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竹葉折的螞蚱,和日常見過的螞蚱不同,這個螞蚱極為精巧,隻要一拉後腿,頭就會動。


    她握著螞蚱,突然就哭出聲來。


    她也不知道夢裏的自己是怎麽了。


    想想其實也知道。


    夢裏的她,是悔恨,是憎怨。


    如果當年她沒有接隻螞蚱,她就死在這個竹屋,她沒有欠下江少言這份救命之恩,她就不會在第二日同家人一起搬離東都時特意來到這個竹屋,就不會看見滿身是血的江少言,不會救下他,她洛家也就沒有今日,她爹也不會死。


    是她的錯,她在現實無法開口,隻能在夢中捧著那隻螞蚱,哭得撕心裂肺。


    一覺睡了許久,她被喧鬧驚醒,醒來時才發現,自己臉上都眼淚。


    她躺在地上,緩了片刻,才感覺周邊都是爭吵聲,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回蕩在班房裏,伴隨著激烈追逐打鬥聲音,利索道:“王七娘,你這不要臉的老潑皮,還真當我死了?連我的饅頭都敢搶,看我今天不揍死你個老無賴!”


    洛婉清一聽這話,立刻反應過來什麽,她趕緊翻身起來,見班房裏已經圍成一個圈,姚澤蘭正在旁邊拍著懷裏還眯著眼睡覺的洛問水,見洛婉清醒了,解釋道:“又有人打起來,你休息,不用管她們。”


    “我去瞧瞧。”


    洛婉清沒有理會姚澤蘭的話,在姚澤蘭驚訝的神色中站起來,慌慌張張擠進去人群,到了前排,就看見柳惜娘正和幾個中年婦人撕扯在一起。


    柳惜娘沒有用內力,也沒有用什麽招式,就是一抓一拳,用最樸素的方式和幾個女人在地上滾來滾去。


    叫罵和撕打聲交織在一起,洛婉清震驚看著柳惜娘在中間和那些女人扯頭花。


    柳惜娘察覺洛婉清過來,一腳踩著一個大娘,一手扯著另一個大娘頭發,自己的頭發被一個大娘絞在手裏,扭頭朝著洛婉清大喝了一聲:“來個義士救我!”


    聽到這話,洛婉清終於反應過來柳惜娘意思。


    進水牢是要犯錯的人才進,在牢房裏,有什麽比打架容易進水牢?


    柳惜娘的辦法,就是讓她和她一起找人打架。


    她活了十九年,從來沒和人動過手,結果柳惜娘一上來就讓她打群架!


    什麽叫為謝恒努力一點?這是努力的事情嗎?


    這明明是讓她去拚命!


    但不管如何,柳惜娘已經上了,她不能讓柳惜娘在那裏挨打。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得飛快,看著打得動來動去的人群,一時間不知道到底該是先去拉人還是先去踹人,最後想了想,不管如何,她先衝再說!


    她心上一橫,不再多想,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猛地加速,朝著王七娘一頭撞了上去!


    王七娘被她撞得往前一撲,她整個人也失重往前一摔。


    柳惜娘見她摔下來,抬手將她一撈一甩拖到身後,把撲過來的一個大娘一腳踹開,隨後朝她豎起大拇指。


    “義士,”柳惜娘揚起一個笑容,由衷稱讚,“好頭法,撞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柳惜娘:“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拚過命?”


    洛婉清:“謝謝你,今天起,我有過了。”


    謝恒:“感動,真的,好感動。”


    第六章


    這話誇得洛婉清一愣,隨即兩人就被如雨的拳頭淹沒。


    洛婉清當即被砸懵了神智,下意識抱頭再不敢動,柳惜娘見她被圍著打,踹一個輪一個,一把將她從人群中拉出來,大喊:“動手啊!別停!閉著眼睛亂打!”


    洛婉清被這一提醒,也顧不得其他,閉眼睛朝著周邊就是一通瘋狂捶打,也不知道打沒打到人。


    周邊人太多了,你來我往,洛婉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誰,在被誰打,隻聽隱約一聲:“別動我女兒!”


    隨後聽見姚澤蘭和蘇慧叫罵起來,似乎也加入了戰局。


    周邊你一拳我一爪,你踹我一腳我掐你一下,打了不知道多久,在獄卒一聲暴喝:“停下!”之後,洛婉清終於感覺身邊空下來。


    可她不敢停,她怕一停下來就被打得還不了手,就繼續朝著周邊瘋狂拳打腳踢!


    直到柳惜娘一把按住她,大喊了一聲:“別打了!”


    柳惜娘力氣極大,按住她的瞬間,洛婉清就感覺身上宛若泰山壓頂,讓她不得不停下來。


    “恩人,”柳惜娘充滿感動的聲音傳來,洛婉清打得暈頭轉向,她茫然睜眼,就看見柳惜娘一臉痛惜看著她,“連累你了。”


    洛婉清反應不過來,她下意識回頭,看見地麵上倒了一排人。


    王七娘一群人早在獄卒來的時候就熟練躺在了地上,打著滾哀嚎。


    而她娘和嫂嫂也身上掛彩,頭發淩亂,護著洛問水站在她旁邊,惡狠狠看著地上的王七娘喘著粗氣。


    獄卒站在一旁,鐵青著臉看著兩撥人,怒喝:“誰先動手的?”


    “我!”


    柳惜娘立刻站出來,看著獄卒,豪邁一指洛婉清道:“大人,打人是我和洛大夫一起打的,事情是我們一起挑的,您要罰就罰我們,姚大夫年紀大了,洛少夫人還要照看孩子,您行行好,把刑罰都放在我和洛大夫身上,我們願意一起承擔!”


    柳惜娘明顯是對監獄裏的規則輕車熟路,洛婉清還沒能開口,就聽獄卒道:“好,既然你主動領罰,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那這水牢就你和洛婉清一起坐,把姚大夫蘇少夫人的份一起坐了!”


    說著,獄卒嫌惡看了王七娘等人一眼,揮手道:“這批拖到醫署去看看,別打死了。把柳惜娘和洛婉清一起帶到水牢去,關六日。”


    “婉清!”


    一聽這話,姚澤蘭終於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她趕緊上前試圖抓住洛婉清。


    柳惜娘卻仿佛早就知道姚澤蘭的意圖,上前一步隔開姚澤蘭和洛婉清,一麵朝著洛婉清使眼色,一麵抓住姚澤蘭的手安撫:“姚大夫,洛大夫就交給我,您好好休息,你放心,六日後我們一定完完整整回來。”


    洛婉清被打得頭昏,柳惜娘攔住姚澤蘭時,她整個腦袋嗡嗡的,完全是憑著本能,被獄卒拖著帶了出去。


    等走出班房,柳惜娘趕緊跟了上來,她走到洛婉清身邊,拍了拍手,小聲笑道:“搞定。”


    獄卒走在她們前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洛婉清頂著亂糟糟的頭發和一臉抓痕淤青,聽著這兩個字,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看向她道:“這就是你計劃?”


    “是啊,”柳惜娘頗為驕傲,觀察著周邊,壓低聲回複,“你看,咱們這不就去水牢了嗎?等一會兒我就給你拆牆,今晚一定讓你見到謝恒。怎麽樣,”柳惜娘用手肘戳了戳她,露出一個“快誇我的眼神”,“我的計劃,是不是完美?”


    洛婉清沒說話,她一言難盡看著柳惜娘。


    她突然明白那個夢裏,整個風雨閣,為什麽隻有柳惜娘一個人跑出來了。


    這清奇的思路,謝恒怕不是對手。


    “你好歹風雨閣的殺手,”洛婉清閉眼緩了緩,終究還是忍不住埋汰,“在監獄就沒點其他人接應嗎?”


    “我任務比較特別,能不和閣裏聯係,就不聯係,”柳惜娘拋著手裏的鐵鏈,慢慢悠悠道,“咱們就隻能靠自己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被拉著到了水牢,獄卒上前交接,拉開了大門,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水坑,直接道:“進去吧。”


    “好嘞!”


    說著,柳惜娘率先往裏一跳,隨後轉頭看向洛婉清,好心伸了手:“來。”


    洛婉清低頭,看見水坑裏全是汙水,這些汙水到人胸口高,若是夏日進入這水中還好,冬日進這水中,身體不好的,怕是要冷死。


    她猶豫片刻,還是咬了咬牙,伸手握住柳惜娘的手,跳了下去。


    冰涼的汙水摻雜著冬日寒意,讓她瞬間打了個激靈,她本來打算硬抗,但她隻是一個哆嗦,就感覺一股暖流就從柳惜娘手中一路渡了過來。


    洛婉清詫異抬頭,柳惜娘咧嘴一笑:“這就是習武的好處了。”


    聽這話,洛婉清便明白,這大概是他們習武之人說的“真氣”,她不由得好奇:“這是內力?這東西好練嗎?要學多久?”


    “這不好說,”柳惜娘轉頭去敲打牆壁,一麵摸索牆壁,一麵認真回答,“有天分的人很快,沒天分的人一輩子都學不會。還有些人沒辦法,隻能用別人的。”


    “還能用別人的?”


    洛婉清覺得不可思議,柳惜娘笑起來:“沒聽說那些話本子寫的,什麽氣運絕佳少年遇到絕世高手,然後絕世高手將七十年內力直接打入對方體內,這也不是不行,隻是很少有人這麽做。”


    “為什麽?”


    “誰會白白送人家幾十年的功力?”柳惜娘看洛婉清一眼,“而且,就算有人送,也要看接收那個人有沒有這個命,別人的終究是別人的,到了你的身體,不一定能受得了。除非是太急了,不然誰家舍得弟子這麽搞?”


    “說的也是,”洛婉清抿唇,“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正途。”


    說著,洛婉清終於注意到柳惜娘的動作,皺眉道:“你在敲什麽?”


    “我在看拆哪裏合適。咱們先把牆拆了,再複原,隻留一塊磚的位置用來觀察,隻要謝恒出現,”柳惜娘轉頭瞧她,做了一個‘推’的姿勢,“你就一把推開牆麵,然後跑出去!”


    “那你呢?”


    洛婉清好奇,柳惜娘跟她到現在,完全沒有管過風雨閣的人,如今來到這裏,她去告狀,要是被抓,或許會把柳惜娘牽扯進來。她沒想明白,如果監察司順著她查到柳惜娘,柳惜娘要如何應對。


    然而柳惜娘似乎早就想好了辦法,抬手指了一旁高掛著的鐵鏈道:“等會兒我就把自己捆上去裝暈,你出去後就說你把我打暈了,我什麽都不知道,都是你自己幹的。”


    “好。”


    洛婉清點頭,這時候,柳惜娘摸到了一條石縫,她用手指扣了扣,高興道:“好了,就這裏吧。”


    說著,她就開始用指甲磨縫隙裏的石灰,洛婉清見狀,從腰間抽出江少言給她的匕首,遞給柳惜娘:“拿這個吧。”


    “好嘞,謝……”柳惜娘拔開匕首,話沒說完,她就愣在原地。


    她震驚看著匕首,洛婉清疑惑看她:“怎麽了?”


    “你這匕首……”柳惜娘好似用了很大力氣才壓著自己冷靜下來,艱難露出一個笑容,“哪兒來的?”


    “江少言給我的,”洛婉清有些奇怪,“怎麽了?”


    “這是他的匕首嗎?”柳惜娘繼續追問。


    洛婉清想了想江少言的話,倒也沒有遮掩,直接道:“他說是他師父留給他的,這把匕首,當年我將他撿回來時就一直帶在身邊,這匕首有問題?”


    “沒有。”柳惜娘趕緊搖頭,麵上恢複了笑容,解釋道,“我就是沒想到你會有這個東西。這種匕首與尋常不同,你看這裏,”柳惜娘指了匕首的刀尖,“它的刀尖帶著一個小小倒鉤,這種倒鉤在拔出人體時連血帶肉,使用得當一刀斃命,就算不當,也會造成尋常匕首難以產生的痛苦。這種特製的刀刃都出自世家大族,你說他是走失在民間的三殿下,那他母親就是當今皇後,出身四族之一的王氏,”柳惜娘分析著,垂下眼眸,淡道,“這該是他母族特製的匕首。”


    “或許吧?”


    洛婉清並不在意,她隻想著方才柳惜娘說,這匕首會產生極大的痛苦,她心中突然湧現出一種快意。


    她捅了江少言一刀。


    他應該很疼吧?


    她沒有表露這種病態的情緒,柳惜娘拿匕首掂了掂,笑道:“拿來挖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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