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子聽著,敲著桌麵,若有所思。


    洛婉清認真看著上麵的字,這封信是一個月前從揚州寄出,若是行官道,一個月前,張逸然便已經將江南巡查完畢。


    最重要的是,張逸然找到了當初周春身邊,給周春處理文書的師爺紀青。


    “洛曲舒口供乃逼供所得,其供詞為紀青所寫,紀青為求自保,曾留鄭平生迫其逼供書信,且留有信物。紀青已同意東都作證,吾近日將攜其一同歸東都。”


    洛婉清看著張逸然的信,不由得思索起來。


    官場上的老油條,做事都會想辦法給上司留個把柄,方便日後推脫。紀青這樣的人,怎麽會這麽容易出來作證?


    是不是謝恒將人推給張逸然的?


    而張逸然將人帶往東都,必定是存了告狀的心思,若讓鄭平生注意到,若無人保護,他怕是都難走到東都。


    就算到了……


    東都,才是這些世家子弟的地盤。


    且不說能不能保住紀青的性命,張逸然的性命,怕都難保。


    洛婉清一想,心上有些不安。


    旁邊雲鶴子觀察著她的神態,緩聲道:“你身體雖然沒有大礙,但是道宗最適宜人修養不過。好不容易有閉關機會,你可在此好好悟道,靈殊昨日傳信上來,說若你在監察司沒什麽掛念,可以在道宗呆到春……”


    “雲宗主,我有要事。”


    洛婉清全然沒聽進雲鶴子,徑直打斷雲鶴子的話,抬頭道:“我須立刻下山。”


    雲鶴子一頓,不由得道:“不再想想?”


    “不必。”洛婉清掛念著張逸然,信是一個月前發出的,若張逸然沒出事,應該已經到達東都。若沒到東都,那必定出事,她得從白虎司拿消息。


    “多謝雲宗主好意,但此事緊急,我須立馬下山。”


    洛婉清抬眸看向雲鶴子,行禮道:“若宗主允許,惜娘想今日就走。”


    雲鶴子看著洛婉清堅定神色,無奈一歎,隻能點頭道:“好吧,那你就下山吧。不過——”


    雲鶴子突然麵露好奇,遲疑著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當不當問。”


    洛婉清見雲鶴子神色猶豫,立刻道:“宗主請講。”


    “你的刀法……”雲鶴子思索著,“可是師承張純子?”


    洛婉清一愣,隨即糾正道:“晚輩的確同張前輩學過些塑骨的心法,但晚輩刀法,是傳自友人張九然。”


    當年張九然教她的刀法,她一直練到如今。


    那是張九然留給她的東西,縱使謝恒說這本刀法普通,但她依舊練了下去。


    雲鶴子聞言,點了點頭,洛婉清一想,不由得道:“雲宗主何出此問?”


    “有些奇怪罷了。”雲鶴子一笑,思索著道,“你刀法的路數,和張純子年輕時,倒是極為相似。”


    洛婉清一愣,雲鶴子又道:“不過我也不擅刀法,或許天下刀法,本就相似呢?是我多心,惜娘有事去吧,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洛婉清聞言點頭,也想不出太多,頷首道謝後,便就起身離開。


    等她出門,張守仁端著午飯進來,看見雲鶴子的神色,好奇道:“方才見柳姑娘神色匆匆,這是打算下山了?”


    “嗯……”雲鶴子麵露愁色。


    張守仁笑起來:“柳姑娘果然還是掛念大師兄的。”


    “掛念是掛念,”雲鶴子有些遺憾道,“可惜她掛念的不是你大師兄。”


    張守仁一愣,雲鶴子搖頭起身,一甩衣袖:“完嘍,監察司怕是安寧不了嘍。還好啊,”雲鶴子說著,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放在胸口拍了拍,“他不在道宗,咱們逃過一劫,為師甚為慶幸!”


    “那……”張守仁思考著,“這事兒咱們要傳消息下去嗎?”


    “傳下去做什麽?”雲鶴子看張守仁一眼,“他什麽狗脾氣你不知道?小心到時候遷怒你,找你麻煩。為師對他仁至義盡,該買的慘買盡了,他自己不爭氣,我也沒辦法。”


    說著,雲鶴子轉頭坐下,招呼張守仁道:“先來吃午飯,哦,你這一兩年別下山了看你那些露水姻緣了。”


    “嗯?”


    張守仁疑惑抬頭:“為何?”


    “你照顧惜娘太細心,回去惜娘肯定會誇你。”


    一聽這話,張守仁頓時變了臉色,雲鶴子語重心長道:“你哄姑娘的本事靈殊清楚,我怕他打你。師父沒幾個徒弟了,我怕你死在山下。好好在山上呆著,聽師父的,”雲鶴子抬手拍在張守仁肩上,“別下山。”


    ******


    夢裏是竹林小屋,床榻上鐵鐐束著女子雙手高過頭頂,雙目被覆,膚色染嫣。


    雨聲如擊鼓,白梅盛放於夜色,鐵鐐聲音越急越促,女子大口大口喘息,緊繃著身子不肯出聲。


    “公子。”


    遠處傳來輕喚,他卻放不了手。


    “公子。”


    敲門聲再次傳來,謝恒清醒幾分,卻又不肯清醒。


    “公子,君燁哥來了。”


    聽到這話,謝恒猛地睜開眼睛。


    他躺在床上,靜靜看著床帳,呼吸略急。


    朱雀還在外麵敲門,疑惑道:“公子?您醒了嗎?”


    謝恒沒有立刻出聲,他緩了片刻,調整了聲線,終於才冷淡開口:“等我洗漱。”


    朱雀聞言不再多話,謝恒躺在床上,想著方才的夢境。


    洛婉清已經去道宗兩月有餘,從她離開起,他每一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夢。


    雖然過去他也是常做這樣的夢,但如今卻是不同的。他現在夢到的,都似乎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其實那五日他有些記不清了,但他卻一直記得那些感覺,他好像把他想做的所有事做盡了,但是卻又記得不甚清晰,隻能在夢裏那些遺落的片段又修補起來,然後一夜一夜沉溺。


    他記得第一次戒斷曼陀羅香的時光,隻要一想,他就會害怕。


    可這一次,他一想,就覺得歡喜。


    每多想一次,他對洛婉清的思念便更多一分。


    於是他逐漸意識到,他戒斷了曼陀香,可是柳惜娘,卻成為了他這一生難斷,成癮成狂。


    這才是他真正的曼陀香。


    她不在的時光,每一天都仿佛還在那間暗無天日的密室,他無數次想立刻趕往道宗,可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做出任何衝動之行。


    他隻要一離開東都,必定引來無數人的窺探,在洛婉清同意之前,他不能貿然讓任何人發現他們的關係。


    於是他隻能每日寫信。


    可偏生這姑娘是個心直冷淡的,他寫十句,她回一句。


    回信字少,也不會說些好聽的,這也就罷了,這麽久來沒說一句想他,沒問一句他過的好不好,新年初始,第一封信就問他李歸玉如何。


    李歸玉如何?


    李歸玉去死!


    謝恒一想那封信,便覺煩躁,氣的五日不想寫信,結果那姑娘竟然真的就五日不理不睬。


    謝恒一想,竟生出幾分酸澀。


    他逼著自己不要多想,今日還是要放平心態,好好寫封信去給洛婉清,緩和一下關係。


    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沒必要糾纏這些小事。


    謝恒從餘夢中慢慢冷靜,閉上眼睛,緩了片刻後,他終於才睜開眼,起身梳洗之後,走出房門。


    崔衡……亦或說李聖照已經等在客房喝茶,看見謝恒走行來,他微微一笑,頗為高興道:“聽聞最近你總是晚起,這倒是稀奇,是什麽美夢讓你醒不過來了?”


    “說正事。”


    謝恒懶得與他耍嘴皮子,直接道:“星靈有消息了?”


    洛婉清離開之時,從地牢放走了星靈。


    星靈的確不好處置,她雖然背叛了監察司,刺殺謝恒,但一來沒造成什麽不可逆的後果,二來事出有因,也是為了給李聖照報仇。若是罰得太重,李聖照怕是過不去。可若是不罰,畢竟做了背主之事,謝恒威信何在,所以一直關了這麽久,洛婉清把人放了,到的確解決了一道難題。


    星靈一出去,便徑直去找了李聖照,同李聖照確認了他的身體狀況和發生過的事後,在留在李聖照身邊和去昆侖宮兩條路間,她選擇去昆侖宮找人,而李聖照則以受傷之名,將江南巡查之事全部放在張逸然身上,自己收拾了行禮回來修養。


    星靈在和李聖照見麵第二日,便離開了揚州。


    從揚州到昆侖宮,按照過去尚未戰亂時的路線,快馬加鞭,大約一月不到,普通行路,大約也是一個半月的時間。


    可如今中間隔著由北戎控製著戰亂十城,她想要過去,就得折中想許多辦法。


    要麽繞行,要麽就得買通北戎的官員,依托商隊,亦或是其他非常渠道。


    謝恒是做好了星靈一去大半年的準備,沒想到兩個月就傳來了消息。


    李聖照也有些意外,給謝恒倒著茶,頗為高興道:“昨日用信鷹傳回來的消息,他找到子修了。”


    說著,李聖照將一封信交給謝恒,謝恒從青崖手中接過拆信的金刀,快速拆開信件,就見上麵詳細記載了星靈這幾個月的情況。


    李聖照撿了重點道:“她找了一個北戎人販子團夥,假作被賣到昆侖那邊,北戎常有販賣漢人之事,所以沿路沒遇到太多阻礙。到昆侖附近時,一行漢人看見他們一群漢人被囚,就上來救人,趕巧,”李聖照一笑,“剛好就是子修。”


    “這麽巧?”謝恒也有些意外,抬頭看了李聖照一眼,隨即意識到,“他們在北方過得還行?”


    “還不錯,”李聖照頗為欣慰,“當初他們從天山過去時,舅舅就給昆侖宮發了信,昆侖宮過去承舅舅恩情,就派人過來領路。但饒是如此,到達時……”


    李聖照頓了頓,終於還是不忍道:“隻剩四萬餘人。”


    謝恒沉默片刻,冷靜出聲:“人少了,糧食就多了。”


    李聖照聞言忍不住瞪他一眼,隨即道:“你少說點這類話,日後命長一些。又不是當真狼心狗肺鐵石心腸,裝什麽裝?”


    謝恒看他一眼,往日他必定還是要回嘴的,今日卻沒多說,仿佛是默認了李聖照的話,繼續道:“但這些人也太多,他們過去怎麽解決糧草?”


    “其實西域戰亂也多,十分混亂,”李聖照見他不反駁,頗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說,繼續道,“恰巧有個小城,正被世仇攻打,子修得昆侖宮舉薦,便過去守住了這座小城。之後就以這一座小城為據點,盤踞後方,倒也成了西域一座小國。在昆侖附近盤踞,成了許多漢人居住之地。”


    “倒不曾聽聞。”


    謝恒思索著,李聖照笑笑:“西域小國上百,各自混戰,舅舅死後,這些年他們也不敢同大夏聯係。如今星靈過去傳了消息。現下他們一共有近五萬人,四萬將士,一萬家眷,隨時待命。”


    謝恒聽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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