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恒轉頭,看見洛婉清坐在暗處,她平靜出聲:“我叫洛婉清。”


    崔恒驚詫回頭,他看著坐在夜色裏的女子,許久後,仿佛是第一次知道一般,輕笑開口:“我知道了。”


    說著,他笑起來,轉身離開。


    洛婉清坐在椅子上,她端著茶杯,好久,將杯中清水一飲而盡。


    水有些涼,讓人清醒幾分。


    其實她想再多說一點,再坦白一點。


    可是她不敢。


    她隻能把崔恒已經知道的事情,承認給他。


    李歸玉不知道監察司給她的信息,崔恒卻清楚。


    李歸玉見她爹這件事監察司並不知道,她給出了多的信息,崔恒不可能不知道。


    崔恒卻是一路看著她成長的。


    謝恒不知道的底細他知道,謝恒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比誰都了解她。


    加上今夜她失態,以及之前種種,她洛婉清的身份,崔恒應該早就發現了。


    其實她該早點說,可她做不到,哪怕這個人是崔恒。


    她想了許久,站起身來,將做了大半的七蟲七花丹的解藥拿出來,完成最後一道


    之前崔恒給她喂血解毒,她便知道崔恒體質特殊,之前他說他不需要,她便不強求。


    今日才發現,他的體質並不是解毒,他體內有許多毒物,沉積入骨,除了她下的以及其他極為明顯的劇毒之外,許多毒她甚至根本分辨不出來。


    她不知道這是怎麽做到的,但她確定一件事。


    這樣的身體,命不長久。


    洛婉清不敢多想,逼著自己去想今夜李歸玉的反應。李歸玉入獄,不僅是為了逼他對李尚文動手。


    對於洛婉清而言,最重要的,還是今夜能從他口中得到一些關於過去的信息。


    雖然過去如何已經不重要,他害了她家就是害了,可是若能聽到更多消息,抑或是得到一份道歉,她也覺得好些。


    可他不知悔改。


    她想著李歸玉的神色,瞬間感覺暴怒起來。


    但是緊接著,腦海中卻意外有了一絲念頭。


    他為什麽,不知悔改?


    洛婉清皺起眉頭,稍稍冷靜些。


    拋開洛婉清和李歸玉的過往,如果站在一個外人的角度看,今夜李歸玉給出了什麽信息?


    他在意江楓晚,但江楓晚死了。


    洛家的案子沒有經過他的手,或許是鄭氏一人所為——至少,查起來隻會有鄭氏。


    不然李歸玉不可能說得這麽斬釘截鐵的沒有關係,以他的性子,不會有這麽沒有餘地的回答。


    還有……李歸玉……是發自內心覺得,洛曲舒該死。


    意識到這一點,洛婉清身子輕顫了一下,隨即明白自己決不能規避過這件事。


    她逼著自己去想李歸玉對洛曲舒的態度。


    李歸玉覺得她爹罪有應得,那他們必定發生過什麽,他爹和李歸玉有什麽機會相識?


    洛婉清一回想,便意識到,她爹是崔氏家臣。


    當年李歸玉去邊境時,他爹也跟隨崔氏去了邊境。


    隻是在崔氏叛國之前,他提前回來,匆匆就要離開,然而在舉家搬遷前,姚澤蘭帶她山上還願,她被劫,遇到李歸玉,第二日她爹帶著他們一家離開,離開當天,崔清平回來。


    在崔清平獨身扣響宮門時,她家走向了揚州之路,順道被她逼著去了竹林,救下了李歸玉。


    其實一開始姚澤蘭並不同意撿一個不知底細、一看就身世複雜的少年回去。


    是她堅持要救恩人,母女僵持了很久,直到最後,是洛曲舒開口。


    那時候,他似是認命,啞聲道:“帶回去吧。”


    姚澤蘭氣得罵他:“孩子犯渾,你多大的人了,還不知數嗎?!”


    “我知。”


    那時候,洛曲舒說得平靜,甚至強調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


    這句話,在此刻回想,突然顯得意味深長。


    他知道什麽?


    知道救下李歸玉的後果?知道李歸玉是誰?還是知道其他什麽?


    洛婉清一瞬反應過來,她爹去過疆場,沒有見過江少言嗎?


    如果見過,那他爹應該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麽留下他?


    李歸玉為什麽恨他?


    五年前……


    邊境到底發生了什麽?


    洛婉清思索著,不遠處突然出來推門聲。


    洛婉清動作微頓,想了片刻後,便立刻提步跟了上去。


    來到門邊,她一眼就看見正在下山的謝恒。


    他穿一貫的黑色廣袖華袍金冠,手上帶著千機,青崖朱雀跟在他身後,正同他一起提步往山下行去。


    夜風微冷,月明星稀,青年神色冷峻,似要去做什麽。


    洛婉清見狀,不由得一愣。


    這麽晚了,謝恒出去做什麽?


    他身為監察司司主,很少有需要外出的時候,如今監察司內,還有什麽案子,值得謝恒親自下山?


    洛婉清心念一想,直覺往李歸玉身上歸去,如今還有比牽扯著兩個皇子的案子更重要的案子嗎?


    可如果謝恒是要審李歸玉,為什麽不同她早做知會,她也可以提前配合謝恒,對李歸玉做點什麽?


    她左思右想,看著謝恒身影消失在眼前,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遠遠跟了上去。


    她不敢靠近,以四使和謝恒的敏銳,根本沒有給她跟人的空間。


    她隻能是老遠看著他們走向地牢,等所有人進去關上地牢大門後,她才偷偷來到地牢門口。


    地牢嚴密,根本聽不到裏麵一點聲音,她猶豫許久,卻還是留了下來,沒有離開。


    謝恒領著朱雀青崖走進地牢,剛一進地牢長廊,朱雀便急不可耐開口:“公子,柳司使似乎跟上來了。”


    “我知道。”


    謝恒聲音平淡,朱雀也不意外,他都察覺了,謝恒肯定知道,他不由得道:“公子不管嗎?”


    “先審人。”


    聽到這話,朱雀也知道了輕重。


    反正地牢的聲音也露不出去,洛婉清什麽都聽不到,跟不跟上來,也沒有任何區別。


    而李歸玉……


    謝恒神色微冷。


    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把李歸玉交在洛婉清手裏。


    他沒指望過李歸玉那樣的人物——當年就是朝堂天之驕子,之後能從北戎受盡酷刑逃回來,在皇後針對下還能重新回到朝堂的人——能被洛婉清算計。


    他都沒有把握,又怎麽可能指望洛婉清?


    他答應讓李歸玉入獄,從一開始,就隻是為了想得到他想知道的東西。


    讓洛婉清暴露身份和李歸玉對峙,一來不過讓洛婉清泄憤,想明白自己要什麽。


    二來,是讓他有機會觀察李歸玉。


    洛婉清是唯一能讓李歸玉有裂縫之人,他至少要窺見李歸玉一絲真容,才能伸手進去攪爛他的血肉。


    謝恒轉動著手上千機,朱雀上前打開刑訊室大門。


    李歸玉聽見聲音,冷漠睜眼,就看謝恒領著人走進來。


    朱雀上前點燈,青崖坐到一旁小桌上,打開硯台。


    李歸玉平靜看著謝恒,鬼縛的藥效還沒結束,他臉色蒼白,笑了笑道:“怎麽,柳司使審不出來什麽,謝司主親自來了?”


    “惜娘不審出挺多東西來了?”謝恒抬眸,“隻是有些東西不方便她知道,所以我親自來問。”


    “其實謝司主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李歸玉微微一笑,“倒不如談談條件,謝司主隻要把柳惜娘給我,想知道什麽,我自然會開口。”


    “你信她是洛婉清嗎?”


    謝恒徑直開口,李歸玉沒出聲,他盯著謝恒,揣摩著謝恒的意思。


    謝恒滿眼了然:“你不信,太子其實已經出事了,你有把握皇後娘娘會救你,隻是要等她意識太子必須放棄,所以你需要的是時間。你知道我們是想故意逼你刺殺李尚文,你假裝中計,隻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你不在意她,你也不想要她。這個贗品對於你而言,從來隻是迷惑大家的工具。”


    李歸玉不出聲,謝恒繼續道:“不過剛好,我對你和太子也沒太興趣。對於你,我隻想聊聊。”


    “聊什麽?”


    “聊聊過去吧,”謝恒坐下來,靜默看著李歸玉,“我對殿下很感興趣,我看看從什麽時候開始說起,昌順八年,殿下自己主動成為質子,由崔清平護送,遠赴邊境。你成為北戎質子,北戎發動了突襲,那時候北戎會怎麽對待你?”


    李歸玉不說話,謝恒揣測著:“會拿你當人質?但以崔清平的性子,不可能為了你一個皇子開城門。你是怎麽活下來的呢?我一直在想,但今天我突然想到了,江楓晚去哪裏了?”


    李歸玉平靜看著他,沒有半點波瀾,謝恒卻確認:“他死了,為救你而死,所以他跟著你去了北戎,但他一個劍聖級別的高手,卻再也沒有音訊,隻有他出手,你才有活路。他怎麽死的?是北戎殺的,還是自己人?”


    李歸玉輕笑一聲,閉上眼睛,什麽都不說。


    謝恒觀察著他的表情,繼續道:“然後,不知道為什麽,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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