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恒與她同時反應過來,謝恒急掠她身前一把撈走盒子,洛婉清抓緊信封,兩人各自最近的窗戶往外一躍而下!


    與此同時,金頂寺內突然鍾聲大響,有弟子急聲大喝:“師叔暈倒了,有人闖寺!”


    “來人!來人!”


    金頂寺內上下亂成一團,洛婉清和謝恒落到地麵,翻過院牆,相視一笑,便如來時一般快速趕回謝府院中。


    回到庭院時,朱雀還守在小院門口,謝恒率先進院,朱雀立刻聞聲急喝:“誰?!”


    “我。”


    謝恒應聲瞬間,洛婉清借著他的聲音躍入自己房間,謝恒躍過房頂,直接落到長廊,攔住正準備衝進來的朱雀。


    朱雀看著站在長廊上一身單衣,手裏拿了個小盒子的謝恒,不由得一愣,看了看後院,驚訝道:“公子?你什麽時候出去的?”


    “半夜閑逛,這你也管?”


    謝恒瞟他一眼,轉身準備回屋,朱雀反應過來,急道:“不是,公子你出去得和我說一聲啊,我守夜時候你出事,大家不把我吃……”


    畫沒說完,朱雀直覺什麽扔過來,他抬手一抓,就抓到了小半袋金珠。


    朱雀一愣,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時,他瞬間大喜:“公子您的身手能出什麽事兒?我先出去了。”


    說完朱雀立刻掂著金珠退出院子,謝恒看著他背影一笑,轉身大大方方推開了洛婉清的房門。


    進門就見洛婉清坐在床邊腳踏上,正借著月光看著手裏的信。


    她始終還是沒有打開,謝恒想了想,點了盞燈,燈火微弱,謝恒用手護著,走到洛婉清身邊坐下,小聲道:“為何不打開?”


    “公子覺得他會寫什麽呢?”


    洛婉清輕聲開口,謝恒看著手下燈火穩定下來,平靜道:“惜娘在怕什麽呢?”


    洛婉清沒有出聲,謝恒一個“怕”字,突然令她清醒過來,她從一開始到現在,始終猶豫著沒有打開信封的原因。


    她認真想了想,緩聲道:“我曾經以為,我很了解我爹。所以從入獄到進入監察司,我都堅信我爹無罪。”


    可是她卻在暗閣發現她爹是王家安排在崔家的密探。


    發現她爹殺害了李歸玉的師父。


    發現她爹與張秋生這些人相識,發現她爹不顧家人性命,莫名其妙一定要來江南。


    她的父親當真是個善人,如她所想那樣無辜嗎?


    他當年真的沒有做過背叛崔家的事,他到最後,也是堅持站在崔家的立場嗎?


    而這樣神秘的他,又是真的愛著她的母親,愛著她和哥哥嗎?


    如果答案是否定,如果他是崔家的背叛者,如果她是罪人之子,她又該如何自處,如何麵對身旁的謝恒?


    她體會過被愛人仇恨的感覺,也體會過恨人的感覺。


    如果謝恒恨她……


    洛婉清握著信封沒出聲,過了好久,她低聲道:“公子……能讓我自己先看過嗎?”


    謝恒聞言一頓,想了片刻後,點頭道:“好。”


    說著,他便要起身,然而又在他起身瞬間,洛婉清突然又道:“公子。”


    謝恒護著燈火轉眸看來,洛婉清握著信封,忍不住道:“公子不擔心,我自己提前看過信件,藏什麽東西嗎?”


    謝恒沒有出聲,過了片刻,他輕聲道:“惜娘,那是你的家書。你看過,若是覺得不合適我看,你燒毀亦可。”


    洛婉清一愣,謝恒溫和看著她道:“我今夜陪你去取此物,不是以監察司司主的身份。你若燒毀,我再尋它路。”


    說著,謝恒似是想到什麽,認真道:“而你無論是誰,於我而言,你都是我的柳惜娘。”


    這話直擊洛婉清心口,她眼神微動,不由得出聲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是李歸玉,你會恨我嗎?”


    “我不會。”謝恒似是知道她在說什麽,平靜開口道,“我隻會遺憾。”


    “我爹殺了他師父。”洛婉清提醒。


    “冤有頭債有主,”謝恒笑起來道,“你有何恨之有?若你我有上輩仇怨,我隻會告知你,我依然愛你,隻是遺憾不能同你在一起。惜娘,”謝恒走到她麵前,持燈半蹲而下,燈火映照在她臉側,他輕聲開口,“或許你不認為,但於我心中,從你帶我走出雪靈穀那一日起,你是我妻子,你之罪,乃我之罪,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他隻會為她償還。


    說著,謝恒伸手握住信封,溫和道:“打開罷。”


    洛婉清看著他的眼睛,壓著心中惶恐,緩聲道:“我瞞了你一件事。”


    謝恒注視著她,似是了然,洛婉清逼著自己看著他,從牙縫中擠出來:“我在風雨閣的暗閣中,看到了我爹的資料,他是王家的死士,被安排在崔氏當臥底。”


    聽到這話,謝恒眼中卻是有了笑意。


    “我知道。”


    這聲“我知道”開口,一直高懸的心髒終於穩穩落入他溫熱的手掌。


    洛婉清不由得開口:“你知道我騙你?”


    “猜得出來。”謝恒頷首,隨後笑著提醒,“你連你爹殺江楓晚都會錯愕震驚,想要挖個底朝天,但是在我對你提及說相思子告訴你把你爹從風雨閣保出來時,你卻毫無反應。”


    以他的聰明,怎麽可能猜不出來她早已知道?


    “你不怪我?”


    洛婉清忍不住出聲,謝恒想想,緩聲道:“我自會在意,因我希望你多愛我一些,多信我一點。可我又會想,世間諸多磋磨,你多警戒一些,於你是好事。”


    說著,謝恒垂眸看向信封,鼓勵道:“打開吧。”


    洛婉清靜靜看著他,她第一次這麽清晰感知到,這一路,謝恒始終在她身後。


    他永遠像她揚名東都那夜一樣,悄無聲息跟隨著她,陪伴她成長,等待她回頭。


    他不計較她的欺騙,忍耐她與李歸玉的糾葛,於暗夜遙望她的背影,在月老廟偷偷卷起她與江少言的名字。


    他的愛是帶她涅槃重生,送她登天路,看她踏青雲台,成為翱翔天空的雄鷹,振翅高飛。


    “怎麽了?”


    謝恒見她不動,不由得輕聲開口。


    洛婉清垂下眼眸,壓下心緒,輕聲道:“無事。”


    說著,她往旁邊挪了挪,啞聲道:“你坐我旁邊來。”


    謝恒得話,掌燈坐到她邊上,燈光落在信封,謝恒平靜道:“惜娘,我為你執燈。”


    洛婉清應了一聲,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了信封。


    薄薄紙頁,卻寫了好幾章,洛婉清鄭重打開,謝恒將燈光調整了角度,挪在信上。


    入目就是洛曲舒的字跡,從筆跡上看,相比他平日的字,這些字筆墨更深,似乎每一筆都深思熟慮,更為艱難,洛婉清掃過那一個又一個字,開篇最上方,便見上麵寫著:


    “清清吾兒,見信安康。


    今夜夜雨,揚州肅涼,筆冷墨幹,此信難書。然念想或有一日,吾兒能尋得他路,成一方英豪,故又寫此書。若能見信,想必為父已魂歸地獄,受今世因果,吾兒亦成人傑,有自保之力,為解吾兒心中疑惑,為父特意留此信以告身世過往,望兒詳閱,乞以寬宥。


    為父原名不知,出生不詳,生來便已處於‘閣內’,以死士之術培養,薄情寡義,無喜無悲,猶擅遠射殺人,八歲箭無虛發,九歲,由‘閣內’安排,送至王氏風雨閣中,取名洛霜葉。”


    看到這裏,洛婉清和謝恒不由得對視一眼。


    一開始他們都以為“閣內”是指風雨閣,但現下來看,這個“閣內”明顯是另一個組織。


    洛婉清心上更為疑惑,不由得繼續看下去。


    “風雨閣與‘閣內’無異,為父早已習慣,然而卻遇一友,此友乃罪臣之後,天資絕佳,取名江楓晚,楓晚待人以誠,經年累月,生死相交,為父為其誠心所動,結拜為兄弟。之後,江兄行走江湖,成為一代劍聖,為父於風雨閣執行任務,於江湖化身商戶之子,遊俠行走四方。”


    “及弱冠,為遮掩身份,按風雨閣要求,尋一女子結親,以安崔氏之心,便於進入崔氏。按理應與風雨閣女探成婚,然閣內擔心為父與風雨閣交往太密,要求另尋女子。為父雖忠心於閣內,亦憎棋子之身,恰逢此時因傷勢偶遇你母親,便因一己之私,將你母親卷入紛爭。”


    “為父生性狡詐薄涼,本隻是尋一女子遮掩身份,不想澤蘭至純至善,日久天長,竟令為父開始心生愛悔,但為父或因不願麵對,尚未覺察心意,直至你出生。”


    “你出生時,為父便覺你根骨普通,但筋脈超乎常人寬廣柔韌,依照閣內規矩,我等奴仆生下子嗣,三歲時閣內將來一觀,若有天賦者,將由閣內帶走。尚春天生難以習武,你卻不同,為父懷抱幼子,意識到你或許會被他們帶走之時,第一次生出背離閣內念頭。也終於明白,吾之於澤蘭與你兄妹二人,絕非虛情。然而為父無路可退,隻能為家人一搏。”


    “為遮掩你天賦,為父尋醫問藥,偶遇閣內同樣困於此事同僚張秋之,結為好友,張秋之乃吾之下屬,他尋得藥物可控製你筋脈生長,騙過閣內觀測之人。”


    “然為父始終忐忑,不敢讓你與尚春習武,但你自幼展露天賦非常,心性堅韌,悟性絕佳,於武學之道常舉一反三,令為父心中惶恐不安,隻能在每次你展露鋒芒時,刻意打壓攪局,讓你隨你母親學醫,同時尋求徹底離開閣內之機。”


    “為脫離閣內,為父尋求諸法,閣內之強大,非為父一人所能傾覆,隻能求立功恩赦。昌順八年,為父得到王氏密令,隨同崔家主一同護送三殿下出發,與北戎議和。王氏許諾,為父隻要完成任務,可脫離風雨閣,得到密令之時,為父便知是絕佳機會,立刻告知閣內。”


    “而後為父隨家主北去,那時候,為父以為,待吾歸來之時,當是自由之身。”


    看到這裏,洛婉清心上一顫,她想起那年他離開東都前,的確很高興。


    她娘帶著哥哥和她愁眉不展,擔心他去西北艱辛,他卻全然不覺,領著家裏人在外麵下了頓館子,回來路上還一直唱歌。


    等第二日走時,姚澤蘭帶著兄妹二人送他到城門,他沒有半點留戀,隻告訴他們:“等我回來!回來就好啦!”


    “依照聖令,崔家主帶我等護送三殿下到達北境,交換質子盟書之後,邊境撤兵之後,我等將跟隨崔家主在西北暫駐兵一年,以觀北戎誠意。三月,我等自東都出發,四月上旬,到達邊境,與北戎交換盟書質子,五月初五,崔家主收到質子盟書到達東都的消息,按聖令撤兵,讓士兵各自回鄉,撤兵十日後,五月十五夜,北戎突襲攻城。”


    五月十五,北戎突襲攻城。


    洛婉清讀著,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可又想不起來。而她一旁坐著的謝恒,在燈火映照上,目光晦暗不明,微微勾起嘴角。


    “當夜,崔家主連發十封求救急書,飛鷹傳書回東都,同時以大將軍令,急發邊境十城征兵,要求和玉關立刻出兵救援。吾亦立刻通知閣內及王氏,三日後,吾收得閣內消息,要求每日匯報邊境情況,全力支持崔清平同時,維持王氏密探身份,配合王氏。同時,風雨閣要求,尋找機會,開城門,迎北戎進城。”


    洛婉清心上一緊,看著這個選擇,竟有些害怕。


    好在緊接著,便見洛曲舒又寫。


    “然,為父雖乃卑鄙小人,亦知家國大義,隨你母親行醫已久,不願做其鄙夷之人。故而雖得王氏命令,卻始終推諉,按閣內要求,伴崔清平全力抵抗。起初,為父尚想藏拙,然戰事凶猛,敵軍數量數倍與我軍,城頭血浸牆頭,城下屍堆成山,相識之人一一故去,百姓戰戰兢兢。”


    “某日敵軍攻勢猛烈,血戰一日,夜換城防,至城樓下時,偶遇一幼女,撲於兄長屍身痛哭流涕,其兄年歲與尚春相近,一瞬心如刀絞,似見吾兒。吾心戚戚,天下人皆為父母,皆為人子,今日此兄妹落難至此,焉知來日非吾兒如是?為父多藏一箭,大夏兒郎或多折一人。為父不知自己到底是為何,為國,為家,亦或為己?隻知,聽得幼女哭啼,當夜,吾折回城樓,高牆之上,於夜色引弓取敵軍將領首級。”


    “至此日起,但凡敵軍發號將領者,來者即殺。北戎軍將畏死,軍心大散,吾受崔家主賞識,得見君子,引為知己,決意同生共死,共守邊境。然,苦守一月,和玉關內,音訊全無,兵馬不見,糧草不聞,箭矢近絕,刀斷甲破。”


    “六月十三,崔家主於營帳嘔血,隔日,北戎軍再次攻城,守將見勢,勸崔家主棄城後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六月二十,糧草食盡,百姓盡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關避難。守將再次勸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後樹立,草木盡絕,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北戎以三殿下為質逼開城門,軍心震蕩。兩日後半夜,為父收到江兄書信,言及以殿下為質乃王氏授意,殿下乃他親傳弟子,勝於性命,他向王氏求得應允,許他救下殿下。但需自種天花,以作毒種,借殿下入城之後,以天花之毒,逼開城門。然江兄不願禍國亂民,求我於他救下殿下後,將其射殺於城外。同時告知為父,謝夫人已自盡宮內,太子皇後失蹤,崔氏滿門下獄,東都早已當他投降,以為邊境十城陷落,一切皆為王鄭兩家陰謀,讓為父告知崔家主,不會有糧草,亦不會有援兵,讓崔家主早做準備。”


    信至此處,字跡潦草不能自已,有墨跡暈染,似是水跡。


    洛婉清看著這話,終於明白,為什麽她爹會將人生第一位兄弟,親手射殺。


    明明她父親已經竭力沒有用任何描述情緒的字眼,可在這一刻,她卻仍覺眼眶發酸,好似自己是在當年越州城中,從五月,苦守到六月,七月。


    守一座守不住的城,等一隻永遠等不來的援兵。


    “隔日,江兄如約而至,吾引弓親射,殺之於箭下。痛之恨之,欲以身代之,然又奈何?隻能搏命以救殿下,償兄弟之情。射殺江兄之舉,引崔家主親自詢問,吾告知以實情,眾將皆驚,願隨崔家主,或降或反,皆由崔家主取舍。然而崔家主仍信陛下,守城不退。然,當夜,和玉關傳來戰報,前線遷往後方百姓三萬人,於和玉關前,為守將射殺,聞訊當夜,崔家主一夜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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