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始是想把仙聖山和求鯉江都改成和仟百嘉一樣的淨地!”嚴律恍然,這幾處的情況頗有些類似,脫口道,“他一直試圖晃動陣眼,想製作出一個和仟百嘉一樣的破損地,但仙聖山有山怪成了的陣靈庇護,求鯉江有勤奮修補的隋家人在,他一直沒能如願以償。”


    隋辨:“這確實,我們家隔三差五就去那邊兒轉轉——等等,嚴哥,你是說,此時三處大陣全都動了,他、他——”


    “三大陣就算都成了淨地,那也不過是三個零星的地盤,”嚴律沉聲道,“既然動都動了,那為什麽不直接就讓合陣鬆動,直接製造出一個巨大的淨地呢?”


    肖點星瞠目結舌:“但、但這現實嗎?不是說那什麽淨地形成的條件很苛刻嗎?別的不說,就算合陣鬆動,但這麽大麵積的地盤,靈氣夠嗎?多源頭的孽氣夠嗎?”


    薛清極溫聲道:“哦,那這一點董鹿的猜測就有些道理了。這樣大家都死了,對他或許就頗有價值了。”


    “別啊!”隋辨急了,“就算不死,淨地上也是怪事頻發不得安寧,合陣下有多少人多少家啊,我同學、呃,雖然他們跟我關係不怎麽樣……我鄰居、呃,雖然總是把垃圾丟我門口……我網友、呃,雖然總喜歡管我借錢……”


    肖點星忍不住了:“你還是少說幾句吧,我本來就難受,聽得更難受了。”


    薛清極歎口氣兒:“除了瘋了時候的我,你到底跟誰還說得上話?”


    隋辨認真道:“但他們也不該為了個什麽狗屁虛乾的長生就去死啊!憑什麽代價要別人來付,他個狗雜種倒是坐享其成?”


    嚴律冷笑道:“因為好人的路都是一步一個坑走的,而狗雜種的路,是遇到坑就把人拉過來填上、以供自己如履平地的。世上這樣的事情難道還少嗎?”


    薛清極看他一眼,從這句話裏找到點兒以前妖皇在彌彌山時的影子。


    這老妖生性正直坦蕩,最厭惡這些損人利己的東西,要不然當年也不會一路斬殺看不順眼的垃圾人和垃圾妖,占據彌彌山後引來許多妖投奔。


    活得久了,到底是磨掉他的不少心性,隻在這底線上從未動搖過。


    “但合陣這麽大,他不肯能輕易動搖,更何況三處大陣雖然晃動但並沒有出現大量破損,”董鹿強壓下心中驚慌,努力冷靜分析,“所以他應該還有什麽手段,這也是他為何轉成了孟三後還要躲藏的原因——他在等待時機,或是在等待自己適用的辦法出現!”


    嚴律將沒點燃的煙咬到嘴上,起身道:“我要看看孟德辰住的地方,他留下的一切信息我都要檢查,以及他這麽多年的行跡,至少也要是近幾年常去的地方常做的事情都要知道。”


    “好!”董鹿重重點頭,“他在仙門出的活兒和處理的事情,我姥姥最清楚不過,這事兒太大,我要對她說了再去查,嚴哥你要去問問她不?老棉也在上頭。”


    嚴律看看時間,還不晚,讓董鹿帶路去頂樓找董四喜。


    又回過頭來,皺著眉將薛清極按回沙發:“你現在這兒等會兒,把飯吃了。”他眼一掃桌麵兒上堆的吃食,抬手指出好幾個,“我回來前至少得把這些吃完,聽到沒?”


    本以為薛清極會不樂意,卻沒想後者施施然坐下,真拿起個糖三角啃了起來,還對他擺擺手:“查閱虛乾遺留信息的時候,我要同行。”


    說罷又抽了兜還帶點兒熱氣兒的小蛋糕丟過去,嚴律手一接,邊吃邊跟著董鹿朝樓上走。


    一樓休息室隻剩下肖點星和隋辨,等耳中嚴律和董鹿的聲音消失,薛清極放下吃了一半兒的糖三角,起身朝外走。


    “哪兒去啊?”隋辨問。


    薛清極斯文道:“難道上洗手間也要打報告?”


    隋辨撓撓頭,事關大陣,他心裏並不踏實,再加上之前薛清極幾次提起的事情,他不由跟在薛清極屁股後頭一道去了洗手間。


    醫院已經封鎖,隻有修士和妖族可以往來,因此洗漱間內並沒有外人,空蕩蕩的隻剩他們兩個。


    隋辨跟著薛清極一起湊到洗手台前,打開一個水龍頭邊衝手邊道:“年兒,我想了,你之前說的那個符陣我還是不太懂——年兒?!”


    他一扭頭,先瞧見的是落在洗手池裏的血,再抬頭,看到薛清極俊朗白皙的臉上閃過片刻的恍惚,眼神也有些渙散,鼻腔內大量流出血水,滴滴答答地落了一洗手池。


    薛清極身體傾斜了一瞬,但他很快回神,一把抓住洗手台穩定身體,低著頭緩解眩暈感。


    “隋辨嚇得夠嗆,撒腿就要跑:“我去找個醫修!”


    薛清極回手一把拽住他:“不必!”


    隋辨被拽得動不了,腦中卻終於反應過來。剛才嚴律在時薛清極尚能遮掩,此刻這模樣就再也隱瞞不過隋辨這少數知情人之一:“不是低血糖,是你魂兒和身體之間……”


    “噓。”薛清極一手抵在唇前,抬眼看著他,“不要亂說。”


    隋辨臉色發白,嘴唇抖了抖。


    薛清極緩過勁兒來,慢條斯理地洗掉手上的血水,又洗掉臉上的鼻血,這才道:“那符陣是我師兄所留,你不必看懂,到時隻需要畫好落下,自然會起效。”


    “可是,”隋辨皺眉,“我沒聽過這個符陣,這好像也不像人族修士的東西……真的是固陣用的麽?”


    薛清極並未回答,隻捂著鼻子抬起頭,從鏡中看著身後的隋辨。


    這眼神兒並不凶狠,也不梳理,甚至並非審視和壓迫,反倒有些溫和與懷念。


    “年兒?”


    薛清極笑了:“你真的很像我師兄。”


    隋辨不好意思道:“這你說過。”


    “師兄曾有個侍從,好像也姓隋。”薛清極回憶起來,“他其實算是師兄的第一個‘弟子’,師兄背著本家,將許多陣法教授給他。”


    換成別人,被說跟“侍從”同姓多少有點兒多想,但隋辨卻並不在意,反倒頗為好奇:“我們隋家的家譜早就在戰亂年代丟失了,或許千年前真的是我祖宗。”


    “你們確實出自同一姓,卻並非同一□□位侍從是旁支破落戶出身,”薛清極笑道,“後來與妖成婚,被世家修士不齒,不承認他是隋家人。他在師兄的庇護下離開了六峰,帶著妻子去其他地方遊曆了。”


    聽到“與妖成婚”,隋辨一愣。


    薛清極繼續道:“師兄和你一樣,對陣法十分謹慎,每得到新的陣式都要琢磨再三。我給你的陣符,是師兄所留,但我學藝不精,沒辦法對你解釋其中道理。”


    隋辨還想再說,卻見薛清極垂下眼,眉宇間浮起些許難得一見的惆悵:“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話一把揪住了隋辨的神經,他兩眼一紅,哽咽道:“會有辦法的。”


    “或許吧。我有兩件心事放不下,一件是嚴律,”薛清極歎口氣兒,“另一件就是大陣。我本糾結三處大陣哪一處最需修補,現在看來,必定是求鯉江,所以這陣符需要加刻在陣上,否則我閉了眼也要擔心當年師兄留下的大陣毀於一旦。”


    隋辨被他說得直掉眼淚,半晌點頭道:“我知道了。”


    薛清極牽起嘴角,將指縫裏的血跡抹去。


    他想起自己那位千年前的師兄,實在是個好脾氣的兄長。隋辨和他確實很相似,不僅是脾性上,連總被他三言兩語就唬住這一點也一模一樣。


    小仙童小的可憐的良心隱隱作痛了一回,但極快被他眼底原本已多日不見的瘋狠覆蓋。


    他沒得選,他的時間確實不多了。


    但他並不甘心!


    盡人事,聽天命。他當然要盡力一搏,但有一點他倒是很理解虛乾——我的命,憑什麽要信你這從不肯對我寬容的老天?


    第99章


    董老太太住院後也基本都在休息, 嚴律上樓的時候她才剛睡醒沒多久。


    等董鹿把嚴律幾人對合陣的推論給她說了一遍,老太太好懸沒再氣昏過去,抓著不知道誰給她偷摸帶回來的奶茶吸了好幾口才緩過勁兒。


    仟百嘉這趟活兒把董四喜折騰的夠嗆, 也可能是心裏之前的疙瘩擰開了不少,頂在胸口的氣兒泄了大半,她身上顯出比之前更平和的一種蒼老的感覺。


    嚴律瞧見她這模樣,莫名想起董四喜小時候在仙門和老堂街兩邊兒亂竄的得意勁兒, 那會兒她年紀小, 兩頭都不跟她計較,導致路過的狗她都能擠兌兩嘴,董鹿伶牙俐齒這點兒倒是和她很像。


    妖皇感覺自己不過是眨個眼轉個身的功夫, 周圍的人就都已經從滿地亂跑的樣子變成了滿頭花白。


    滿頭花白的董四喜緩過勁兒了, 一家夥從病床上蹦起來,用方言土話不停氣兒地罵了虛乾半分鍾, 對虛乾那些誰都沒見過的八輩祖宗進行了親切問候。


    嚴律難得的傷感剛冒了個頭就被掐死,不由感歎:“你還真是老當益壯, 罵娘的能耐不減當年。”


    董四喜道:“我是人老了,又不是嘴老了!”繼而又道, “我就說怎麽以前三大陣的活兒, 但凡牽扯到大陣本身要動陣的時候,老孟都得過來瞧兩眼,原來這癟犢子打的是合陣的主意!”


    董鹿終於找到了從她姥姥密集的髒話輸出裏插嘴的間隙:“門裏人手太少了, 隻要是要動陣的活兒都算大活兒了, 有世家老人在我們當時隻覺得放心,誰想到他惦記這個。”


    嚴律早知道是這麽個情況, 問:“他參與的那些活兒出過什麽事兒沒?不一定是大事兒,小問題或者行為可疑的地方, 或者陣有沒有過什麽異動?除了這些事兒,孟家平時除了蛟固外,還有什麽特殊動向?別說你倆都不知道,仙門對世家有私下監管,這點我清楚。”


    仙門對修士的管控不如千年前,但基本的監管從沒落下,私下裏都安排的有人手關注各世家和各地散修團體的行為,以免這幫對凡人來說還算有些威脅的修士搞點兒損人利己的東西出來,另一方麵也是好跟官麵兒上的人交代。


    就跟老堂街對各族的關注是一樣的。


    “門裏的監管也不好太深入,不然就撕破臉了,”董鹿解釋,“而且其他世家和散修,最多也就是搞點兒利己的風水局之類的破事兒,不礙著別人門裏都當不知道,孟家最老實,平時跟門裏來往也多,門裏的監管也就不是特別仔細。”


    虛乾苟活千年,和嚴律這種沒心眼兒湊合混日子的妖不一樣,他能“活”全靠對生靈脾性的拿捏,早將這些人情世故摸得透透的,這邊兒糊弄著仙門,私底下隱蔽做事反倒更方便。


    嚴律眉頭緊鎖,看來想查出點兒蛛絲馬跡,還是得從“孟德辰”查起。


    但一旦查,牽扯的時間線就太長了,虛乾作為老孟已經存在了四十年,仟百嘉改成淨地都能做的不露痕跡,查起來實在棘手。


    倒是董四喜沉吟一會兒,想起個事兒:“你說的那些管控門裏雖然沒有準確的記錄,但對大陣情況的監控記錄卻是有的。”


    董鹿也想起來,趕緊將平板掏出,調出個仙門專用的數據庫給嚴律:“就之前在小堃村的王姨記得不?”


    嚴律勉強想起來那位“王姨”的踩著拖鞋磕著瓜子滿地吐皮的形象:“散修?”


    “對,”董鹿笑道,“她本來就在求鯉江附近生活,是對那片兒最了解的散修,以她為首的散修們雖然已不大喜歡修行,也不怎麽往門裏來了,但有的事兒到底放不下,所以自發巡視大陣四周。”


    “求鯉江大陣情況這幾年不穩定已經是常態,四周的散修擔心,就每天用儀器收集大陣靈氣波動的情況,直接傳到這邊兒,”董四喜指著上下起伏的直方圖,“一旦發現波動特別厲害的情況,仙門這邊兒就會接到消息,妖那邊兒也隔段時間會有數據上報給老堂街,老棉就傳給我一道錄入。”


    這事兒兩邊兒都沒跟嚴律細說過,妖皇是個正兒八經的甩手掌櫃,除了打打殺殺外的細枝末節一概不管,還是頭回見到這東西,拿來仔細看了幾眼。


    數據一目了然,他大致過了一遍。


    求鯉江那邊兒因為隻有隋家在,所以一直不是很穩定,說實話單憑一個隋家就能固陣到現在早已超過嚴律的預期。


    因此陣時不時就會晃動,破損就不必說了,大陣本就是靈氣匯聚之地,一晃動靈氣稠度就會增加或是減退,間接導致孽靈數量的增減聚集。


    數據庫內記載了近十年的大陣靈氣波動情況,數據十分詳細,嚴律越看越驚奇:“這東西夠精細的,虛乾不知道?”


    老太太吸著奶茶笑道:“這並非仙門記錄的,他上哪兒知道去?都是散修和小妖們一點點兒傳來的,十幾年的積累,以前從沒人在意,對大陣也沒多少影響。虛乾這種眼高於頂為了多活二年的癟犢子,哪兒會想我們這些小螻蟻沒有意義的舉動?”


    “這東西派的上用場嗎?”董鹿緊張地問。


    嚴律將平板一合,理所當然地沒收了人仙門的所有物:“還不清楚,但有東西總比沒有強。趁著時間還早,我先去‘孟德辰’住的地方看看還有什麽查得到的。”


    牽扯合陣,董四喜也放不下心,起身要跟著一道去,撐床的時候忘了一手已廢,趔趄了下栽回床上。


    嚴律和董鹿嚇了一跳,趕緊給她撈起來。


    “行了,你就別跟著了,還亂走什麽,嚼椰果都費勁兒。”關心的話到了妖皇嘴裏轉一圈兒出來立即變得難聽得很,“我跟他過去就行,需要修士的地方也不用費心了。”


    這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董老太太原本拎著煙袋鍋子要對妖皇大人指指點點地辱罵一通,聽到後半截想起來:“那位身體好點兒了?”


    嚴律愣了愣:“什麽?”


    “你昏睡的時候他頭疼過一回,醫修剛巧在,”董四喜道,“檢查一通沒發現什麽太大問題,但說他神魂受創……”她頓了頓,看一眼嚴律,“你應該知道他那軀殼和強悍的魂兒不大匹配的事兒吧?”


    嚴律當然知道,隻是不知道在自己睡著的那段時間裏,薛清極嚴重地複發過一次。


    小仙童是忍痛忍慣了的脾氣,經年頭疼和失眠,卻很少有外人看得出,卻頭疼的連小輩兒都意識到有問題,顯然是發作的十分厲害。


    嚴律心裏發疼,舌頭頂在自己虎牙上磨了磨,才“嗯”了聲。


    董四喜見他不願多說,自己也沒再提,隻道:“仟百嘉那邊兒你不用操心,老棉已經帶著妖族的小孩兒們過去了,核對孟氏失蹤的人和仟百嘉裏發現的能不能對上,看看還有多少遺孤。蛟固的陣是虺族和孟氏一道鑄成,變動起來並不容易,如果那家還有像樣的後人,我還得考慮繼續用。”


    嚴律擺擺手,這是仙門的事情,他並不幹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湊合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碗過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碗過崗並收藏湊合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