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所有聲音仿佛都埋在這一聲雷鳴之中。


    “轟!”“轟!”“轟!”


    本該如降魔驚雷的轟鳴此刻兜頭壓下,似乎已超過了合陣該有的能力。


    “怎麽回事兒?!”


    眾人紛紛仰頭,見遠處天邊雷電交加,似有萬千巨物在雲層之中奔騰。


    轉瞬間,颶風似從四麵八方而來,將所有人吹得東倒西歪。


    這風中不知是腥味兒還是臭味兒,隻一刮過,就像將人埋在爛泥堆裏,一些修行不怎麽樣的小輩兒當即嘔吐,蜷縮著身體跪倒在地,喊著說身上疼痛。


    而佘龍和董鹿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一絲恐懼。


    這感覺他們曾有一次遇到過。


    在求鯉江畔,在河中心裂開的那道口子裏,飄出的那一縷莽荒靈氣。


    反倒是怨神和孽靈,好似得了什麽甘霖,竟不自覺地舉起雙臂,嚎叫著享受這刺骨的靈氣——他們並沒有活物那樣健全的身軀,自然感覺不到血肉之軀該有的疼痛。


    “嚴哥……”董鹿顫抖著喊道,“求鯉江那邊兒還好嗎?”


    佘龍回過神兒來,衝到河岸邊割開自己的手,按在已經起好的陣上,抓過一個修士道:“起陣,固陣!”


    “但現在這情形,如果沒有……”


    “固陣!”佘龍看著他,“我在這兒就是為了這個,我去不了求鯉江,就在這兒幫我哥,哪怕沒用,我也要試試!”


    或許正因是父子倆,老佘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


    四周符紙微微波動。


    陣眼的另一頭,老佘的靈力已經注入。


    修士們對視一眼,點點頭,還有餘力的紛紛爬起來坐陣,令佘龍的靈力與血和老佘遞過來的相接。


    蛟固大陣感應到當年鑄陣的妖族的呼喚,河中竟然緩慢浮起點點光亮,那是埋在河底的惡蛟殘骨在呼應。


    而就在此時,颶風再起,直衝雲霄——


    “轟!”


    頭頂上,巨大的合陣終於在這衝擊下顯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在晃動了。


    *


    求鯉江被數次落下的雷擊轟出大塊漏洞,陣眼正在江底,在這震動中數次搖晃。


    河岸邊怨神一邊躲避雷擊,一邊與修士和妖族們顫抖,試圖衝擊江底已經不穩的陣眼。


    “隋辨!隋辨!”


    “虺族的妖呢?!”


    岸邊的人和妖嘶吼著呼喚進水者的名字,卻沒有回應。


    “青婭姐!怎麽辦!”嗥嗥們看著翻滾的江水,“我、我們雖然不擅長水——”


    青婭長尾擊中一頭怨神,甩進幾個劍修的陣中,劍修們立刻撲上前以劍氣將其釘死,再以符紙鎮壓。


    “進水!”青婭吼道,“隋辨不能出事兒,不然就全完了!”


    幾頭嗥嗥正要撲進水中,卻聽得一聲沉穩冷斥:“退下!”


    暴雨之中,無數道劍光兜頭刺下,不由分說落進水中,再出來時,幾個入水的虺族正掛在劍氣上。


    江底氣流混雜孽氣很重,劍光也支撐不了太久,一出水便被消融,好在岸邊嗥嗥早已蓄勢待發,虺族一露頭,就被嗥嗥們飛撲上去帶走。


    孫化玉帶著醫修早已守在岸邊,立即為撈上來的妖們下符,命其吐出江水。


    “隋辨……”有個虺族睜開眼,指著江水道,“還在……下邊兒……他不肯走……”


    劍光正落在他身邊,卻是薛清極禦劍而來,聞言兩眉倒豎,怒道:“他竟在這情況下下水?”


    “他說得寫上古陣符……”


    薛清極一愣,還未反應,便聽又一聲:“閃開,大的來了!”


    他心裏歎口氣兒,拽著周圍的小輩兒後退幾步。


    一頭白色嗥嗥從雨中穿出,轉瞬化作人身,手中長刀早已點起靈火。


    嚴律的右臂已徹底解放,雖然後遺症仍在,但靈力運作卻是有了那紋身開始到現在最順暢輕鬆的時候。


    他在半空中俯視江中翻滾的各色孽靈,眯起眼,接著下墜的勢頭劈下一刀——


    刀光如山崩如摧枯拉朽,靈火熊熊,融閃斷雷,直擊求鯉江。


    那本來被天雷轟成篩子的江麵瞬間被直接劈開,比當初佘龍開江麵時的範圍更大也更直接,瞬間便露出江底,以及江底那塊兒仙門落下的封石石雕——


    和上邊兒正抱著石雕吐水的隋辨。


    薛清極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兒,隨即禦劍而起,直衝江心。


    隋辨扒拉掉臉上的水珠兒,臉色凍的發青,但精神卻還好,咳嗽道:“我畫的差不多了,年兒,我剛才還以為自己要死這兒了,都看到幻覺了,感覺自己以前好像也在這兒坐陣過……咳咳,不行,還差點兒,不能走。”


    “我讓你在封石上畫符,卻未讓你在凶險時下水畫符!”薛清極禦劍而來,“走,水牆要塌了!”


    擅長水性的虺族都差點兒交代在江底,但這人族的孩子看起來卻還精神。


    連嚴律都覺得有些驚奇,多看隋辨一眼,見薛清極已拎起他要走,這才一點頭,扭臉兒不等青婭等人反應,又是一刀劈下。


    河邊兒的鬼拍手在這刀光之下轟然開裂,怨神四散的同時,自那樹後慢慢轉出來一個身影兒。


    孟三。


    虛乾!


    他麵容年輕,行走的姿態也強健有力,隻眼神兒和笑容中竟隱隱可見孟德辰的影子。


    或者說孟德辰的神態,本就是虛乾的神態。


    他負手而立,微微仰頭看著嚴律,臉色原本有些陰鬱,但漸漸地收攏了:“妖皇畢竟是妖皇,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地?”


    “簡而言之,”嚴律說,“是你不曾留意過的人和妖們告訴我的。”


    散修與散居的妖記下陣的靈氣波動,孟三的日曆。


    胡旭傑死前最後一搏留下的隻言片語,鄒興發撐著一口氣兒道出的細枝末節。


    老孫閉眼前對“蛹”和“怨神”的推論。


    林生雖然混亂但憑借本能記下的記憶。


    這些不一定會阻止局麵的發展,但卻將嚴律在這一晚推到了求鯉江畔。


    第104章


    求鯉江中, 薛清極一見到嚴律擊中鬼拍手逼出幕後的虛乾,便不再多等,轉頭要抓隋辨:“走, 水牆尚未坍塌,等靈火熄滅江水落下就不好走了。”


    “等等!”隋辨手上的那根桃枝還在不停以靈力和血為墨,在江底的大魚糾纏的怪異石雕上寫著符文,“馬上就好……咦?這石雕竟然有缺損?”


    薛清極聞言也是一愣, 立即扭頭掃了一眼, 見隋辨手指的怪魚連接處竟真裂開一紮長的裂痕。


    “難道是這千年裏有人下水撈魚或者是行船的時候撞到了?”


    薛清極:“絕不可能,此石是六峰山中所產,不可能被凡人碰撞便出缺損。”隨即明白過來, “虛乾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刺激陣眼, 應當早在我們發現前就已經嚐試過各種方法,或許損傷早已形成——”


    空氣中令人不安的靈氣波動出現, 壓得人胸口發悶。


    隋辨像個大猴子似地扒著石雕,忽然挪動著向下, 手掌在石雕靠底部的位置按住片刻,神色一頓:“不好, 這地方陣眼常年不穩, 江底環境日益變差,地下那部分空間——之前嚴哥說是遊族墓穴是吧,本來就很不安靜, 現在又因為雷電暴雨而興奮異常, 石像破損,可能要定不住它了!”


    薛清極斬落數頭水溺子, 看向隋辨的嚴重閃過驚訝:“你能感覺到其下遊族墓穴的動向?”


    “一點點,”隋辨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很難形容,就是一種直覺,之前沒感覺,現在離得近了,老覺得下邊兒有那種遊動的聲音在我耳邊響動。”


    薛清極心頭閃過些許困惑,當年選定這地方時是印山鳴提議,他親自走遍附近,和修士中的陣修大家、妖族大妖們共同圈定了三處合適的位置,每個陣都立的十分艱難。


    仙聖山難在選擇準確的點移栽樹來做陣眼,蛟固難在降服惡蛟殘骨並製成一個狹長陣眼,而求鯉江,難在遊族墓穴遊移不定,又藏在水中。


    好在當年還有遊族的妖在,由嚴律找到說和,這才尋找到準確的地點,否則隻憑借其他種族很難立陣。


    印山鳴當年是鼎盛時期,尚不能分辨遊族墓穴的具體位置,隻能圈出個大概範圍,這千年後的傻小子竟然能感覺到墓穴的氣息?


    薛清極雖有疑惑,但此刻卻不是計較的時候,禦劍而起一把拽住隋辨的後脖領:“上岸後再說!靈氣波動詭異,再留不妥。”


    沒想到薅了一下竟然沒薅動,扭頭瞧見隋辨拽著怪魚的尾巴扯著魚鰭,扒著石雕叫道:“不行!這波動就是因為陣眼不穩,打雷下雨的讓這情況雪上加霜,我得在這兒畫完最後的符文,然後就在陣眼處立小陣呼應岸上的加固陣,同時催動上古陣符和加固陣!你走吧,我會遊泳,寫完還能自個兒遊回去,我小學拿了我們小區遊泳比賽獎牌——”


    薛清極看著他鼻梁上的厚眼鏡兒滑到鼻尖兒,露出單純卻強驢似的雙眼,登時搓火,脫口罵道:“獎個鬼的牌,你當求鯉江是你家浴缸?你怎麽比我師兄還固執!”


    說完自己也愣了愣。


    他竟然無意識將隋辨和印山鳴混在了一起。


    江畔,劈開的鬼拍手下,“孟三”的出現令修士與妖都是一驚,沒想到這人竟然就在附近,更不知道他藏在這裏窺視了多久。


    虛乾的笑意出現在孟三的臉上,就好像孟德辰用小輩兒的身體借屍還魂。


    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兒:“你們並不意外我這模樣,看來是在家裏查到了不少東西。這孩子哪兒都好,認真聽話,我囑咐的事兒他從來都不忘,就是總愛寫下來,這一點我很不喜歡。”


    他的聲音分明十分年輕,但語氣裏怪異的腔調和竟然還真有些真心的歎息與這聲音毫不搭嘎。


    嚴律眉間折痕加重,聽得格外惡心。


    他對孟三沒什麽印象也並不了解,但隻從仙門小輩兒和薛清極提起的敘述裏,嚴律聽得出孟三對孟德辰的忠心,顯然對這個長輩兒尊敬順從。


    孟德辰心知肚明,但下手的時候卻不帶猶豫。


    孫化玉對虛乾恨到了骨子裏,在孽靈和怨神阻撓下甩出數枚銀針直逼他麵門:“你也知道孟三把你當成半個親爹,你竟然把他當成了自己寄生的皮囊!”


    他雖不知虛乾的這種寄生具體是怎樣完成,但隻是從孽靈對活物的寄生推測,不難想象孟三本人的魂兒都已被虛乾吞噬,連轉世的可能或許都已沒有了。


    虛乾無需自己挪動,自有孽靈上前替他擋下孫化玉那些銀針。他語氣平常:“所以我不是將他從小就帶在身邊麽?他父母早亡,是我看出他還算有些天分,帶到身邊兒培養。這麽多年,他過得也算不錯了,既有地位,也有錢有勢,另有長輩照拂,給我些回報也是理所應當——”


    頭頂劈下一道刀氣,氣勢逼人,虛乾緊急閉嘴,抬手揮出一道氣息詭異的濃稠靈力抗衡,與其說是靈力,倒更像是孽靈才有的孽力。


    但身上桎梏已除的妖皇一擊殺意狠戾,靈火瞬間燒掉虛乾的招式,逼得他不得不向後閃躲又招來怨神抵擋。


    數頭怨神被他喚走,讓周遭的修士和妖們略騰出喘息的空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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