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破了。”


    李歸玉抬眼看向謝恒,嘲諷開口:“是降了。”


    謝恒動作一頓,李歸玉笑起來,強調:“崔清平,叛國,降了!”


    謝恒不動,他知道李歸玉是在激怒他。


    他笑了笑,繼續道:“邊境十城陷落,崔氏滿門戰死,邊境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來。隻有王氏苦守在和玉關,才止住鐵騎東進。王氏一族大興,而你,你既然活下來,這個時候你不該回東都嗎?”


    “讓我算一算,”謝恒抬手,似是想起什麽,“五年前,崔清平入東都那日,洛家才離開東都,你不是在揚州被救的,是東都對不對?你回了東都,但你沒能留下?誰在截你?”


    李歸玉不動,謝恒平靜道:“是你母後。她讓你去邊境,用你為李尚文做嫁衣,她不要你。”


    “謝司主,”李歸玉搖著頭,“您真越猜越離譜。”


    “我還有更離譜的,”謝恒繼續道,“然後你被洛家收養,那樣的時局,出身崔氏家臣的洛曲舒,他在戰場上沒見過你嗎?你被當人質架起來的時候,他遠遠一眼都沒見過?”


    李歸玉動作一頓。


    謝恒繼續:“他見過,可他為什麽還要帶你一個皇子逃出東都,養你五年?而五年後,你不僅不報恩,還利用鄭家害了洛家全家,為什麽?你為什麽恨他?他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連洛婉清都沒辦法接受?”


    “謝司主不寫話本可惜了。”


    李歸玉低頭輕笑:“怎麽能想出這麽多奇怪之事?”


    “奇怪麽?我就在想,洛曲舒到底為什麽要臨時離開戰場,為什麽要去揚州,當年崔清平從邊境送到揚州的物證到底是什麽,他要送給誰?”


    李歸玉不說話,他聽著謝恒一句一句追問,他不敢答任何一句。


    他知道謝恒的話都是陷阱。


    他和洛婉清不同,他太狡詐,狡詐到任何的反應,都是謝恒的答案。


    見他不言,謝恒極有耐心,他站起來,緩慢踱步,繼續道:“洛曲舒到底虧欠了你什麽,你最後怎麽做到讓他願意自戕,而洛婉清父親死後,你用什麽臉麵對她?你們那五年,你真的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與小姐之事,”李歸玉咬牙開口,“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謝恒聞言,轉眸看去。


    李歸玉突然覺得不對,謝恒挑眉:“所以,崔清平當初從邊境送到揚州,由張秋之護送,風雨閣截殺的東西,真的是物證?”


    李歸玉肌肉一緊,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疑惑道:“司主在說什麽?”


    然而雙方卻都已經清楚。


    方才謝恒言語之間,直接說的是“物證”,而李歸玉根本不說話,是下意識默認了這件事。


    謝恒根本沒理會李歸玉的偽裝,走到李歸玉麵前,盯著詢問:“風雨閣把東西給誰了,皇後?”


    李歸玉麵色不動,謝恒一想,突然反應過來:“洛曲舒?”


    李歸玉神色冷下來。


    謝恒卻是想明白了。


    邊境發生過的事,核心證據,由當年崔清平讓人送去了揚州。


    洛曲舒至少是接收人之一,所以才會從戰場回來,急急忙忙趕到揚州。


    當年崔清平早就料到了後來,洛曲舒是他的一顆棋。


    而這顆棋,被李歸玉殺了。


    “東西在哪兒?”


    謝恒立刻冷聲開口。


    如果李歸玉為此殺洛曲舒,那東西肯定落在了李歸玉手中。


    李歸玉抬眼看著謝恒,輕嗤:“謝司主編造出來的東西,我怎麽知道在哪兒?”


    謝恒聞言,神色微冷,他盯著李歸玉:“就是為了這東西,你要害她一家?”


    李歸玉沒有回應。


    謝恒看著他的神色,想著他後來第一次見“柳惜娘”。


    她剛剛結痂的燙傷,她身上都是在死牢鬥毆留下的傷口,她神色冰冷戒備,她手上帶著繭子。


    他想都沒想過,這樣的人,會是洛婉清。


    而讓她走到這一步的人,就是麵前這個人。


    為了權勢,為了報複,他活生生把洛婉清,變成現在的樣子。


    謝恒感覺心上像是被烙鐵烙過,他不由得詢問:“就算你要和洛曲舒鬥,洛婉清呢?”


    “我讓她去嶺南了。”


    聽到這話,李歸玉終於開口,他聲音喑啞:“她可以到嶺南,在那裏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那是她爹!”謝恒驟然提聲,覺得不可思議,“她爹死得不明不白,你讓她怎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我知道。”李歸玉冷眼看向謝恒,“所以我做好準備了。”


    謝恒一愣。


    李歸玉冷靜道:“她生或死,愛或恨,隻要她這輩子耗在我江少言身上,”李歸玉語調輕顫,“我無所求。”


    “你什麽意思?”


    謝恒隱約領悟李歸玉的話,皺起眉頭。


    李歸玉笑起來,遮住眼底那點軟弱,帶了幾分瘋癲:“若愛我不能愛到極致,不妨恨我恨上一生。如今她死了,死在最愛最恨我的時候,”李歸玉頷首,“我心甚慰。”


    謝恒聞言,他眼中突然迸出一絲殺意。


    “你該死。”


    謝恒開口。


    李歸玉笑著側頭,挑釁道:“你可殺。”


    撥弄千機的動作瞬間頓住,謝恒盯著李歸玉。


    許久後,他搖頭:“不,你不該死在現在。”


    “還想上刑?”


    李歸玉看出他的意圖,徑直嘲諷。


    謝恒沒有理會,朝朱雀招了招手:“去把最好的五石散拿來。”


    聽到這話,李歸玉猛地抬頭。


    朱雀有些茫然,卻還是趕緊出去,找了五石散進來。


    監察司的五石散常用於給人療傷時鎮痛,朱雀不明白謝恒要做什麽,嘟囔道:“公子,這麽好的東西給他用啊?”


    青崖不說話,他看了一眼刑架上的李歸玉。


    他明顯緊張起來,警惕看著謝恒手裏的五石散。


    謝恒擺手,同青崖朱雀道:“出去吧。”


    朱雀青崖對視一眼,不敢多說,青崖收拾起筆錄,領著朱雀走了出去。


    刑訊房很快隻剩下謝恒和李歸玉兩人,李歸玉看著他手中的五石散,忍不住笑起來:“你不會想用五石散來讓刑審我吧?這可是讓人快活的好東西。”


    “那你怕什麽?”


    謝恒拿著五石散,投入一旁距離李歸玉最近的香爐中,李歸玉見他動作,厲喝出聲:“謝恒!”


    “一個人一直吃苦的東西,吃久了,就習慣了。怕就怕突然嚐到一顆糖,吃過一顆,再吃一生的苦,這才痛苦。更怕的是,這一顆糖隨時可得,但卻是毒藥。”謝恒拿著銀簽撥弄好五石散端過去,平靜看著李歸玉,“你說,如果一個皇子沉迷吸食五石散,他走到儲君、乃至登頂,有多少機會?”


    “五石散宮中不禁,”李歸玉盯著謝恒,“我用又何妨?”


    “宮中不禁,是因為成癮之人不多。一般人的確不易成癮,可殿下,”謝恒笑起來,“天下為鼎,我輩為材,生之為烹,死又何惜?如此活著之人,不會飲鴆止渴嗎?別人不會成癮,殿下呢?”


    李歸玉沒說話,他屏著呼吸,不敢出聲。


    他知道謝恒說得對。


    這麽多年以來,他不飲酒,不作樂,連吃食都格外克製,更莫要說五石散。


    他如苦行僧一般活著修行,根本不敢迷醉半分。


    他以為這樣的錘煉可以讓他意誌堅韌,然而洛婉清卻讓他清楚知道,美好的失去,比苦難更令人痛苦。


    他不敢碰五石散,因為他清楚知道,他戒不掉。


    五石散常用來止痛鎮痛,宮中甚至也有人會適量使用以怡情。


    可他絕對做不到適量。


    他太清楚自己,隻是沒想到,會有一個謝恒,也如此清楚他。


    他不敢呼吸,五髒六腑都憋得疼痛起來,而謝恒就站在他麵前,端著香爐,平靜看著他。


    五石散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李歸玉忍了許久,終於無法自控,猛地吐出一口氣,隨後便出於求生本能,忍不住急促呼吸起來。


    五石散的味道衝入鼻腔咽喉,和鬼縛的作用交織在一起。


    他死死盯著謝恒,逼著自己不要產生任何感覺,但卻完全無法控製許久沒有的愉悅感慢慢升騰上來。


    他在絕望中感受到自己整個人飄飄忽忽,過了一會兒,他便感覺周身熱血沸騰,竟是什麽都忘了。


    謝恒在他麵前,他突然也不怎麽在乎。


    隻覺得,就如此,也挺好。


    謝恒平靜看著他,隻道:“你發現了嗎,你會把江少言和李歸玉分開,有什麽不一樣?”


    李歸玉聽見問話,輕輕喘息著,他仿佛看見洛婉清站在不遠處,她就坐在刑訊室立,低頭正在寫著什麽。


    有什麽不一樣?


    江少言,有洛婉清啊。


    他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不用承擔,他沒過去,亦不想未來。


    他有的隻有一把劍,還有他家小姐。


    “小姐……”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刑訊桌,想起剛才抓著他頭發,故作冷靜刑訊的女子,輕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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