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


    洛婉清聽到這話,心上有些發悶,她輕聲道:“我是真的想為洛家翻案……”


    “你想洛家翻案?為什麽?憑什麽?”張逸然笑起來,他看著洛婉清,忍不住嘲諷道,“人命都可以拿來鋪路的柳司使,為什麽要費勁心機為幾個普通百姓搏命?為了公道正義?可你給紀青公道正義了嗎?!他的命你還不是說用就用說取就取!你心裏還有公道二字嗎?!”


    “那他不該這麽做嗎?!”


    洛婉清有些克製不住,捏起拳頭,唇齒輕顫著道:“他用假的供詞害死洛曲舒,他用他的命為這個案子做點事以求原諒,難道不應該嗎?”


    “那也輪不到你來決定!”張逸然厲喝出聲,他憤怒盯著她,“你是誰?你是洛家人,還是主審官?他憑什麽要你來決定原不原諒?他的生死又憑什麽由你來審判?借口!”


    張逸然大罵:“這就是你變得和那些人一樣,你為了方便自己行事踐踏人命找的借口!”


    洛婉清一時說不出話,她看著張逸然,感覺像是刀劃在心上。


    她不由得捏緊了手中刀鞘,讓自己竭力冷靜下來:“我不與你爭辯,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話。你若不去敲登聞鼓,不去澄清這件事,你就要永遠背負誣陷鄭平生的罵名。”


    “我不去。”張逸然轉過頭去,看著長巷盡頭,“我今夜會寫辭呈,明日我就離開東都。我不會再拿別人的性命,來當你們玩弄權術的墊腳石。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柳司使,這樣的好,我不接受。”


    說著,張逸然便提步走向大門。


    洛婉清心緒翻湧,提了聲音:“那洛家呢?你不為自己著想,那洛家你就讓他們這麽受冤嗎?!你不是說會為洛婉清討個公道……”


    “我做不到。”


    張逸然背對著她,頹然開口:“柳司使,你知道在我聽到紀青死訊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


    張逸然轉身看她,眼中含淚:“我在想,他雖然有罪,但論起來不過是幫凶,還檢舉了鄭平生,他罪不至死,他是因我而死!他不是死於公道,而是死於你們爭權奪利,他隻是一顆棋子。”


    說著,張逸然有些茫然:“他是棋子,我不是嗎?真相重要嗎?證據重要嗎?誰在意呢?陛下不在意,他們不在意,其實連你都不在意。你們說著求公道,但你們盤算的,隻是用怎樣合理的借口,爭到更多利益而已!”


    “我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我是為了保住張大人,是為了給洛家案更多的機會去求一個公道。”


    “值得嗎?”張逸然反問,洛婉清一愣,就看張逸然盯著她,認真道,“用活人的性命,為死人求公道,求到了,又值得嗎?洛家人已經去了,他們或許已經進入下一世輪回……這個案子,”張逸然有些混亂,“我到底在為誰求呢?洛家人真的在意嗎?這世上人真的在意嗎?除了我,”張逸然愣愣看著洛婉清,“還有誰在意呢?我為什麽要為這麽一個案子,犧牲這麽多呢?”


    這話問住洛婉清。


    他為什麽要為這個案子犧牲這麽多呢?


    她為什麽,要逼著一個無關的人,去做犧牲呢?


    他不願意辦,那就不辦這個案子,他選擇走,她憑什麽逼他留?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隻感覺天上似乎下了小雨。


    春雨細密,落在人身上,針紮一般的疼,她睫毛輕顫,有些艱澀道:“張大人……做好決定了嗎?”


    “做好了。”張逸然平靜道,“我不適合東都,明日,我就帶我娘離開。”


    “我明白了。”洛婉清點頭,抬手行禮,艱難道,“那我祝張大人,一帆風順。”


    張逸然沒說話,洛婉清抬手行禮,隨後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停下來,輕聲道:“張大人,亡者隻是說不出話,但不代表他們不在意。張大人做過的一切,洛家都會感激在心。”


    “我也沒做什麽。”張逸然轉頭,輕聲道,“你不必借他們之口寬慰我,你又不是他們,不當說這些。”


    洛婉清聽著,覺得有些嘲諷,她心上發苦,卻不能言說,隻能輕輕點頭,頷首道別離開。


    她淋著小雨走出小巷,便見謝恒撐著傘站在巷口等她。


    等她走到路盡頭,謝恒注視著她,溫和道:“回來了?”


    洛婉清一瞬就有些想哭,她看著謝恒,有許多話想說,卻最終隻是點了點頭,輕聲道:“公子。”


    謝恒將傘撐到她頭頂,輕聲道:“走吧。”


    洛婉清克製著點頭,抬手想去拿傘,謝恒卻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個子高,我為你撐傘。”


    洛婉清抬眸看他,目光微動。


    她感覺到這言語中的關懷暗喻,謝恒卻也沒再明說,隻領著她走到車邊,一起上了馬車。


    等洛婉清進了車廂,謝恒才回頭看去,就見張逸然還站在門前,謝恒神色微淡,朝他輕輕頷首,隨後便上了馬車。


    兩人進了車廂,謝恒給洛婉清取了衣衫,讓她將濕潤的外衣換下,隨後給她倒了薑茶,催促道:“喝點兒,別冷病了。”


    “哪裏有這麽嬌貴?”洛婉清笑笑,從謝恒手中拿過薑茶,抱在手心,垂眸道,“我是握刀之人,不會這麽輕易倒下的。”


    謝恒聽著她的話,想了想,隨後笑起來:“刀亦有收鞘之時,你和張逸然賭氣,拿我撒什麽氣?”


    洛婉清動作一頓,隨後遲疑著道:“我沒有……”


    “好,你沒有,”謝恒無奈笑笑,催促道,“趕緊喝了。”


    洛婉清聽話,便一口氣悶了薑湯,謝恒給她遞了茶水,隨後慢慢道:“張逸然這個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謝恒要說什麽,打斷他道:“我有些累。”


    謝恒一頓,隨後點了點頭,抬手攬過洛婉清肩頭,讓她靠在自己腿上,溫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沒再說話,隻靜靜靠著謝恒,謝恒一手寫著文書,一手輕撫在洛婉清發間,洛婉清閉著眼睛,靠著謝恒,聞著他身上熏香,竟就在這種安靜中,慢慢平靜下來。


    她沉沉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便已經到了監察司,她沒有多說,和謝恒告別,便去白虎司辦公。


    謝恒看著她的背影,和張逸然爭執了一場,她卻沒有任何異樣。


    她安安靜靜在白虎司待到夜裏,到了她和朱雀換班值勤的時間,她便回到山上,來到謝恒房間門口,和朱雀換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門口,也沒入內。


    之前她在謝恒這裏之前,基本都會入屋,然後幹脆就睡上一覺。


    但是今夜她卻沒有入內,隻隔著門坐在長廊上。


    謝恒在屋中批著文書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進屋的意思,他想了想,從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側,溫和道:“還不回去睡覺?”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著眼眸,輕聲道:“不可總是這般懶惰。”


    謝恒想想,也沒為難她,隻抬手為她披上衣服,係上繩子,輕聲道:“春夜寒涼,別一直待在外麵。”


    洛婉清垂下眼眸,沒有應聲。


    謝恒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見她沒有動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強求,轉身回了房間。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燈,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個人坐在長廊,靜靜看著遠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隻覺得遠處的山在夜色中像一隻龐然大物,潛伏在東都之外,隨時準備吞噬人心。


    夜裏下了小雨,遠處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著,過了許久,突然就聽身後門“嘎吱”的一聲打開。


    她詫異回頭,便見謝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邊台階,一撩衣擺,就坐到她身側,瀟灑舉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著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麽出來了?”


    “睡不著。”謝恒笑笑,看著遠處,“有些事,我越想越覺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聽不明白,好奇開口。


    謝恒搖轉著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監察司辦案,向來講個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監察司辦案極為公正的司使,怎麽到我這裏,就斷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來討個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於我討公道?”


    “不錯,”謝恒頷首,轉頭看她,頗為認真道,“張逸然惹的事兒,司使為何罰我?”


    洛婉清聽著,有些不解:“我……我怎麽罰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溫床,今日卻得孤身一人,輾轉反側,”謝恒說著,歎了口氣,看著洛婉清,頗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懲罰呢?”


    這話說得洛婉清愣住,過了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知道謝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煩。她知道謝恒說得也沒錯,想了想,認真道:“我今夜難眠,就算回去也不過是打擾你,等我緩一緩就好了。”


    “為何難眠呢?


    謝恒用手撐在身後,屈起一隻腿來,看著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張逸然說的話難過,還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實話實說,從謝恒手中拿了酒瓶,輕輕抿了一口。


    熱辣辣的烈酒滾過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實我理解他,他一直以為我與他是同樣的人,我們都該恪守規則,不當隨便決定他人的命運。紀青有錯,但也該堂堂正正審判,而不是被我當作棋子,和李歸玉博弈。他對我失望,心中難過,也是應當。”


    謝恒沒說話,聽洛婉清輕聲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卷入這個案子,便不應該。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犧牲,怎能強求他呢?而且他說得也對,洛家已經沒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爭死人的名譽,值得嗎?”


    “你想放棄了?”


    謝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輕輕搖頭,卻隻道:“我不能放棄,就算是為了張大人,我也得將這個案子告下去。”


    說著,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聲,我卻不能讓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謝恒繼續追問,他思索著道,“你不忍讓紀青作證,現下所有的證據都是孤證,你需要一個證人。”


    謝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著道:“你隻差一個證人,就能把這些證據串聯映證。”


    洛婉清聽出謝恒的暗示,她定定看著謝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準備得如何了?”


    謝恒聞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著開口:“公子不像我和張大人,圖謀甚大,您要動手就是動手,那公子……準備得如何?”


    謝恒聽著,想了想,笑了起來,慢慢道:“子規兄長已經聯絡好波斯買糧食和武器,秦玨那邊我也打好了招呼,湊齊了黃金,運送過去。”


    “誰送?”


    購買軍糧的黃金不是個小數目,一路風險不小。


    洛婉清好奇,謝恒解釋道:“崔君燁帶人分成幾批商人,帶著人分批送過去。”


    分成幾批,每人攜帶,李聖照身體雖然時日無多,但是身手卻是極好。


    “至於東都這邊,”謝恒笑笑,看著洛婉清道,“鄭平生到底要怎麽死,就等惜娘的結果了。”


    洛婉清聽著,有些不明白:“公子都準備好了,為何還要等我呢?”


    謝恒輕敲著手背,洛婉清低頭看著手中酒瓶:“我與張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與孩童玩樂怕是無異吧?”


    “因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謝恒說著,苦笑了一下:“我覺得這個朝堂無藥可救,覺得陛下不可能妥協,所以我想看看,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當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沒有遺憾了。所以……”


    謝恒抬眸看她,認真道:“惜娘想做什麽,放手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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