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極剛起來的火氣瞬間被兜頭按滅了。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為了哪句消了火,又為了哪句心裏酸軟。


    他倆千年前一個在暗處裏欲念發酵卻不敢言,另一個缺心少肺不懂情愛但已開始偏心,卻愣是到了現在才走到一處,縮在這狹小的臥室內相擁。


    要是千年前,能在落雪的彌彌山中看著落雪抱著他……


    都過去了,已過去了。


    “我其實,”薛清極的聲音有些幹澀,吻了吻嚴律的臉頰,低聲道,“挑了很久。我想送你最好的,總以為還有時間,所以挑剔個沒完,後來終於選好了,卻已經沒時間了。”


    他並不提是什麽,難免會給嚴律添堵。


    薛清極心裏並不想讓嚴律為了當年沒有得到的東西牽念,他今天都已經開始恨起當年結契時瞎樂的自己,竟然有些慶幸當年並未贈出手。


    嚴律要是個記性差到底的倒也算了,他送的東西掛在身上,沒多久大概也就忘了是哪兒來的。


    偏偏嚴律能用一條胳膊來挽留他的魂契,記了他千年,這千年裏光是魂契和轉世已足夠刺激他,薛清極沒想過再留下什麽繼續加重嚴律的痛苦。


    卻不想嚴律側過頭來,對他笑了笑。


    這一笑裏有些狡黠有點兒得意,和薛清極記憶中那個在山間呼嘯往來的妖皇一模一樣。


    他愣了下,隨即感到另一隻手內被塞了件兒東西,四四方方,有些硌手,又像是木頭的隻敢。


    他腦中“轟隆”一聲響,攤開手掌,借著燈光看清楚了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塊兒剛開始刻便停工了的如意牌。


    嚴律笑道:“我知道你要送的是什麽,你走之後,我一直帶在身邊。”


    那如意牌在薛清極記憶中還沒怎麽打磨,棱角尖銳,但此刻拿在手裏時卻發現已被把玩得圓潤許多。


    這是神木製成,堅硬無比,卻被嚴律拿在手中摩成了這個模樣。


    薛清極無法想象,嚴律那一天天守在轉世身邊兒時,是以什麽樣的心情來撫摸這塊兒如意牌。


    “我一直在想你原本打算在上邊兒刻什麽樣的字體,古字還是當時常用的字,”嚴律見他攥著那木牌並不說話,將煙咬在嘴裏,布滿雲紋的右手伸出,握住了薛清極的手,“你回來了,就把它刻完吧,我不想再猜了,猜了這麽多年,實在是受夠了。”


    薛清極緊緊攥著木牌,感覺到手心疼痛無比,卻無法替代心中的撕裂似的疼。


    他總算明白嚴律為什麽遲遲不肯解除那隻手上的術了——這千年來嚴律已經把等他活成了習慣,如若拔除,就是抽走了支撐他的那根骨頭。


    薛清極聲音帶著點兒輕顫,他低著頭看著嚴律的手,低聲道:“……我是想做一塊兒如意牌,你已經很好了,不需要更好,我從年少時就知道自己多半無法飛升,但我死後,你卻還要活著,你明明活的很痛苦,卻必須活著,我無法結束你的難過,所以隻期盼你能順心如意。”


    嚴律咽下喉頭酸澀,放軟了聲音道:“我知道,我現在已經順心如意了。你做了如意牌,也做到了這東西期盼我得到的一切,小仙童,所以不需要傷心。”


    他還要繼續說,卻感到手背上落下一滴水珠來。


    那帶著點兒溫熱的水砸在手背上,好像一滴滾燙的魂魄碎片紮進嚴律的手上。


    妖皇頓時手忙腳亂,他煙還在嘴上咬著,好懸沒直接掉下來把床單燒出個窟窿,他抬手將薛清極的臉捧起,見清澈的雙眼裏泛著紅,淚含在眼裏,卻偏偏是瞪著嚴律的。


    “你這,”嚴律不知所措,“我也沒說什麽,你怎麽好像是怪我把你弄哭了一樣?”


    妖皇大人雖然在情之一竅上開了不少,卻仍搞不懂愛人的情緒和想法。


    薛清極將那塊兒如意牌丟在一旁,不知是惱怒還是羞恥,竟抬手一把掐住了嚴律的脖子,咬著壓根道:“我就恨你這模樣,每次以為已經陷得足夠深,你卻還能把我帶到更深的地方。”


    嚴律猝不及防被卡住脖子,卻並不慌張,他起先是愣了愣,繼而忍不住笑了:“彼此彼此吧。”


    他被薛清極胡亂地吻住,煙都差點兒沒來得及拿掉,便被卡著脖子按在床上,他一手抓著薛清極的後腦勺的頭發,感覺到喉結被輕按揉捏,自己的另一隻手倒是還記得將煙按滅,從衣擺中順著薛清極的脊椎一寸寸撫過。


    這戰栗感在兩人之間炸開,嚴律感覺到唇齒間的鹹味兒,是愛人眼淚的味道。


    這回某些人再也沒法兒嘴硬,說是沒有哭過了。


    雷鳴轟轟,好似宣戰的鼓點,敲擊著屋內二人的神經。


    衣服不知何時已卷起,一些反應也無法忽視遮蔽,嚴律被勾得神魂顛倒,但還是理智殘存,拽著薛清極的頭發將他拉得和自己對視,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和自己同樣的強勢與狂亂,心裏起先是滿意,隨後“咯噔”一聲。


    “有件事兒我得先問清楚,”嚴律勉強平複了一下呼吸,“我是想在上邊兒的,你不會也是吧?”


    第77章


    薛清極體內仿佛有血在衝擊耳膜, 頭發被嚴律拽著被迫微微仰頭,發根傳來的些許痛癢卻成了一種複雜的刺激。


    他半眯著眼停頓一下,聲音略啞道:“隻要是你, 我都想要。”


    嚴律的脊椎好似被一簇羽毛劃下,火苗帶著極致的癢順著後脊劃遍全身。


    他早知道這人在他這兒是從不隱藏那點兒偏執的占有欲,但沒想到這話在這個場合從薛清極的嘴裏說出來,帶給嚴律的感覺會如此強烈。


    “別說的跟我不是這麽想的似的, ”嚴律妖的本性讓他無意識地和薛清極碰了碰鼻尖兒, 兩人離得太近,彼此燙得嚇人的體溫烘得人頭暈腦脹,他憑借自己那點兒僅存的理智說道, “但就是, 那個,呃……”


    妖皇再不是人, 也忽然有了點兒不好意思。


    但這幾個磕絆在薛清極聽來就變了味兒,他一手在嚴律的腰上搓了搓, 半是惱怒半是悶悶道:“你難道真要在這時候氣我?”


    “靠,”嚴律被他這一搓, 頭皮都跟著麻了起來, “你知道怎麽來嗎?我先說好,這事兒搞得差勁兒可是會疼的。”


    薛清極愣了愣,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臉頰的紅色顯了些, 有些不知所措地瞧著嚴律:“你知道?”


    “互聯網上什麽沒有啊土老帽,”嚴律老臉也有些發燙, “我專門兒查的,理論知識隨便都找得到。”


    薛清極哭笑不得:“你查這個……那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嚴律讓他給問懵了, 他倆的反應已經沒法兒按下去了。


    最近兩人情緒起伏都太大,壓的太久的而感情發酵,無論是焦慮還是悲傷,都壓縮在了隻有兩人的深夜爆發,實在是等不及再研究討論的了。


    薛清極的眼睛還有些濕漉漉的水光,盯著嚴律的眼神兒裏滿是潮濕的狂熱和迷戀。


    這眼神看得嚴律心裏好像長了一層絨毛,他伸手過去抹了下薛清極被淚水打濕而有些擰巴的睫毛,薛清極側過頭在他手腕吻了吻,舌尖兒不知還是有意無意地略過,好似劍鋒溫柔地劃過皮膚。


    嚴律的手頓了頓,之前查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在腦子裏過了一回,那些一會兒說疼一會兒說忍了又忍,終於還是一把拽住薛清極的領口,將他拉得差點栽倒,被迫跟嚴律對視。


    嚴律的眼神兒凶的夠嗆,說話時也跟咬著後槽牙似的:“你聽好了,我隻心軟這一回,可不是輸給你了。”


    瞬間的福至心靈,薛清極懂了這話裏的意思,身體內燒著的火差點兒要把他給燃透了,胡亂地“嗯”了一聲。


    嚴律捂著眼睛歎了口氣兒,心裏暗罵真不該把這小子給惹哭了,沒想到還債還的如此之快:“你那什麽,去把我之前穿的褲子兜裏東西拿過來。”


    倆人回來就換了衣服,嚴律沒薛清極那份兒強迫症似的講究,換下的褲子隨手丟在床尾地上,薛清極回身撈起來,見兜裏掉出了個包裝花裏胡哨的盒子。


    他撿起來時掃了一眼,借著暖色的小台燈薛清極把上邊兒的字兒看了個清清楚楚。


    哪怕是個千年古董,薛清極也是個領悟力一流的古董,隻頓了頓便大致猜到了用途:“你哪裏來的?”


    嚴律又點了根煙咬在嘴裏,來掩蓋自己的緊張,煙霧熏得他眼睛微微眯起,輕咳一聲:“買煙的時候看到店裏有,就想著先研究研究……咳,行了,過來。”


    他說不下去了,這話越說越不對味兒,劈手奪過薛清極手裏的套。


    好在小仙童也沒有再細問下去,他很懂得趁著妖皇心軟的時候拿捏他的道理,抿著唇看嚴律滿是雲紋的手撕開包裝,那紋身晃得他頭暈腦熱,滿身繃緊,不等嚴律再繼續說什麽就已湊上去堵他的嘴。


    嚴律也已繃到極點,隻來得及微微側頭轉開還咬著的煙,薛清極的嘴唇落在側臉,好像惱怒他的閃躲,又在他的喉結上狠狠咬了一嘴。


    嚴律被他這狼崽子一樣的行為逗樂了,那點兒別捏跟好勝心總算是撲滅得七七八八,手摸索著抓了把薛清極的側腰,之前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嚴律不輕不重的一抓令薛清極抖了抖。


    這反應深得妖皇喜愛滿意,索性扯掉該扯的。


    暖色的燈光令薛清極的皮膚看起來有種曖昧的質感,嚴律夾著煙纏著紋身的手點了點他的胸口,挑眉笑道:“我以前真沒想過,會跟你這樣。”


    “是麽?我卻早就想過了,”薛清極攥住他的手,輕笑道,“跟你這樣。”


    這話簡直是最到位的催化劑,在雨夜中令人頭暈目眩。


    吻成了攻城略地的武器,探索彼此更深處的隱秘。


    即使這段時間擁抱和接吻的次數已經足夠多,但這些在此刻又都多出了更多的戰栗和灼熱。


    嚴律妖的本性總會在這時候適時竄出,壓下理智占領大腦,他無比順從自己的本性,無論是神情還是略無法聚焦的目光都是他沉迷其中的證據。


    昏暗混亂中煙頭灼熱的紅好似勾魂兒的燭光,薛清極已記不得自己的手是什麽時候順著那光壓過去按滅,又是怎樣咬在自己在他胳膊上留下魂契的地方。


    他隻記得嚴律壓在喉頭悶悶的笑聲,悶在吻裏消失在彼此的呼吸間。


    嚴律的手指摸到薛清極的臉頰,感覺到一點兒濕意,含糊地嘲笑:“你以前有淚痣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掉眼淚過。”


    話音都還沒落,就被小仙童給堵住了嘴。薛清極略惱怒道:“說的話沒幾句我愛聽的。”


    “嘶,草,”嚴律罵了一句,“那我說什麽?小仙童你再哭一下我看看?清極,你剛才眼淚落在我嘴裏了,親的時候沒嚐到嗎?”


    他不知道是別有用心還是全憑本能,平時能精準踩到薛清極的雷點,這會兒又能毫不費力地將薛清極的神經拉扯到極限。


    千年前那些混亂的夢都已被現在的真實衝成了煙雲。


    現實比夢還要美好。


    呼吸,狂亂,撕咬,情不自禁勒住彼此的脖頸卻又勉強克製的力道……統統攪合在一處,在身體中炸裂,在大腦中崩盤。


    一切都像是一個被太陽暴曬著的夢,他們的喉管像是要燒起來,身體像是在融化,目眩神迷。


    又好像是驚雷閃電落下,眼前光影交疊,即便是閉上眼,對方的給予的感覺也如同過電般打進魂魄。


    視線中那些大塊兒的光斑層層疊疊,花了許久的時間才慢慢淡下去,視線恍恍惚惚地清晰起來。


    剛才心跳撞擊耳膜的聲音太強烈,嚴律花了許多時間才讓聽覺和理智一起回籠,窗外的雨聲混雜著薛清極逐漸平複的呼吸一道傳入耳中,感覺到臉頰處又被薛清極親了親。


    兩人身上都起了一層粘汗,嚴律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的混亂。


    他倆也不知道是已經較勁兒成了習慣還是其他,接吻像是在咬人,薛清極的眼神兒像挑釁也像鉤子,將他的理智拽的稀碎。


    而嚴律也確實經不起一點兒撩撥,起初還有些局促,後邊兒就全都拋諸腦後徹底栽進這沉淪感裏去了。


    妖族真是從老祖宗開始就沒有自製力!簡直令人痛心疾首!


    妖皇回憶起來隻覺得跳進了麻椒水裏,從頭到腳都是受到衝擊的麻。


    他掰著薛清極的腦袋,這才發現之前那點兒水光全都沒了,隻剩下慵懶的心滿意足,被嚴律掰著臉也不掙紮,反倒抿唇笑起來。


    “我怎麽感覺,”嚴律皺起眉,“你不像是完全不懂這些?”


    薛清極無辜道:“妖皇不要汙蔑我,我也是全憑‘理論’。”


    嚴律驚訝:“你哪兒來的‘理論’?”


    薛清極長睫半垂,斂去眼裏的笑:“我之前便說了,早想過和你這樣。”


    既然是早有肖想,腦子裏這些廢料自然比嚴律要早千年產生。


    千年前也不是全無這些事情的記載,某白皮黑心的人隻要有心,這些東西了解起來當然快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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