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律頓了頓,開口道:“好,既然需要妖的禁錮,我雖然不擅長,但也——”


    薛清極一聽他開這個口,就知道他要說什麽。


    但哪怕是妖皇能力再強,單一個妖的禁錮其實根本不夠用,薛清極正要打斷,卻聽得另一道聲音。


    “我來!”


    佘龍從最後一排擠過來,他眼裏怒意和恨意難平,平靜卻清晰道:“虺族來!嚴哥的體力要用在刀刃上,放心,虺族說到做到,絕不會出賣任何人和妖,我敢發血誓——隻要能把大胡撈回來見一回雪花,能給死了的同族報仇,要我做什麽都行!”


    他聲音裏帶著難以壓製的痛楚,幾個虺族的年輕同族擠開人群上前,有一兩個胳膊上還帶著白色孝布。


    妖這些年早已融入人族社會,連這守孝一類的風俗也都融在了一起。即便是知道死去的血親其實早已輪回,但還是有妖會為其戴上孝布。


    年輕的虺族們並不多話,隻默默站在一旁。


    錢家等幾個世家麵色動容,正要說話,又聽到一聲:“嗥嗥也來。”


    青婭走到佘龍身邊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同族失蹤了許多,大概也在這裏。隻有虺族我不放心,就算是同族都死了,我也要把屍體帶回去,好給族裏其他妖有個交代。”她微微一笑,“我和嚴哥打根兒上是一族,妖皇有需要,嗥嗥一定要來。”


    黃德柱左右看看,一咬牙:“來都來了,小龍跟大陣有關,還是留著吧,讓我們坎精上!”


    “來都來了!”彚子族長也道,“好,老堂街的不怯陣,我來!老鄒他已經走得夠歪了,我不能看他再歪下去。”


    妖族內不再猶豫,死去的同族太多,現在目標已近在眼前,再猶豫就隻會拖出變故。


    嚴律被老堂街的妖們簇擁其中,已不再需要他多言,幾個大族已開始按照對禁錮術的熟練度安排人手。


    片刻後,沉默的仙門之中傳來孫化玉的聲音:“第一道陣,孫家來。”


    他走出人群,神色堅定:“醫修雖不擅長起陣,但隋辨把陣落好,方位送入靈力這事兒我們是會做的。我沒救下我爸,那給我個機會,讓我避免這孽氣四散,拖無辜之人下水。”


    孫家幾個醫修同時點頭,紛紛附和。


    “別說傻話!”錢氏掌事兒的忽然開口,一把推開孫化玉,走上前來,“咱們要出了事兒,都指望醫修來救。得了,我就信你們老堂街一回,錢家來做第一道陣!”


    董鹿上前一步:“董家的法器會配合中心的陣和妖的禁錮,來做加固!”


    幾個仙門掌事兒不再猶豫:“仙門豈能落於老堂街之後,來,起陣!”


    “起陣!”


    “上禁錮!”


    臨江路路口,仙門和老堂街時隔百餘年再次聯手,恍惚之間竟然如同千年前,彌彌山與六峰共剿怨神。


    嚴律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和薛清極對望一眼。


    千年時間已過,妖與修士隻見的嫌隙從未變過,但大事兒跟前,卻從沒有任何一方後退過。


    背叛者從未少過,但同行者也並不缺席。


    隋辨被青婭一把揪住領子,青婭問道:“要怎麽做,你說!”


    隋辨從沒被一個妹子提溜起來過,嚇得手腳亂蹬,扶著眼鏡帶著錢家的幾個人擺陣。


    這是他頭一次擺如此大型的陣,還要安排內套的小陣,同時也要協調妖族,已經出了一腦門汗。


    薛清極看著他掏出平板,給仙門和妖族兩邊兒畫出方位來方便記憶。


    仙門各家起身,從各自的車上卸下帶來的靈符和各類器械,悄無聲息地開始圍繞在臨江路的兩頭布置,又掏出和在小堃村時一樣的改造後的露營燈來紛發,以聯係各陣陣腳。


    妖族來之前沒想到要參與布陣,帶的東西並不多。


    青婭和黃德柱跟著彚子那邊兒東拚西湊,能畫妖族符術的東西也就那麽一點兒,正發愁,便見董鹿扛著兩箱朱砂和草木灰過來。


    青婭和董鹿對視一眼,走過去接過了董鹿手裏的東西,又道:“嗥嗥帶了穩定神魂的小掛飾。”


    “好,”董鹿道,“我就不客氣了,多拿一些,仙門也要分一分。”


    嚴律看了眼時間,離天亮還有一會兒。


    他目光私下搜索,見薛清極負手立在路口,目光卻看向遠處的仟百嘉影劇院。


    劍修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落了下去,月色下,眸色竟顯出些許懷念。


    嚴律走過去,低聲問道:“怎麽了?”


    “風裏有熟悉的氣息,”薛清極側頭,輕聲回答,“衝雲就在這裏。”


    第90章


    嚴律其實已經不太能記起薛清極那把劍的樣子了, 更別說是在這臭味十足的臨河路上感受到古劍的氣息。


    嚴律皺皺鼻子點了根煙:“就這破地兒你還能感覺到?”


    “衝雲就和你的刀一樣,跟的時間久了,總會有些感覺。”薛清極道, “我本以為當年它已斷在境外境夾縫收攏的那一刹,但肖家那孩子說它劍身雖有劃痕,卻並未折斷損壞。”


    嚴律在薛清極死後曾瘋了似的扒開四周的屍體雪堆尋找他那把劍,後來趕到的修士和妖族將他拉開時, 都說衝雲大概已折斷, 或被境外境中的氣流絞碎,散落在了戰場,即使找到也很難重鑄。


    就像隻剩半個殘屍的薛清極一樣回不來了。


    但那時嚴律始終覺得劍還在, 薛清極沒死, 他倆還有個很不像樣的約定,他身上還留著他的魂契, 這人怎麽可能就沒了,劍怎麽可能會丟了。


    等後來他終於接受薛清極是真的死了的事實, 但依舊找那把劍很長一段時間。


    那會兒他慶幸劍是死物,活物都是要離開他的, 隻有死物可以留下。


    可惜當時戰場混亂, 一直到照真和印山鳴都死了,戰場已徹底消失,嚴律也沒能找到。


    現在薛清極和他的劍一起回來了。


    嚴律的眸光略柔和了些:“照真和印山鳴當年也算是沒多餘操那份兒心。”


    薛清極反應了一下, 才明白嚴律這話說的是什麽。


    當年他剛拿到衝雲時興衝衝地奔去彌彌山給妖皇顯擺, 又說起鑄劍用的材料是師兄師父挑選來的,嚴律聽到後笑得夠嗆, 嘲諷照真和印山鳴分明是仙門修士,卻操著凡人家裏長輩兒的閑心。


    那會兒妖皇還頗為沒心沒肺, 說修士壽數再好不過數百年,劍卻是朝著用上千年都不壞的勁兒鑄造的,到時候陪葬都要帶著劍下去。


    開玩笑的話轉瞬成了落下的雷擊,劈了嚴律這麽多年。


    薛清極要再開口,卻感覺周遭氣氛驟然一變。


    原本死寂一片的臨江路口忽有風起,掃起街麵浮塵落葉,扯動路邊草木,拍打著沿街建築,發出嗚咽風聲。


    邪風夾雜著落葉塵土沒頭沒腦地打著轉四處衝撞,將守在周圍的妖族和仙門修士吹得莫名心慌。


    沙塵飛揚著刮過嚴律和薛清極,將兩人的發絲吹得淩亂,但二者眸光沉穩,轉瞬間劍光伴隨著靈火迸出,原本逐漸凶猛的風勢被硬生生截斷,急急四散奔開,撲向四方。


    但隋辨立下的呼應陣如虛空兜頭罩下了玻璃罩,將這忽起的雜風塵土全部封死。


    髒汙的旋風撞在看不見的屏障上,好似知道大事不妙,凶狠地又衝撞了幾回,屏障巍然不動。


    聽得一聲“起陣”,幾道靈光竄出,仙門中閃出數十人,各自手中或提以靈力催動的露營燈,或手持符紙,隔一段便落下一符。


    仙門弟子腳下每走一步便落下一步的草木灰,數十人從不同方位匯向位於臨江路中間地帶的仟百嘉影劇院,以腳印、符和靈力牽起一根根陣中線。


    幾十人同時行動,卻幾乎沒有任何響動。


    天色未明,幾十人無法完全看清四周,全憑耳中掛著的藍牙耳機裏傳來的隋辨的指示行走停頓。


    薛清極輕咦一聲,轉頭看了眼隋辨。


    “怎麽?”嚴律以為哪裏不妥。


    薛清極低聲道:“這陣很笨,以前大多都是各地散修或剛入門的修士才用。”


    嚴律:“……”


    薛清極又道:“但是無奈之舉。如今靈氣凋敝,修士大多靈力不足,資質平庸,想要一個穩固的陣,自然隻能以人數來湊。這陣雖笨,想起卻並不容易,需要參與列陣的每一個修士都能走對方位,每一步之間距離固定,落下的符上賦予的靈力也要穩定,但凡有一人走錯,或在起陣時走神,陣都無法成的。”


    “你還對陣有這麽多研究?”嚴律道,“我記得你在六峰的時候,除了修劍之外,這些統統都是半桶水,照真都忍不住跟我抱怨過。”


    薛清極嗔怒地瞥他一眼:“你的記性怎麽總是該靈的地方不靈?”頓了頓,又道,“是師兄教我的。”


    印山鳴出身陣法世家,無論印家還是仙門,千年前的在布陣這塊兒都極其複雜難懂,對布陣者和參陣者都有極高的要求,不然當年三大陣也不會精挑細選出人來共鑄,甚至還要借助妖的能力。


    千年前的陣修也大多不屑耐心培養資質平庸的學生,很有些“沒天賦就早放棄”的意思。


    印山鳴是個例外,他自己雖然天賦驚人,能主持建立三大陣,但卻始終認為陣法應當化簡,即便不簡化,也應該要有讓普通修士使用的機會,否則不僅在傳承上會出岔子,也違背了修士一切術法都為了庇護生靈的理念。


    因此印山鳴從可以下山開始就四處遊曆,記錄了許多各地小世家和散修之間常用的簡易陣,這些陣雖不被陣修大家看在眼裏,他卻一一記下,回來琢磨鑽研,將許多仙門複雜的陣做了簡化後,再教授出去。


    薛清極是個除了劍之外對別的都不大開竅的,印山鳴一有想法就把他拖過來一通教。


    按這位師兄的說法就是——“你要是能明白,那大部分修士就都能聽明白了。”


    這話很有些欠揍,但從印山鳴嘴裏說出來,薛清極竟然耐著性子沒給他一拳。


    因為師兄是真的就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他出身世家,卻是六峰上除了照真外,唯一一個不把薛清極出身當回事兒的人。


    隋辨現在用的這陣也是其一。


    時光流轉,當年複雜的陣法大多已埋進時間長河無影無蹤,斷絕傳承,而印山鳴改過的陣卻留了下來。


    “停!”緊盯著平板上數十象征著修士的紅點的隋辨一聲令下,“起!”


    幾十位修士同時放下符紙靈燈,盤腿而坐,或掐訣或閉目,催動靈力。


    各色不同氣息的靈力順著草木灰編織成的陣符灌入,如若有人從高處俯視,定會瞧見沿河路中心好似被一道道光帶串起,編織成了一個複雜繁瑣的小陣。


    靈光匯聚於中心,董老太太猛然起身,手中拿著董鹿曾用過的家傳長鞭,在四周方位依次甩過。


    聽得“啪啪”幾聲破空之響,四周散亂的氣息頓時一凝。


    邪風好像被攔腰截斷,忽然停下,半空中的灰塵和垃圾劈裏啪啦掉在地上。


    地上陣的靈光拔起,董鹿甩出的小金碗盤旋而上,正浮在仟百嘉上空,將拔起的靈光凝聚在頂端,一個以法器、符、陣和靈燈共同組成的仙門淨化陣形成了。


    隋辨自己起的和大陣呼應的陣早已立好,又要指揮這邊兒,這會兒終於送了口氣兒:“嚴哥,妖的禁錮——”


    夜空中傳來一聲獸鳴。


    隨即,四方陸續傳來呼應聲,各族獸鳴並不相同,卻都能聽懂。


    青婭和黃德柱上前幾步,額頭雙手上不知何時已用朱砂畫了古樸的各族獸紋,伴隨著各處獸鳴,所有妖族的雙眼瞬間顯出豎瞳。


    黃德柱咬破雙手掌心,按在地上,血混著朱砂抹下,坎精的靈力灌入,地下好像有一頭頭小獸鑽來竄去,奔著四方遊走,地表隨著這奔走而起伏,和另外幾處守著的坎精相連接,圍住了仟百嘉後,幾個坎精額間朱砂獸紋浮起層層微光。


    其餘各族在獸鳴過後立即配合坎精挖出的地下通道灌入靈力,黑夜周獸紋閃爍,妖族特有的野性靈力頓時將仙門先豎起的中心陣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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