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律道:“記載造‘神’法子的一切相關文稿符紙都在我和照真——也就是當時掌事兒人的眼前化為灰燼,我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照真不屑了解這些,他徒弟因此而死,所以十分憎恨這些歪道,因此也不知道具體都寫了什麽,隻大概清楚想要成功,至少需要充沛的靈氣,現在的年月應該不大可能了。”


    說完想起另一茬,從褲兜裏掏出那粒膠囊遞給老太太。


    “趙紅玫領走前偷偷塞給我這東西,我不知道是什麽,”嚴律道,“或許和她為什麽會成這樣有關。”


    老太太臉色凝重,接過那東西看了看,也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似乎是藥,但也不能確定。這樣,我會單獨招老孫回來,我會親自跟他一道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嚴律頓了頓:“他靠得住嗎?”


    老太太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老孫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平時除了看看病就沒別的愛好,性格古板一些,但心卻很正。”


    頓了頓,又歎口氣:“其實老孟以前也不這麽一驚一乍渾身刺毛的鬼樣兒,四十年前那檔子事兒後,他家裏死那麽多人,性格變了些也不奇怪,是有些遷怒你,我也勸過……你甭往心裏去,人一輩子,總有拗不過來的事兒,你也不是沒有,所以應該理解。”


    嚴律沉默了幾秒,搖搖頭。


    不知道是不計較還是否認自己有同樣“拗不過來的事兒”。


    氣氛有些微妙的低沉,薛清極眯了眯眼,卻沒開口,反倒是董鹿將話題岔開:“對了,差點忘了,徐家老兩口的魂兒還在我這兒關著,現在放出來看看怎麽處理?”


    老太太點了頭,董鹿便將隨身攜帶的一個拇指大的小金葫蘆掏出,一道渾濁靈光伴隨著烏漆嘛黑的煙掠過,被關在裏邊兒的徐老頭和徐老太的魂兒重見天日。


    不想這兩個被寄生的魂兒出現時卻不再是收進去那會兒的模樣,隻見二鬼不知何時糾纏在一起互相吞噬,徐老頭的魂體已將徐老太的魂體吞噬大半,徐老太之前麻木的表情此刻因痛苦而猙獰不已。


    兩魂纏繞,像兩個畸形的連體人,你的手臂自我胸膛插出,而我的腦袋卻塞進了你的肩膀裏。


    屋內幾人一驚,老太太反手將煙杆甩出,直接擊中徐老頭眉心,還燃著煙絲的鬥缽似有極高溫度,落在魂體上便立刻灼燒出一個窟窿,將徐老頭的腦袋直接貫穿,被寄生的那半部分立刻似潰爛流水。


    徐老頭吃痛嚎叫,這種“鬼哭”一樣的動靜十分駭人,卻隻來得及發出一聲,薛清極便抬手一指,兜中薛國祥的劍便隨即飛出,化作一道淩厲劍光將融為一體的二鬼一同斬斷。


    二鬼靈體化作點點光斑浮起,雖不如徐盼娣離開時那麽純淨,但到底是消散在了半空。


    老太太看著半空中那把薛國祥的劍重新回到薛清極手中,又變回那個平凡的鑰匙扣,略帶感歎道:“想不到我還能看到國祥和小芽的劍,他倆也算是有一樣如願了。”


    至少“兒子”是真的用得上他倆這“半條命”了。


    “這兩個怎麽會在我的法器中咬起來了?”董鹿疑惑,“他們剛才算是去投胎了?”


    “人家一開始就沒想讓旁人從這兩個魂的嘴裏套出話,一旦出了事,這兩個沒了利用價值的魂便被徹底寄生,互相吞噬本就是孽靈的本性,這兩人算是廢了,好在被寄生的部分已被掌事兒化去大半,”薛清極將劍收好,又喝起了奶茶,“現在送走也算是殘魂投胎,但看這二人魂體糾纏的模樣,下輩子估計也是孽緣不斷。”


    收回煙杆,老太太的臉色顯出些許不濟,嚴律看出來了卻沒直言,隻說:“該囑咐的我都囑咐了,我就先走了,有事兒再聯係。”


    “接下來你要幹嘛去呢?”老太太端著煙杆問,“要不先在我這兒洗洗,睡個覺再說!”


    嚴律擺了擺手,人已經朝著門口走了:“得了,我在你們這兒渾身不舒服。我先回住的地方休息,然後回老堂街問問情況,如果真有不聽話的小輩兒摻和進來我會解決。”


    “行,仙門這邊兒你也放心。”老太太將煙杆磕了磕,又抬起眼皮來看向另外一位,“那你呢?留下來吧,這兒畢竟還是仙門。”


    嚴律回過頭,見原本坐在沙發上的薛清極不知何時也已起身,手裏還拎著喝到一半的奶茶,他在屋中環視一圈兒,最後對上了嚴律的目光,慢慢搖了搖頭:“不了,這裏不是我記憶裏的仙門,我想先去看看薛家。”


    老太太了然又遺憾地點了點頭。


    千年變遷,嚴律至少還是一點點接受著變化,但對薛清極來說這何嚐不是一場巨變。


    這世上留下來的、他記憶裏唯一熟悉的就隻有嚴律了。


    嚴律這回沒再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反倒是慢了半步,等薛清極跟上了自己,這才拉開門走出去。


    身後傳來老太太的聲音:“不管是年兒還是這位前輩,你隨時都能來仙門。”


    從四樓下來的一路上都沒見到胡旭傑,嚴律本以為他去吃飯了,等出了老年俱樂部的門卻又瞧見他正站在門口接電話,表情十分焦急。


    “怎麽?”嚴律走過去問。


    胡旭傑掛了電話,一腦門的汗:“哥,剛才醫院那邊兒來電話,說雪花從醫院跑了,手機也打不通,我得過去,你這邊兒……”看到薛清極,頓了頓,又改口,“你倆這邊兒?”


    雪花是胡旭傑的女朋友,倆人戀愛長跑了好幾年,這姑娘打小身體就不咋地,隔段時間就得病一場。


    見大胡這著急上火的樣子,嚴律也沒多說話,扭頭回仙門找老太太借了輛車,自己開車讓胡旭傑跟上:“我倆你就別瞎操心了,先去醫院再說。”


    胡旭傑正要上副駕,一抬頭卻看到薛清極已經拉好了安全帶,笑眯眯地看著他,朝他指了指後座。


    “……”胡旭傑一肚子氣地上了後座。


    嚴律開車很穩,抄近路帶著幾人直奔市醫院。


    沒想到剛開到市醫院門口,嚴律一腳刹車就靠邊停下了,指著個邊走邊啃烤麵筋的一姑娘道:“那不雪花嗎?”


    說完按了按喇叭,姑娘一回頭,看到後座上下來的胡旭傑立刻就慫了,手裏的烤麵筋都放了下來,垂頭喪氣地走到車邊兒:“你咋來了?媽呀,嚴哥跟年兒也來了?”


    嚴律坐在車裏咬上根煙,沒當著小姑娘的麵抽,擺擺手算是打招呼。


    “我不來能行嗎?”胡旭傑見她這嘴上吃的手裏提的,又無奈又生氣,“你不在醫院待著出來做什麽?”


    小姑娘長得十分漂亮,大眼睛瓜子臉,臊眉耷眼道:“那醫院食堂真不是人吃的,雖然我是妖,那我也受不了這委屈,醫生又沒限製我吃喝,我就尋思出來買點兒吃的。”


    “適當吃點兒也行,”胡旭傑狐疑道,“手別背背後,我看看你都買了什麽?”


    小姑娘遮遮掩掩,最後從身後掏出來一大嘟嚕吃食:“就買了點兒無骨鳳爪、烤冷麵、鐵板魷魚、蜂蜜小糕、香酥排骨、炸雞柳炸雞翅……”


    胡旭傑問:“你打小吃街過,街上都以為你是過去掃蕩的。”


    車裏嚴律和薛清極沒繃住,各自別開臉樂了一聲。


    這一聲把小姑娘臊得夠嗆:“我在醫院待的無聊,你又忙,我爸也忙,都沒人陪我,所以才出來走走麽!”


    眼見著倆小情侶要吵吵起來,嚴律幹脆拍了把薛清極的肩膀給他使了個眼色。


    薛清極好像他肚裏的蛔蟲,也不用他開口,就已經除掉安全帶跟著一道下了車。


    “我帶他回趟薛家,沒你啥事兒,車留給你,帶雪花在附近轉轉,”嚴律把車鑰匙丟給胡旭傑,又跟雪花囑咐,“你玩完回去就在醫院好好休息,這次不跟你計較,下回我就跟你爸說了,知道不?”


    雪花點頭如搗蒜。


    胡旭傑不好意思:“哥,那你倆咋回去啊?午飯咋整啊?”


    嚴律擺擺手,示意不需要他操心。旁邊兒雪花聽說還沒吃午飯,立即要將手裏的一堆吃的分給嚴律。


    嚴律原本沒打算要,想了想,又皺著眉問:“哪個是甜口的?”


    “這個,”雪花很積極,“這個蜂蜜小蛋糕特好吃,都給你!沒想到嚴哥還愛吃甜的呢!”


    剛說完就瞧見嚴律把一兜小蛋糕轉手給了身後的薛清極,後者愣了愣,笑著接到手裏。


    雪花看看薛清極,又看看胡旭傑,悄悄道:“大胡,你在嚴哥心裏地位不如年兒啊!”


    胡旭傑:“……他不是年兒,我不是地位……算了,我跟你說不著!”


    倆小情侶又互相吵著架上了車,奔著附近最熱鬧的商業區開走了。


    等車走遠,薛清極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這姑娘好像病的挺厲害,像是沒救了。”


    嚴律才點著煙,淡淡道:“雪花也是赤尾那支兒的,可惜從小就有妖常有的發育生長畸形,靈力不穩定,間接影響了身體,隻能就這麽拖著,大病小病就沒斷過。送這家醫院裏有不少她族裏的妖在,能照看著點兒。行了,咱哥兒倆也走吧。”


    “走?”薛清極看看周圍四個軲轆的車,又看看倆人的四條腿,“縮地符有麽?”


    嚴律哼笑一聲。


    三分鍾後,妖皇大人帶著劍修走進地鐵站。


    嚴律指著地下隧道對薛清極道:“看到了吧,你要是敢用縮地符,這個叫‘地鐵’的玩意兒就能給你創個稀巴爛。”


    薛清極欣然受教:“妖皇既已有車,為何不買這個‘地鐵’呢?是不想買嗎?”


    嚴律:“……”


    嚴律權當自己是個聾子,徑直走進開了的地鐵門內。


    這會兒已經是下午的上班時間段,再往前就要到市中心,地鐵上略顯擁擠。薛清極顯然不大喜歡這氛圍,麵兒上雖不顯,身體卻很自覺地找了個角落挨著嚴律站著。


    地鐵開起來時噪音略大,車上趕著上學的學生戴著耳機背單詞,上班族閉著眼歪靠著車壁,抓緊一切時間休息,也有結伴上車的人互相交談。


    車內是個狹小的世界,他倆縮在角落裏,跟這世界格格不入。


    “離你家……哦,也就是薛家還有幾站,”嚴律道,“等會兒看看要是有空位兒你去坐著。”


    薛清極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再開口時卻是古語:“剛才掌事的說‘四十年前’發生了事情,是什麽事?”


    嚴律沉默幾秒,還是開了口:“四十年前我因為一些事情不在這邊兒,妖族裏出了些問題,一些妖不滿老棉所以不好好出活兒。沒想到碰上仙門遇到大活兒,卻沒等來妖族這邊兒的支援……”


    他頓了頓,繼續道:“事發地點是在孟家的管轄範圍,所以孟家死的人最多。老太太的女兒女婿也是死在那趟活兒裏。當時其實活兒本身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但不知為何突發大火,那地方又管理不規範導致救援不及時,許多在出活兒時耗費體力過多昏迷的仙門弟子其實是燒死在火裏的,那片兒現在都是廢墟。”


    接下來的事兒薛清極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老孟也就是在那場事故後才繼任了家長這位置的,隨後等嚴律再回來時已經晚了,老孟認為是嚴律對妖族的管控不力造成了這個結局,打那之後就對老堂街十分不滿。


    這恩怨很難評判,看嚴律的模樣似乎也不大想理論掰扯,但薛清極卻問起這話中的漏洞:“你不會對這些事情撒手不管,當時你去了哪兒?”


    嚴律沒有回答。


    地鐵在黑暗的隧道中拐彎前行,在市中心站時“呼啦”湧入了一大批人,車廂內更加擁擠,人潮隨著車身的擺動來回搖擺,直接把貼著嚴律站的薛清極給擠得沒站穩,兩手一撐,支在了嚴律身側。


    倆人麵對麵極近的站著,薛清極的雙臂將嚴律同周圍的人群隔開,為他營造了一個極其狹小的舒適區。


    兩人身高所差不多,視線也自然平齊。薛清極不染雜質的雙眸看著他,用古語又問了一遍:“你當時到底怎麽回事?”


    嚴律的心頭升起急躁和一種複雜的情緒,他想抽煙,又礙於在地鐵上隻能忍住,像扒拉開薛清極,但在擁擠的車廂內又不好伸展。


    “你最好別騙我。”薛清極眯起眼笑道,“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討厭被騙。”


    嚴律隔了幾秒,妥協了:“我身體出了問題,在調養恢複。隻有老棉知道我的去向,但他沒法喚醒我。”


    “出了什麽問題?”薛清極緊接著問。


    嚴律卻沒回答,他抱著雙臂歪著頭,頭一回正兒八經這麽近距離地打量著薛清極的臉,忽然道:“你現在的這張臉,真是轉世的無數次裏最接近你本人的了,就差個淚痣。”


    說著,拇指在薛清極的左眼眼尾輕按了一下。


    薛清極的呼吸仿佛被這一按給按斷了,方才的那些問題也統統被按了下去,隻感覺眼尾似乎要燒起來,如靈火在他的身上點燃,焚燒他身上的一切汙穢。


    “我記得是生在這兒。”嚴律笑了笑,“倒是奇怪,你那麽多轉世,沒有一個是帶淚痣的。如果有我應該會記得。不知道是不是跟你當初半拉身體被境外境給絞碎了有關,可能轉世會受到死時身體狀態的影響……如果真是這樣,那鉞戎八成也要倒黴,因為他的頭被砍下來了。我抓住你的時候,你也隻剩半個身子。”


    薛清極聽到後半句心中陡然一驚,再看嚴律,卻見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妖皇從來警惕,他從未見過這人這麽恍惚的時候。


    薛清極抓住他按著自己眼的手,皺眉正要說話喊他回神,猝不及防被身後的人狠狠一擠,單手撐著車壁畢竟不穩,竟然略一趔趄直接壓在了嚴律身上。


    夏季的衣物單薄,對方的體溫極快滲透而來,帶著嚴律身上清淡的煙味兒和薛清極剛吃過的蜂蜜蛋糕的氣味,在這個角落裏急速交換。


    兩人擠在一處,胸膛貼著胸膛。


    嚴律下意識張開手,摟住了沒站穩的薛清極。


    這好像是個隔了千年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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