”


    裴良玉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道?:“許是想問一問福盈的近況,也不必盯得太緊,免得叫人以為是本宮防備著誰了。”


    秋嫻聽命,下去安排。


    青羅親自捧了新茶來,看了一眼?錦繡苑的方向:“殿下真不過問那邊的事?了?”


    “福盈也大了,早先便說叫她自己管著錦繡苑,她也一向管的不錯,何必對?細枝末節斤斤計較,咱們隻需要看著,不叫人從東宮出去就是了。”


    裴良玉想了想,又道?:“你過會兒叫人去問一問他們想用的是哪家的吃食,叫人去盯著做好了,再帶回來,也沒得讓人以為,堂堂東宮皇孫,連口想吃的都吃不上。”


    青羅領命下去吩咐,福盈卻也到了錦繡苑。


    留守的宮人見她回來,趕忙上前稟報:“福瑜殿下來了。”


    福盈腳步略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走了進去,正瞧見福瑜正低頭吃茶。


    “可真是稀客,”福盈同他隔著小幾坐下,“可有些時日不曾見你來了。”


    “我?日日為了舅舅的事?情?焦心,自然來得少些,何況咱們都在宮裏讀書,不也時常能見?”福瑜擱下茶盞,問她,“你方才在長平殿中為何不幫我?說話?”


    “幫你說什麽?”福盈一雙大眼?睛清澈透亮,水靈靈的看著福瑜,仿佛能看到他心裏去,“外?頭的吃食有什麽好吃的,算不上幹淨,滋味也未必好上多少。我?是不想吃的。”


    聽得這話,福瑜一時啞然。他看福盈這個姐姐,一向還是她從前的驕縱直爽印象,即便知道?她同裴良玉學?了這許久,也未曾有多少改變,此時見她沒有聽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也沒什麽疑惑之處,隻覺得頭疼。


    “你不想用外?頭的吃食,我?難道?真就有那麽喜歡了?不過是想借此機會出宮,去瞧瞧舅舅的情?況罷了,”福瑜麵上露出幾分憂慮,“也不知道?舅舅舅母他們在府上如何了,你難道?就不想他們,不想景程?”


    福盈借著茶盞擋住自己麵上神色,而後才滿不在乎道?:“他們在自己府上住著,雖有人把?守,也隻是不許主子出入,又不是不讓下人采買,能有什麽好擔心的。我?也不是月月都往舅舅舅母府上去,就當和從前一樣,多些時日不曾見不就成?了。”


    “這怎麽能一樣,”福瑜一時有些後悔沒將朝堂上的事?情?多同她說上幾句,“如今小半個月過去,朝中上下還在為那事?爭個不休,那些個證據也對?舅舅很是不利,他們雖在自家府上住著,也難免擔驚受怕……”


    福盈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那你信是舅舅做的嗎?”


    “自然不信。”


    “那不就成?了,”福盈眼?中滿是笑意,“隻要舅舅是被人冤枉的,皇祖父豈能不還他清白?還是說你不信皇祖父?”


    “我?怎會不信皇祖父,我?隻是不信某些人罷了,”福瑜讓屋裏的人都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若有人故意製造證據,冤枉舅舅……即便有皇祖父聖明,可在證據麵前,隻怕舅舅也無法?洗刷身?上冤屈。”


    “再者……”福瑜麵色變得有些晦暗,“汾陽王可是太子妃從前的夫家,你說若是將你我?的母家打?壓下去,最後得利的會是誰呢?世家的勢力可是越發大了。”


    “那我?也相信皇祖父,”福盈道?,“何況父親也說進來少往宮外?去,你疑心太子妃,可父親總不會害我?們。”


    “父親……”福瑜抿了抿嘴唇,“你說,父親真的還是從前那個一心寵愛我?們的父親嗎?”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福盈眼?瞼微微顫動,有些不高興。


    “自打?有了太子妃後,父親待你我?的態度一變再變,前幾年有了惠安過後,我?竟仿佛覺得,隻有他們才是一家子,你我?都是外?人。如今一心為我?們打?算的,除了舅舅,還能有幾人。”


    福盈沉默片刻,卻沒像福瑜所想的一樣安慰他,與他同仇敵愾,而是道?:“你若這樣想,我?卻也有話要說上一說。”


    “父親與太子妃感情?一向要好,兩人也都沒什麽疾患,怎麽卻在成?婚五六年後,才得了惠安呢?”


    見他不說話,福盈繼續道?:“我?依稀記得,從前你與太子妃是很親近的,倒是我?,常常不滿太子妃,給她下絆子,使性子。但如今,父親與太子妃待我?依舊,可你怎麽和父親漸行漸遠了呢,這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你……”福瑜忍不住看向福盈,麵上神色難辨,“這些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告訴你的?”


    “我?好歹是你姐姐,我?在你眼?中就這樣沒腦子不成?,”福盈輕哼一聲?,麵上卻露出幾分得意,“我?在宮中進學?,常在皇祖母身?邊陪伴,太子妃處理東宮事?務也從不避諱於我?,我?見的可不比你少。皇祖母說了,有些事?論跡不論心,憑咱們的身?份,有些事?不必細問過程。”


    聽了這話,又見著福盈麵上的得色,福瑜一時也有些沉默。


    有皇後和太子妃一同教導,說她有些長進,福瑜是信的。至於舅母等人給她灌輸不必多學?,隻管吃喝玩樂,麻煩的事?都有旁人來做的思想,福瑜也不是不知道?。


    所以對?於她知事?卻淺薄的表現,福瑜並沒有過多懷疑。若福盈是個心思深沉的人,那他和王景程舊年算計著她的一些行事?,她又怎麽會一無所知,仍和王景程往來,不與他鬧出來呢。在他看來,福盈一向是個連丁點?算計,都能叫人一眼?看到底的人,在他麵前,藏不住半分心思。


    “但有時候,結果總有幾分偶然,不問過程隻看結果,到底還是偏頗了些,”福瑜歎了口氣,“如今太子妃對?你信任頗多,你就幫我?這一回?”


    “再如何信任,也有限度,何況父親囑托的事?,太子妃一向認真,你呀,還是好生呆著吧,”福盈說著,便帶了幾分敷衍,“你若在前殿待得厭了,趕明兒我?同皇祖母說一說,咱們在鳳儀宮多玩上一些時候也就是了。”


    鳳儀宮?


    福瑜眼?前一亮,便也沒再和她多說,隻再聊了兩句日常起居,有無不舒坦之處,就往外?去了。


    等他出去,劉傅姆才打?外?頭進來,帶著幾分擔憂道?:“殿下不曾答應福瑜殿下幫他出宮吧?”


    “有父親的吩咐在前,我?自然不會幫他。”


    劉傅姆鬆了口氣,見福盈麵色沉靜,很有幾分太子妃的穩重風範,也放下心來:“隻盼福瑜殿下趕緊打?消了這心思,也免得您夾在裏頭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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