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聽半空中一聲憤怒的獸嗥,隨即伴隨而來的是數道劍氣破空之聲。


    妖族們被大妖的怒吼驚醒,本能地給出回應,江畔,妖族們再次清醒,仰頭發出獸鳴。


    修士們則不由看向江心,隻見剛才還好似籠在死地中的江心處,劍光暴起,衝天而上,竟直接與落下的一道雷光衝撞,雖被吞沒,但卻削弱了大半落雷之力。


    隨即,第二波劍光再起,卻是筆直落下,刺破孽氣,按方位紮進陣眼四周。


    原本令人不安的波動驟然減弱,江心處孽氣破散,露出其中禦劍的白衣身影。


    “我千年前便已在此有過一戰,同道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共填此陣,那次我身死魂裂,不曾後悔。”薛清極揚聲道,“今日,最多不過再來一次!”


    修士們心中大震,是啊,已來此地,已走到這一步,難道現在還能脫身而走?還不如迎頭一擊,尚有一線生機!


    他祖宗的,最多下輩子死也不走修行的路了!


    半空中的虛乾眉頭猛然皺起,沒想到這幫他從不曾看在眼裏的小輩兒竟有如此強的韌性。


    這老孽畜並不知道,當代修仙年輕人的“擺爛”頗有一套自己的原則——我死到臨頭,你也別想活那麽舒坦!


    忽聽一道青年嘶吼:“起陣!”


    江畔坐陣的修士們掙紮著爬起,在妖族和同道的護持下衝到岸邊,盤腿坐下,為已經畫好的符陣灌入靈力。


    江中心,隋辨神色堅毅,劃破手掌,按在石雕頂部。


    隻見原本繚繞著汙濁孽氣的求鯉江畔,自江心蔓延開一片溫和靈光,江岸符陣靈力運轉呼應。


    動搖的陣眼慢慢安靜下來,四周詭異的靈氣波動稍微撫平。


    小輩兒們在這靈光中剛安心一瞬,就聽頭頂一聲炸雷。


    哪怕是主導了這一切的虛乾,此刻也難免受到影響,身形一頓,怨神和孽靈也本能地畏懼起來。


    這雷聲比之前都不同,好似裂在所有人天靈蓋上,一道驚雷落下,薛清極神色冷厲,禦劍而上,衝雲握在掌中反手揮去,一道帶了些許血色的劍光飛出——他手腕不知何時已劃了一道口子,點開了自己經脈,強運靈力以阻這道似乎也超過了合陣預料的雷擊!


    嚴律隻一瞧見那血色劍光就知道薛清極又開了靈脈,一道雷落下,第二道再至之時,嚴律原身已在虛乾停頓的那一瞬竄出,與落雷同時奔向江心。


    “去得倒是快,”虛乾回過神兒來,輕蔑地笑了笑,“是啊,你也清楚,他那樣的耗損,還能撐多久?”


    倒也不去追,隻立在半空仰頭看向頭頂虛影不穩的合陣,忽然笑出聲來。


    他的聲音從夢孽的口中傳出:“合陣已動!如此大的震蕩,想必其他兩處陣腳都已出現問題,不知各位是否有親人朋友分散在這兩處,不知他們如今是否還有喘氣兒的機會?”


    “動搖人心!”孫化玉吼道,“不要聽他亂講!”


    “亂講?”虛乾指著天,“事實就在眼前。”


    這話不假,眼前的情況比夢孽之前的蠱惑更具有說服力,坐陣的修士們登時心神大亂,剛剛運作起來的加固陣靈力運轉不穩起來。


    說罷,虛乾輕鬆躲開孫化玉和青婭的攻擊,一手牽著身側怨神,急速飄向江中心,手中鈴聲再響。


    薛清極一擊過後,以劍氣引導落雷打歪,聽得此聲立即回頭,見江心中的怨神忽然頓住,渾身抖動,眨眼間竟然自融開來,化成一團團濃稠的孽氣。


    怨神雖屬孽靈,哪怕是後天人造出來的,但身上的氣息也不可小覷。


    數十頭怨神同時溶解,這地方立刻跟著了大火一樣濃煙滾滾——被孽氣裹了個結結實實!


    “隋辨!”薛清極驚呼,第二道落雷同時落下。


    他眸色發冷,抬手擲出數道血色劍光,頭頂和腳下立即產生兩輪呼應的陣紋,劍修生性剛強,雷擊落下,他便要再開劍陣迎擊!


    他體內魂魄十分厲害,隻是軀體拖了後腿,劍陣剛成,一陣暈眩感襲來,他喉頭一甜,鼻血先流了出來。


    不等他咬牙再強運靈力,便感覺眼前一花,被毛茸茸的長尾裹住。


    “嚴……”


    “閉嘴!”嚴律怒不可遏,“我真想親手劈死你!”


    薛清極感覺到他語氣中的慌亂心疼,不自覺地抓了一把他的長尾。


    妖皇原身燃起靈火,不由分說帶著他衝進滿是孽氣的陣眼,靈火瞬間點燃,落雷在這蔓延的孽氣、靈火、波動的靈氣三方作用下落入江心。


    在江畔小輩兒們的驚呼中,原本封閉的孽氣竟然被雷劈散小半,隱約可見其中白色巨獸,雖然皮毛焦了一片,但似乎還能站立。


    隋辨暈乎乎地趴在石雕上,他也遭到了孽氣侵擾,但好歹神智還在,恍惚道:“……坐陣,我在這裏坐陣,你不會有事……無論多久我都會幫你,我答應你……”


    仔細聽聽又有點兒胡言亂語。


    嚴律化出人身,他自己後背被雷劈了一片,但妖族本就強健,又以靈火靈力抵禦,要不了多久就能愈合,因此也並不在意,隻牢牢抱住懷裏的人:“你還——”


    “還好嗎?”虛乾的聲音在四周響起,帶著些許譏諷,“好不了了!妖皇大人,凡人之軀怎可承載千年前強勁的魂魄?他靈力早已衝擊經脈,死期將近了!不過你也無需悲傷,千年前不就已經過一遭了嗎?”


    再看懷中薛清極,鼻中出血,耳朵裏也在向外滲血。


    嚴律腦中“嗡”一聲響,忽然就一片空白。


    “嚴、咳!”薛清極一張嘴,竟被血嗆了一口,隨即嘔出大口鮮血,他確實已到了極限。


    闖進嚴律腦海中的是皚皚白雪,和他懷裏抱著的半具殘屍,塞不回去的內髒和血,以及逐漸冷卻的身體和蒼白臉上的一抹笑。


    當年他沒能將薛清極帶出那片雪地冰江,如今……


    “走,”嚴律已分不清自己動作,摟住薛清極,另一隻手去抓隋辨,“我帶你們出去,先上岸,醫修在岸上,我會給你拔孽,修複靈脈,等我宰了虛乾就回家。”


    他聲音平穩,好似沒看到薛清極的血。


    薛清極無聲地笑了笑,剛要說話,餘光瞧見嚴律身後的水牆上,水浪忽然傾斜而下!


    “孽、孽——”隋辨撐著力氣抬手一指。


    兩側水牆早已被孽氣汙染,水溺子此刻忽然解體,水牆終於到了坍塌的時候,孽氣暴漲,直擊陣眼。


    也就在此刻,所有人耳邊都聽得一聲——“哢”。


    虛乾瞳孔微縮,臉上露出極度渴望的神情:“來了,來了——”


    他不由渾身哆嗦,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亢奮,身體迅速出現孽化跡象,四周的怨神和孽靈也好似感應到了那裂縫是什麽,紛紛停下動作,不約而同地舉起雙臂,迎接接下來的變化。


    “哢。”


    石像之上約莫幾十米上空,忽然多出一條細細長長的裂痕。


    一道不屬於這世間的靈氣泄出,隻一瞬,隋辨便感到自己無法呼吸,突如其來的窒息令他一頭栽下,感覺到身下遊族墓穴也似乎畏懼這地方,掙紮隻要脫離薛清極之前留下的桎梏。


    “空間罅隙!”


    “境外境,是境外境——”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席卷而來,江畔小輩兒們在彼此的眼裏看到了淚水與恐懼。


    嚴律心中忽然升起些許平靜,他活了千年,始終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如果今夜小仙童注定要死在這江底,那或許他的千年也終於有了目的地。


    他將薛清極鬆開,從兜裏抽了根煙咬上,左手騰起熊熊靈火,對怔住的愛人笑了笑:“之前你還隻是半拉殘魂,可能不知道,我將手填進過境外境,那裏到底還是靈氣,靈火還算能拖一會兒,隻要裂的還不大我就能擋擋。你帶著隋辨先走,你能活著,就在岸上等我,我要是能活著,一定會去找你。”


    薛清極頭一次聽他說起他竟將身體填進空間罅隙的事情,猛然想起自己剛蘇醒時,嚴律那條殘破不全的手臂,原來竟是被裂縫內氣流絞碎的。


    嚴律的手即將從他腰上鬆開,卻被薛清極猛地拉回。


    不等嚴律反應,薛清極便已拿掉他口中的煙,吻了上去。


    這吻拌著濃烈的血腥味兒,好似一個生死之間的吻,纏綿,不舍,瘋狂,又滿是愛意。


    嚴律的嘴唇和口腔裏沾滿了薛清極的血,隻覺得滿心痛楚,卻仍麵兒上帶出些許笑來,深邃的眸中壓著各類情緒:“小仙童,我……”


    “我還能一試。”


    嚴律一愣:“什麽?”


    薛清極伸出手,衝雲重新化出,他無限不舍地用劍指拂過劍脊,心想這或許是最後一次,自己再與這把師兄師父為他鑄造的劍相碰——下一秒,他親手握劍將其插入石雕之下!


    劍中猛然爆出衝天靈光,仙門之劍與仙門之石之內的靈力呼應,瞬間釘住了飄搖的遊族墓穴。


    “我以衝雲為鎮石再添一力,”薛清極抹掉鼻血,對嚴律道,“隋辨已催動這石像上的鎮符,我隻需在此護持,或許還有一搏之力。但我護鎮時無法脫身,還請妖皇拖住境外境。”


    嚴律深深看他一眼,咽下口中血:“什麽請不請的。如果最後不成,境外境開裂,我再鋼筋鐵骨大概也會被瞬間撕碎,今日你我,一起死在這兒好嗎?”


    薛清極看著他,慢慢笑了:“好。這麽多年,我始終都隻有這一個奢求——我們死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


    嚴律對他燦然一笑,化出原身來踏著靈火而上。


    虛乾意識到他要做什麽,當即調來怨神阻攔,自個兒也不管不顧地衝下,與嚴律打在一處。


    “□□祖宗,”妖皇罵道,“別礙著老子送死!”


    薛清極立在江中心,抬頭看著嚴律,眸中繾綣終於無法克製流露,他想了想,衝雲留在江心,即便他真沒成,嚴律若活了下來,大概也不會拔走,畢竟還是要鎮在此地的。


    很好,他沒留下什麽。


    到時候了。


    薛清極拽起地上的隋辨,曲起手指彈了一下他的腦瓜崩兒,將隋辨給敲清醒不少。


    “年兒……”隋辨瞧見他的神情,忽然覺得不對,“你?”


    “不是很會遊泳麽?那就朝岸上遊,別回頭。”薛清極平靜道,“謝謝了,現在,以前,還有我還是薛小年的時候。”


    話音剛落,便見兩側水牆坍塌,連帶著薛清極、隋辨、嚴律和虛乾一道淹沒!


    嚴律化出原身原本要強燃靈火擋住境外境裂縫,江水湧下的那一刻,卻忽然感覺到薛清極的氣息接近,不等他看清,就感覺自己被兜頭來了一擊,薛清極的靈力灌進他體內,衝擊的他登時眼前一黑。


    混亂間隻有一個念頭——“你敢揍我?”


    江水轉瞬吞沒江心,但岸上的人和妖還未來得及尖叫,就感到一種天崩般的撕裂感。


    頭頂之上,落雷滾滾,合陣再也無法忍受三處陣腳的晃動,三處陣腳以順序波動,連帶著原本正常運作的合陣竟隱隱有逆向運作的傾向。


    那道裂縫越裂越高,蠻荒靈氣一開始還隻是絲絲縷縷地冒出,但三陣以及合陣本就是匯聚靈氣的地方,竟不由自主地吸著其中流出的靈氣,這混雜的氣息倒灌進合陣內,竟然隨著運作轉瞬間散向其他兩陣。


    一時間求鯉江、仙聖山和蛟固同時覺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修行不夠者幹脆兩眼一翻,暈死在地。


    反倒是孽靈和怨神,跟得了靈丹妙藥般身形暴漲,盡管不少穢物也承受不住這種蠻荒之氣爆體而亡,但孽靈的無休止的貪婪本性令其不管不顧,紛紛衝向江心。


    “嚴哥!小年兒!”孫化玉趴在岸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喊道,“隋辨——”


    洶湧的江麵上一片死寂,隻有水溺子的殘肢浮動,片刻後,一道人影鑽出江麵。


    孫化玉先是一喜,但等看清那人是誰後頓時麵色慘白:“虛乾……為什麽是你活著,你憑什麽活著!”


    虛乾早已沒有了人模樣,他被這靈氣勾引得基本孽化,卻也因自己身體特殊而未被撕碎。


    與其說是沒有撕碎,不如說是一旦有裂口,便會自動吸收周圍孽氣自愈。


    他一竄出水麵,便是大喜過望地大笑。


    青婭閉上眼,她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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