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那隻發簪,是她爹帶回來的。


    這隻發簪是誰的?


    洛婉清思索著,外麵突然傳來人聲:“柳司使。”


    洛婉清聞聲抬頭,便見星靈站在門口。


    她趕忙將卷宗收起來,星靈也懂事站在門口不動,等洛婉清將卷宗封存好,她才招呼星靈坐進來,好奇道:“你怎麽來了?”


    星靈由她引著坐下,將一疊文書,一個紙包放在桌上,解釋道:“你受傷不便下山,我便將需要你批閱的文書帶過來給你。”


    洛婉清聞言點頭,隻道:“多謝。”


    說著,她將目光轉向桌麵上的紙包,有些好奇道:“這又是?”


    “這是早點,”星靈端起她泡的茶,“方圓讓我帶的。”


    星靈雖然這麽說,但洛婉清看紙包就知道這是星靈平日吃的早點。


    星靈早上愛吃包子,方圓愛吃醬肉,每次早上在食堂遇見他們,都是如此。


    但洛婉清也不揭穿她,隻道:“多謝。”


    “方圓說了,”星靈冷著臉道,“你既然受傷了,就好好養傷,出力的事兒不用管,我每日會把需要批閱的文書和執行情況寫成文書匯報給你,你不必擔心。”


    “讓你們費心了。”


    洛婉清拿了包子,看星靈一眼,察覺她似乎是在等待什麽,輕咳了一聲,評價道:“這包子真好吃。”


    “嗯,”星靈這才滿意,語氣中藏了幾分滿意,“那日後我多帶。”


    倒也不必……


    不過洛婉清也不好打擾她的積極性,低頭吃著包子,閑聊道:“人都抓了?”


    “最難的東宮六率和盧令蟬都被解決了,下麵小魚小蝦,大家也不掙紮了。”星靈說著,好奇看了桌麵一眼,“新的案子?”


    “不錯。”


    洛婉清點頭,突然想起來,星靈自幼在東都長大,又是女官,見多識廣,她趕忙道:“我問你件事兒。”


    “你說。”


    “你知道東都哪裏有白沙嗎?”


    這話出來,星靈動作一頓,隨後抬眸:“多白多細的沙?”


    洛婉清聽著,仔細回憶了一下,隨後比劃著道:“你去過海嗎?就海邊的沙,但特別白,幾乎像梔子花一樣的白,像灰一樣細……”


    “謝夫人墓。”


    星靈果斷給了答案。


    洛婉清一愣,有些詫異:“謝夫人墓?”


    “東都沒什麽地方有白沙,但謝夫人生前喜海沙,謝家主曾經千裏迢迢從南邊挑選了最上等的海沙送到東都,鋪在謝家庭院。後來謝夫人身死,這些海沙也就鋪到了她墓邊。”


    謝夫人……


    洛婉清想起紫雲山上崔恒的質問,天牢裏老者提及謝恒救母之事,不由得想,的確有些太巧了些,竟又是謝夫人。


    “這謝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洛婉清決定追根究底,星靈是宮中女官,想來也可能知道一些。


    然而聽到這話,星靈卻是皺起眉頭:“你的案子和她有關?”


    “有一些。”


    洛婉清實話實說。


    星靈有些猶豫,想了想,卻還是道:“我可以同你說一些,但日後你千萬不要同他人提起。”


    洛婉清聞言點頭,趕忙道:“你說。”


    星靈想了想,似是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理了頭緒,慢慢道:“謝夫人,是謝司主的母親,名為崔慕華。她與司主父親極為恩愛,早年是東都有名的神仙眷侶。但後來,六年前,那時我還是低階女官,侍奉在太後宮中,不太清楚其他宮中之事,隻知琴音盛會當日,她突然入宮,申時就傳來她的死訊,同時內宮開始搜查皇後和太子。”


    “搜查皇後和太子?”


    洛婉清有些震驚,沒想到有這麽一出:“皇後和太子當時不見了?”


    “是。”


    星靈點頭,低聲道:“此事很少有人知曉,隻是當時我是負責搜查人員之一,故而你不能外傳。”


    “我省得。”


    洛婉清點頭,皺著眉道:“後來呢?”


    “後來謝司主衝入宮中救母,被困下獄,不久後,就傳來崔氏叛國的消息,聖上大怒,將崔氏家眷全部抓捕下獄。謝夫人身死兩個月後,由司主提供線索,宮裏抓了的太子和皇後。司主因有功出獄,他出獄之日,”星靈一笑,眼底壓了幾分嘲弄,“皇後一杯毒酒,賜死在宮中,太子也下獄,同崔氏一族關在了一起。”


    洛婉清靜靜聽著:“那時你見過他嗎?”


    “見過。”


    星靈將手指蜷入袖中,緩聲道:“他從宮中出去那日,我剛好在宮門附近,我就看著他。那是我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一身白衣染灰,頭發淩亂,他抱著一把琴,佝僂著往外走,宮門外全是崔家的門客、遠房親眷、受過恩惠的百姓,崔皇後頗有聲望,極受愛戴,哪怕崔氏叛國,但她要處死的消息傳出去,宮門口還是站滿了為她求情的人。他們看見司主出來,便上去求他,先是跪著求,見他不應,就上去拉扯。司主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一身好武藝,卻推不開這些路人,他就被侍衛護送著往前,不說話,不還手,最後琴被人推倒在地,折了琴骨,他才終於說了一句,他做不到。”


    曾經驚豔東都的少年郎,終於在那個出賣親人求生的絕望清晨,琴折人斷,佝僂著腰,去抱起那把早已無法奏響的琴,沙啞承認:“我做不到。”


    他的少年意氣,他的自負驕傲,他的棱角和琴骨,統統在在苦難裏被人一寸一寸折斷。


    讓他佝僂著身軀,低頭說那一聲,我做不到。


    洛婉清一瞬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不敢讓情緒幹擾自己太多,壓著自己不去多想,隻冷靜道:“之後呢?”


    “之後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出去之後,也就是皇後賜死第二日,崔清平回來了,然後死在宮中。之後崔氏敗落,謝恒與自請逐出謝氏族譜,與謝氏割席,投靠陛下,為了向陛下證明自己能力,帶崔氏舊部在青雲渡圍剿了崔家好不容易越獄出來的子弟,將剩餘子弟判決監斬,建立了監察司,自此深受陛下器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說著,星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老生常談了。”


    “我倒也是頭一次聽。”


    洛婉清胸口發悶,說得頗為認真。


    她計算著這一切發生的時間,詢問了一聲:“那一年琴音盛會是初幾?”


    “六月初十。”


    “崔氏什麽時候下獄的?”


    “六月二十五。”


    星靈答得很快,洛婉清思考著,將天牢老者的話、自己手裏的資料,與星靈都結合起來。


    六月初十,琴音盛會,謝夫人死,謝恒骨折筋斷入獄,遇見了監獄中的老者。


    六月十二,北戎發動進攻。


    七月二十,洛曲舒回東都。


    八月十三,皇後賜死。


    八月十四,洛曲舒離開東都,前往揚州,崔清平歸來。


    她父親早崔清平回到東都,他是怎麽回來的,在七月二十到八月十四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她爹在東都做什麽?


    這一切不得而知,唯一幾乎可以確認的是,她爹見他那天晚上,他去了謝夫人墓。


    “謝夫人的墓是不是被盜過?”


    洛婉清突然開口,星靈一愣,隨後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了,就算當真被人盜過,謝家或者崔家都不會說的。”


    洛婉清一想也是,這種密辛不該是星靈知道的。


    星靈告訴她已經很多,她點點頭,認真道:“今日多謝。”


    “這些話不要隨便問其他人,”星靈見狀叮囑,認真道,“別人會以為你想為崔氏翻案。”


    “若無冤情怎麽翻案?”洛婉清笑起來,神色清澈認真,“若有冤情又為何不翻?”


    星靈沉默片刻,隨後隻道:“我是為你好。”


    “我明白。”


    洛婉清笑起來:“但我有數,多謝你了。”


    “嗯。”


    星靈點點頭,隨後起身:“若是無事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拿你批好的文書。”


    “好。”


    洛婉清起身送她,星靈擺手:“你有傷,不送了。”


    洛婉清沒同她客氣,同星靈道別後,便吃下包子最後一口,去水盆淨手,然後坐回書桌前。


    她將方才同星靈得到的消息消化了一下,隨後便順著方才沒看完的文書看下去。


    她父親離開東都後,十月十五,定居於揚州,於當地經商。


    之後便一躍到了昌順十三年。


    昌順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洛曲舒因販賣私鹽入獄。


    十二月初七,自盡於獄中,享年四十八有餘。


    看著這兩句話,洛婉清握著無法出聲。


    她感覺有什麽從喉頭湧上來,她克製住,像克製聽見謝恒過往時那樣,冷靜往下看下去。


    這份大致生平之後,就是洛曲舒所有相關的記錄,監察司走訪了他不同時間見過他的人,記錄了他的一生。


    這一部分內容太多,洛婉清暫且將她放到一邊,隨後拿起來一些與他相關的文書。


    這些文書拓印,包括了洛曲舒報給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揚州監獄入獄時所有相關文件,以及記錄他死亡驗屍內容記錄。


    她仔細將這些文書看過,尤其是驗屍報告。


    從驗屍報告看,她父親生前受過大量酷刑,但最後致命死因,卻是脖子上那一道陶瓷片劃過的傷口。


    大量出血,相比他受過的刑罰,倒也不算痛苦。


    洛婉清翻找過負責他供詞的官員名單,清楚看到了主審官的名字。


    周春。


    鄭璧月說過的那位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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