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到熟悉的牢房,洛婉清坐進房中,靠著牆壁,終於重重舒了一口氣。


    她從吊橋離開後,便馬不停蹄下山。


    她在前兩天提前準備了傷藥吃食銀錢和易容的衣物放在山裏,尋到這些東西後,她便簡單易容,穿著禁軍的衣服,大搖大擺從搜查的人群中走過。


    但運氣不太好,中途被一個士兵盤問,無奈之下隻能動手打暈了對方,等從山上下來時,禁軍便發現了那個暈倒的士兵,開始滿城搜捕。


    東都已經封城,她無法出去,按照這樣的搜捕力度,她很快便被發現。


    本來還想在外麵待幾日再來找李宗,可為了不讓人抓到,她隻能將計劃提前。


    於是她一路急奔潛行入宮,以她的身手繞過普通士兵不是難事,隻是有楊淳在,她也不做能隱匿在宮中的妄想,幹脆大大方方現身,和李宗攤開說。


    走到這個時候,李宗別無選擇,也不會做其他選擇了。


    如今鄭家必反,哪怕鄭璧奎不反,隨便風吹草動,都足以讓李宗心生懷疑。


    而李宗和鄭家之間,一旦開戰,但凡有半分猶豫,讓鄭家有了氣候,世家響應,李宗也就走到頭了。


    所以他一定會做好所有準備,在火星子冒出來之時,立刻撲滅。


    隻是李宗自己都沒意識到,如今無論鄭氏做什麽,在他眼中都是火星子了。


    從鄭璧奎在大殿上公然對張逸然行凶,在內庭給紀青下毒,損毀登聞鼓毆打大臣……


    他對鄭家的耐心,早就一點點被磨平了。


    所以他總會無意識選擇相信對鄭家不利的消息,所以這一次刺殺,其實根本還沒開始查,他已經下意識默認了這場刺殺的由來。


    如今的鄭氏,不反也得反,隻要鄭氏一反,李宗立刻出兵,等戰事結束,為了安撫世家,表明他並無對所有人下手之意,他便一定會找一個人頂罪。


    誰出征司州,誰就是那個替罪羊。


    如果沒有她,那這個人就是謝恒。


    可如今有了她,李宗便不必自斷臂膀。


    將她封為監察司司主,之後再領軍平亂前往司州,平亂後以禍亂司州之名處死。


    前後連貫,一氣嗬成。


    隻是為了將她提到司主督軍之位,必定要抹去她之前的罪名,給她一些功勳,現下最方便的,便是將殺鄭平生一事,從刺殺逆轉為護駕有功,再斥謝恒辦事不利降職,將她升為司主。


    一旦李宗這樣做,她便可以徹徹底底成為李宗的直係,這一場婚禮,也就成了她奉李宗之命行事,她與謝恒,也就徹底斷了幹係。


    無論是殺太子、殺東宮六率、還是雪靈山那五百人,最後,她都可以放在李宗頭上,從此和李宗綁定。


    從刺殺鄭平生開始,他的命運,她來改寫。


    洛婉清閉上眼睛,終於感覺到幾分心安。


    天牢能聽到外麵的雨聲,她有些太累,聽著雨聲,便覺困乏。


    她握著謝恒給她那塊紅布家書,終於大著膽子想起從林中逃走時,最後看他那一眼。


    他好像很生氣。


    也是,怎麽會不生氣呢?


    這樣重要的日子,她甚至還同他說過,流風島那次婚禮她沒去,這次會還他,結果又跑了。


    他把她放走,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同李宗交代,他的脾氣,應該不會把事兒都往她身上推,或許……她殺鄭平生,他也料到了。


    這紅布上寫著“山門夜敞”,就是在等她回去。


    可她成為監察司司主之前,她不會回去了。


    洛婉清輕笑一聲,讓自己不再多想。


    她怕自己一想那個人,便停不下來。


    今夜洞房花燭,她該回去的。


    她想回去的。


    洛婉清就這樣消失在了那個新婚之夜。


    官兵搜山時見過她最後一次,根據痕跡追入東都,隨後東都封鎖,挨家挨戶搜查了三日,實在尋不到人,為避免造成百姓不安,才終於解禁。


    明處不再搜查,監察司和李歸玉的人卻沒有一刻停歇,雙方幾乎找遍東都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見洛婉清的身影,沒有任何異常的消息,唯一的不同之處,也不過是李宗當夜似乎心情不好,在宮中與值勤的守衛有些不悅,發了很大的脾氣,將當夜宮裏所有守衛都杖責扔進地牢。


    為此謝恒也是在宮裏查了又查探了又探,卻也沒有半點線索。


    洛婉清仿佛是人間蒸發了一般,生死不知,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民間又傳出許多流言,大多緣起於這場混亂的婚禮。


    有人說,是洛婉清為父報仇,故意引誘謝恒,謝恒為了女人昏了頭,才讓洛婉清有了刺殺之機。


    有人說,是謝恒不滿於洛氏案,給洛婉清討個公道,讓她刺殺鄭平生;


    還有一些陰謀者論調,說洛婉清當時說自己是奉陛下之命,或許是皇帝借洛婉清之手刺殺鄭平生……


    說來說去,最後兜兜轉轉,好事者都會落到最近熱門新書《風月監察司》身上。


    這是一本描寫了孤女柳清清一家被未婚夫陷害後,改名換姓考上監察司,相繼遇到禦史張純、監察司司主謝觀蘭等人,在眾人幫助下報得家仇,最終成為監察司第一女司使的熱血傳奇。


    這本書光看故事倒也算老生常談,可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剛好就在告狀之後不久,便在大夏先後印刷售賣。


    書中故事與洛婉清的生平一一對應,寫作者本就是當紅作者,加之對監察司、皇宮等百姓難以觸及之處極為了解,筆觸之下,人物栩栩如生,真假難辨,角色雖然未談情愛,但生死相交,倒惹得大家猜想蹁躚,成為大夏熱作。


    監察司過去在百姓心中,一貫霸道神秘,格外可怖,但在這文之中,謝觀蘭麵冷心善剛正不阿,為了柳清清被群臣誣陷造謠,最終差點身死。


    極美、強、慘、正於一身,成為了近來東都人心中完美的青天。


    在這文影響之下,最近謝恒上朝的路上,人都多了不少,遠遠看見謝恒偶爾在馬車中露出的臉,大家手裏的書,再抬頭看看人,竟就覺得,謝恒的眉眼,好似都溫柔了不少。


    大家對書裏的情節,推測著如今的情況,洛婉清不知去向,大家再看看書中女司使沉冤昭雪,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得有些傷感。


    書裏謝觀蘭被冤下獄,柳清清敲了登聞鼓,百姓與她一同跪在宮門前麵聖,皇帝深受感動,於是大義滅親,給了一個完美結局。


    可現實之中,所有百姓鼓足勇氣入宮作證之後,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登聞鼓是假的,最終的公道,似乎除了洛婉清自己那一刀,誰都給不了她。


    但給了那一刀……


    “鄭家不會反吧?”


    大家不由得有些擔心。


    隨後有人歎息道:“這就要看鄭家的態度了,不過他們要反,也至少要一個多月,大家好好過日子吧!”


    按著道理,逃出來的鄭家人逃回司州,馬不眠不休,也要跑四日。


    等鄭家人商量商量,決定謀反,消息傳回來,大約就要一個月了。


    隻是誰也沒想到,七日之後,鄭氏謀反的消息,便傳回東都。


    謝恒在上朝路上聽著青崖仔細匯報:“鄭氏兩日前攻占了景懷府的縣衙,掛起了白布,豎起了家徽旗。”


    “從東都到司州,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日,”朱雀聽著,有些想不明白,“兩日前,也就鄭平生才死了五天,鄭家就起事了?鄭璧奎剛到沒睡醒吧?鄭家人這麽衝動的嗎?”


    聽到這話,謝恒和青崖對視一眼,淡道:“查查。”


    “查不查都不重要了,”青崖收起消息,抬頭看向謝恒,“隻看去司州的人選,如何安排了。”


    謝恒點頭,心不在焉。


    青崖想了想,便知謝恒在想什麽,斟酌著道:“公子,沒有消息,現下就是最好的消息。”


    謝恒應聲,沒有多說。


    一行人到了宮門,謝恒如平日一般上朝,進殿,隻是這些時日他總是有些恍惚,恍惚帶著不安,卻又不敢多想。


    青崖說得對,沒有結果,就是最好的結果。


    今日早朝相比平日有些凝重,世家大族憂心忡忡,怕是都得到了戰報。


    李宗進殿時掃了一眼,倒是格外平靜,他坐上高坐,如同平日一般詢問著各地天氣,隻是還未問完,滿臉焦灼的兵部尚書孫正理便有些按耐不住,打斷了李宗道:“陛下,臣有要事要報!”


    “什麽要事啊?”


    李宗慢慢悠悠看過來,孫正理立刻道:“昨夜兵部收到消息,鄭氏族人帶人攻占了司州景懷府縣衙,如今已經祭出家旗懸於衙內,鄭氏反了!”


    這話一出,朝堂上沒有得到消息的臣子瞬間嘩然出聲。


    李宗麵色不變,點頭道:“朕知道。”


    “陛下,”孫正裏急道,“您既然知道,打算如何處置鄭氏?”


    “此事如何處置,上次不是已經有結果了嗎?”


    李歸玉笑著開口,抬眸看向謝恒:“謝司主惹出來的事,謝司主不是說了嗎,由他親自率軍,一月之內平定司州,如果讓鄭氏踏出司州半步,謝司主提頭來見,這些話,司主可還記得?”


    李歸玉重複了一遍謝恒的話,謝恒立刻抬手出列,正要開口,就聽李宗道:“謝愛卿不過說些玩笑話,歸玉你怎麽當了真?”


    謝恒聞言一頓,直覺有些不對,他抬頭看向高處李宗,就見李宗似是思考著道:“此事茲事體大,不可玩笑。”


    “陛下說得是。”


    王神奉聽著,抬手行禮,認真道:“整軍備戰,非一日之功,陛下,如今還是讓人再探探情況,等確認鄭氏謀逆,再決定是談是打。同時也方便從邊境調將領回到東都,兵部戶部準備糧草軍械,等準備好後……”


    “東都都能被鄭氏打下來了。”


    李宗打斷王神奉的話:“兵貴神速,哪裏有準備好再打的道理?”


    “陛下是想要出征討伐鄭氏?”


    王神奉明白了李宗的意思,試探著確認,李宗點頭:“不錯。”


    “那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王神奉追問,李宗卻不答話。


    朝堂安安靜靜,所有人都清楚,在場不是沒有將領,但是將領多出於世家子弟,世家姻親眾多,盤根錯節,討伐鄭氏這並非驅逐外族,李宗想打,卻無人敢出聲,就算出了聲,真的上了戰場,到底是打鄭氏,還是反攻東都,誰也說不定。


    唯一隻有一個人,有身份,有能力,得李宗信任。


    “陛下,”謝恒見李宗不言,立刻站了出來,“微臣願為陛下分憂!”


    李宗聞言輕笑,搖頭道:“你不合適。”


    謝恒一愣,竟是猜不出李宗想要做什麽。


    他直覺不對,心跳得有些快,他不合適,誰又合適?


    李宗有其他人選,誰是這個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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