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映星,袖波月流。


    劍映河山,美不勝收。


    兩人交手過百招,李歸玉終於是體力不支,被謝恒劍指脖頸。


    隻是枯枝點到即止,謝恒沒再上前一步。


    李歸玉這才放下心來,不由一笑:“謝司主名不虛傳。”


    “三殿下亦是。”


    謝恒頷首,倒也沒多說,兩人一前一後從樹上躍下,謝恒看了站在門口一直思考的洛婉清一眼,沒有多說。


    李歸玉見洛婉清一直在思考,不由得腳步一頓,抬頭看了一眼走在前麵的謝恒。


    他突然意識到謝恒為什麽與他切磋,也終於明白了洛婉清在看在想什麽。


    此時此刻,哪怕是看著他,她想的都不是報仇。


    麵前兩個人明明沒說一句話,甚至沒有對上一個眼神,可他卻都感覺到一麵無聲的牆,立在兩個人和他人之間。


    就像當年的江少言,悄無聲息將所有摒除在他和洛婉清之外。


    看著這個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洛婉清,他握著手中桂花,不知為何,突生幾分惶恐不安。


    他不知該怎麽辦,想了許久,才張口道:“小姐,我傷口裂開了,給我上藥吧。”


    洛婉清聞言這才反應過來,回頭看他愣了半天,才點頭道:“哦,好。”


    上藥是大事,就算洛婉清還惦記著他們的劍招,卻還是收回心神。


    她跟著李歸玉一起走進山洞,隱到衣衫之後,洛婉清照舊冷靜給李歸玉上藥,李歸玉感覺著她的動作,不自覺攥緊了衣袖。


    他想說點什麽,卻不知該怎麽開口。


    洛婉清給李歸玉上了藥,隨後便回了自己位置,他們兩人的劍式一直反複回蕩在她腦海,她不斷描摹。


    等到謝恒睡了,洛婉清始終睡不著,她終於還是起身,不發一言走了出去,李歸玉看著她走出去的背影,猶豫許久,終於還是起身。


    他跟著她走到洞口,遠遠停住腳步,然後他就看見林中女子,用刀反複試過他和謝恒今日用過的招式。


    她描摹,學習,破解,一遍又一遍。


    李歸玉靜靜看著她,完全挪不開目光。


    她比起當初在揚州見的最後一麵要稍微豐滿一點,但周身肌肉線條明顯有了變化,一雙眼清亮堅毅,當她揣摩出一個姿勢細節時,她便忍不住盈滿喜悅。


    她不該是這個樣子。


    他心中害怕。


    他想打斷她,想讓她停下,想把她拖回過去,告訴她,她得活在恨裏,永遠恨他。


    可是看著這個靈動又歡喜的人,哪怕陌生,他卻也開不了口。


    甚至於,他還在那一招一式間,慢慢去補全了那些他不在的時光。


    洛婉清揣摩著兩人的招式,練到力竭,她知道自己隻學了皮毛,但也感覺有了另一層領悟,她不由得有些高興,提劍進了山洞,便間李歸玉坐在一邊。


    他靜靜烤火,似在想什麽。


    洛婉清沒有理會他,直接躺下。


    過了片刻,李歸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小姐,想學我的劍法?”


    洛婉清動作一僵,偷師這種事,終究不光彩。


    李歸玉見她心虛,輕笑一聲,過了許久,隻道:“知道了。”


    等到第二日,三人上路,夜裏休息,李歸玉竟就主動找到謝恒,恭敬道:“昨日與謝司主切磋,尚有不解之處,今日謝司主可方便賜教?”


    謝恒聞言,抬眸看他,李歸玉眼中無悲無喜,空寂一片,謝恒頷首,隻道:“可。”


    之後兩人切磋便成慣例,洛婉清每夜都要觀戰,之後聽他們論道。


    李歸玉認為,劍之道在於“執”,足夠執著,不留退路,每一劍傾盡全力,才能問劍道巔峰。


    而謝恒卻覺得,劍之道在於“舍”,要舍得眼前,超脫於當下,才能縱觀全局,借劍勢,悟劍意,擇前路,得最後一劍。


    “何為最後一劍?”


    洛婉清聽不明白,謝恒耐心解釋:“天下宗門,皆為同源,你可學萬般變化,但每個人的變化,都不會脫於自己最終一式。”


    “學武者,終身在參悟自己最終一式,”李歸玉接過話,“我等學劍,自然求最後一劍。你學刀,那便是屬於你的最後一刀。你為何揮刀,你的刀出自何處,歸於何方,你若能想明白,那便是你的刀。”


    洛婉清聽著,仔細思索,謝恒見狀不由一笑,寬慰道:“別著急,慢慢來。”


    這語氣有些過於溫和,洛婉清沉浸消化著兩個人的話,渾然不覺,李歸玉不由得多看一眼。


    謝恒察覺李歸玉眼神,不動聲色,隻將烤好的魚遞給洛婉清,喚道:“惜娘,吃魚。”


    三人一路教一路學,頭兩日還見到過一次王韻之的人,交手過後,或許是知道了謝恒的選擇,王韻之便再不出麵。


    等行到第十日,夜裏三人從一個小殺陣中翻出,一落地便聞到了水汽。


    聞到水汽,卻不聽水聲,這大概率是個湖泊。


    山水坐鎮兩頭,見到湖,也就是快要走到這個陣法盡頭。


    三人對視一眼,李歸玉笑了笑:“怕是要走到頭了。”


    “上去看看。”


    謝恒足尖一點往前探路,確認無礙後,三人陸續跟上,隨後便到了一片湖水旁。


    這個湖看上去寬約三十丈,周邊灌木叢生,湖水清澈見底,在夜色下呈現出一種靜謐到詭異的涼意。


    洛婉清直覺這個湖有些不對,卻也說不上來時什麽,謝恒端詳片刻,看向李歸玉:“現在是陰陣?”


    李歸玉也在觀察湖麵,聽謝恒詢問,他點了點頭:“是陰陣,你們看湖麵下那些石頭。”


    洛婉清聽他話,仔細觀察,這才發現湖麵下的石頭似乎比正常的大上許多,每塊石頭都能容納一個人站立,它們隨機散落在湖底,仿佛沒有規律。


    “這些石頭浮上來時,才是陽陣。”


    李歸玉解釋,洛婉清不由得有些不解:“我們直接躍過去不可嗎?”


    “沒有活物。”


    謝恒提醒她,洛婉清這才意識到這個湖哪裏不對。


    尋常湖泊,有飛鳥,有蛙叫,有蟬鳴,亦或魚遊波浪,娟娟水聲。


    可這個湖泊卻安靜得像一座墳墓,埋葬了所有活物。


    “且不說現下無人輕功能毫無支點一躍幾十丈,就算有,陰陣之內,”李歸玉眼神微冷,“動之必殺。”


    洛婉清聽得明白:“所以我們要等陽陣也開啟?”


    “鴛鴦生死陣遵循陰陽之律,明日太陽出來,這些石頭便會浮上來。”


    李歸玉看了看天色,轉頭道:“找個地方休息吧。”


    三人遠離湖泊,找到遠處一方水源,便就地歇下。


    簡單吃過東西後,三人默契沒有再做浪費體力之事,洛婉清想了想,率先起身道:“我去洗個澡。”


    這些時日,三人都是輪流清洗,隻是洛婉清洗澡時,兩人都會待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守。


    這次水流不遠,李歸玉和謝恒倒也沒有挪動。


    等洛婉清走遠,李歸玉笑了笑,主動開口道:“明日大約就要出去了,這一路多謝司主照顧。”


    “如果感謝,不妨回答我幾個問題。”


    “答不了。”


    李歸玉知道他要問什麽,直接道:“能答司主的,我在監察司已經答過。倒是有一個問題,我想謝司主打聽打聽。”


    “說。”


    “崔恒是誰?”


    這個問題出來,謝恒麵色不動,往火堆裏扔了一段鬆木:“你探聽這個做什麽?”


    “天下能與我交手寥寥無幾,他卻能與我平手,如此身手,在監察司隱姓埋名,豈不可惜?”


    李歸玉觀察著他,繼續試探:“他同樣出自道宗,還修得無相劍,我查過他,在監察司幾年,一直隻在暗處,見過他真麵目的人寥寥無幾,父皇都對他諱莫如深。我心中好奇,不免一問。”


    “心中好奇便可窺探監察司密辛?”


    謝恒冷眼抬眸,李歸玉卻沒有半點退縮之意,反問:“崔恒乃密辛?”


    “想想他的姓氏。”


    謝恒答得坦蕩,李歸玉不由得一愣,竟有幾分懷疑起自己推測來。


    那個人說是謝恒說得過去,但若當真是崔氏遺孤……


    也說得過去。


    可崔家還有誰有這種身手?


    李歸玉腦海中過了一遍,驚覺不管是李聖照還是大公子崔子規,都是出自道宗,五年修到無相劍,倒也不無可能。而且崔氏能人輩出,當年他根本不熟悉崔家,有沒有什麽默默無聞但其實天賦非凡的旁支,也很難說。


    但不管如何,是崔子規也就罷了,若是李聖照……


    李歸玉壓著情緒抬眼看向謝恒,試探道:“謝司主還敢同崔家人打交道?”


    “為何不敢?”


    “當年你出賣崔皇後和皇後,青雲渡你又殺了這麽多崔氏族人,你如今與他們交談,”李歸玉嘲諷一笑,“不會不安嗎?”


    “那你不安嗎?”謝恒冷淡反問。


    李歸玉有些疑惑,但尚未開口,就聽謝恒道:“麵對柳惜娘,你會不安嗎?”


    李歸玉聞言一頓,便明白謝恒說這話的前提。


    他是知道洛婉清身份的。


    這也怪不得,這一路他叫洛婉清“小姐”,謝恒沒有半點意外。他本有猜測,現下終於確認。


    他想了想,壓著笑問:“司主此刻與我說話,用的是監察司司主的身份,還是謝靈殊?”


    謝恒冷淡抬眼:“有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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