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槍火，朋克與死靈大師 作者：索斯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一半一半。我掙多少，他就掙多少，各自負擔成本。我是戈工道，我肯定公道。”
“嗯……和一個沒入行的新人對半分，一般來說，這要麽準備坑他，要麽就很看好他。小子，你肯定有些我還沒發現的特長。別誤會，我不打聽這種事，自己最厲害的本事最好隻有自己知道，關鍵時候可以保命。”索老板想了想，隨後說道：“我不能給你任務，不過也不是全沒門路。我在河堤區還有副業，回收一些東西。你現在身上有什麽能出手的玩意兒可以賣給我，看在道哥的麵子上，我也給你個公道價格。”
“我身上沒什麽可賣的，就一個手絹和一塊合成糖。”莊續騰歎了口氣，說道：“對，還有件舊工服。那不是我的，pcpd硬塞給我的。這東西不值錢。”
“工服？就是你一路上提著的那件？若我沒看錯，那是猩紅集團工廠的正式工服吧？”索老板說道：“別說它不值錢，那工服保溫、阻燃、隔電，能夠減緩被腐蝕的速度，還能在晚上散發熒光。河堤區有許多人需要這樣的衣服。你要是不想要它，拿過來讓我看看。”
“喏，給你。能換多少錢？”
“不能這樣說，應該說：你給估個價，我看見這東西就煩。”索老板一邊接過衣服，一邊說道：“知道你不懂，直接給你講：看見它就煩的意思是不準備再拿回這個東西，而且不會再詢問有關它的情況。如果說‘我還蠻喜歡的’，那就還有後文，東西很可能隻是做個抵押，希望我短時間不要將它轉賣出去。”
“懂了，我記住了。”
“來，我看看這衣服成色怎麽樣。”索老板雙手一抖，展開衣服，在各處掏掏摸摸。很快他就“咦”了一聲，從工作服內口袋裏翻出幾張紙。
“這裏還有差不多三百塊錢呢！你也太不小心了。要賣的東西一定先檢查一遍，不能這麽馬虎。”他哼了一聲，將錢拍在桌子上，推給莊續騰：“小子，馬馬虎虎是會死人的！以後可不能這樣！”
第8章 莊菲菲
河堤區，公交車站，又開始下起小雨，大概率城郊公車會比平時晚一些。六張麵值50的歐元就攥在手中，莊續騰將它們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看到這個動作，一旁的戈工道笑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這是你的怪癖還是因為等車太無聊了？”
“上麵有合成味素的氣息，這是索老板的錢，我之前沒看錯……他的手很快，就在拿過衣服的同時，就把這些錢塞進口袋。”莊續騰歎了口氣，微皺著眉，說道：“我是不是應該把……”
“你應該專注於工作，先把生活穩定下來。你別傻乎乎去還他錢，他不會認的。他喜歡結交新人，這能讓他感覺仍在圈子裏。”戈工道又說到：“他看好你，所以才……”
“謝謝道哥，主要還是你的關係。那個……對半分的事情，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我畢竟沒有任何經驗。”
“哼！最多給你一半，你別想多要！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想要更多錢，那就花心思想想怎麽接大生意！這就像是一塊麵包，不管怎麽分，咱們兩個都吃不飽。還得有肉、得有湯、得有酒！”
話有點糙，但這個道理的確是十足真金打造。
“你不用現在就操心這個，你還沒入行。現在回家去，明天上午十點，咱們在紅月商場見麵。那裏的廣場上有個紅色月亮的雕塑，你知道吧？”
莊續騰點點頭。
“就是那裏。十點鍾，我帶你去辦理雇兵的手續。”戈工道解釋了一下：“沒有麵試，就是讓中間人知道城裏又來了個新人，目前和我搭夥兒幹。順便看看有什麽委托。”
“我十點準到！”
戈工道就住河堤區，他將莊續騰送上公交車之後便步行回家。莊續騰乘坐7號線向南，經過市中區，最終目的地位於城市的東南部，正在市中、樞紐和黎明區交匯的地方。三塔集團p76號集中公寓，他的家就在這裏。
蒸汽升降梯湊夠13個人才會上行，否則就得掏錢，每個缺額需要每個人花一枚小鋼鏰，也就是一毛錢。公寓門口擠著一些小販，他們都很願意在你照顧生意的前提下幫你換錢，將歐元變成足夠的鋼鏰。隻要提高警惕，他們就會老老實實這樣做，而不是將手偷向你的錢包。
如今，歐元已經不複過去的風光。兩千七百年前那位讓統一帝國煥發第二春的歐皇，似乎已經耗光了他附在貨幣上的好運祝福。好運的“歐元”不得不讓位於“時光幣”，一種鈦與黃金合鑄的、能夠購買額外壽命的新錢，它也被俗稱為“白金幣”。
莊續騰隻在書本與廣告中見過時光幣，他從未親手觸摸過。五百麵值的歐元是他皮膚碰觸過的最高麵值的單張貨幣，他還需要另外九張五百歐元，才能換到“一枚白金幣”。
他現在很需要五分之一的時光來交上房租，另外五分之一的時光確保妹妹下學期的學費。
在升降梯前站了一會兒，人數一直沒超過7人。他不想等了，於是開始爬樓梯。這時間回來往往就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人流量不夠大。莊續騰比較年輕，13樓對他不算難事，他也不想浪費時間為爬不動樓層的其他人省錢湊數。
他住在1306房間，房門依靠轉盤密碼鎖保護，它會吸收一部分關門的力量，將自己調整到隨機的位置。莊續騰先左後右，來回旋轉密碼盤，鎖定正確的數字。當他完成4／5時，房門打開了。
一個紅頭發雙馬尾的女孩喘著粗氣站在門口。她的眼眶濕潤，嘴唇顫抖，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隻是下一秒，她就變得怒不可遏，抬起拳頭砸在莊續騰的胸口上，邊打邊說道：“哥哥，你個混蛋，你死到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莊菲菲，莊續騰的妹妹，從揮拳的沉重力道和熟練程度就能看出是親妹妹。她今年19歲，正處於最具活力的年紀，就算因為學業和“極端擔心哥哥的安全”的壓力而有了濃厚黑眼圈，也完全掩蓋不了那些從潔白皮膚、俊美臉龐與調皮雀斑中散發出來的青春氣息。
一家三兄妹，莊騰、莊續騰、莊菲菲，從名字就可以看出，“騰飛”是家裏的核心，某個家夥隻是起到“續”的邊角作用。在學習方麵便是這樣，莊續騰既不像哥哥那樣刻苦，也沒有妹妹的聰慧，他勉強進入職業學校再勉強畢業，而莊菲菲則是沛城三六光輝大學的尖子生。
“我聽到暴亂的消息後就跑去pcpd打聽死傷名單。他們不理我，於是我就去附近各個醫院……我找了你好久，怕找不到你，也怕會在名單上看到你。”莊菲菲抹去眼淚，吸溜著鼻子，然後說道：“我一想到可能要向爸媽報告壞消息，就害怕得渾身發抖！”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都是pcpd的問題……”
“哥，我不怪你，隻是大哥和爸媽都不知道你沒了工作的事情，而他們遲早會注意到昨天晚上的事情。”
“是前天晚上的事情。”莊續騰看了一眼時鍾，已經過了零點。他說道：“別和他們說，除非他們非常明確地問起來。他們隻要詳細地問，說明他們其實已經知道了，隻是給咱們一個坦白的機會。”
“我不喜歡瞞著大家的感覺。”
“乖，聽話。你不是不知道家裏的情況。爸爸照了太多促生長燈，後背已經亂套了，必須立刻重整脊柱，否則一定會……治療周期長、費用高，大哥盡了全力才勉強支撐。哪怕他還能擠出一滴餘力，他也不會無奈地將照顧你的責任完全交給我。”
“我要是能去掙錢就好了……”
“你現在應當好好學習，別和我一樣！等你學好了，掙大錢，我還想腆著臉皮讓你請客呢！”莊續騰從口袋裏掏出300歐元，給自己留了50歐，剩下的給了妹妹。“交給你一個任務：明天你先把這錢交到樓管去，就說這是部分房租。”
“這不夠啊！”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讓你去說好話。那胖老太對我有成見，我是沒辦法打動她。”莊續騰不想讓妹妹過分擔心，便說道：“如果你不想去也行，反正還有時間，等湊夠了一起去交。”
“補償金有消息了？”
“還沒有。”莊續騰眼神一黯，說道：“我有不少工友死了，抗議活動組織不起來，很有可能再拿不到補償金。我現在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工作，已經有了些眉目。我肯定會把錢湊起來的。”
“唔……好吧……”莊菲菲微皺眉頭，看著哥哥，說道：“要不我也去找份零工？”
“不，你把全部精力放在實習項目上，時間就是最近，我沒記錯吧？”莊續騰說道：“今年7、8這兩個月對你來說很重要，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做好學校給你的項目，這關係到你未來的發展道路。我當年就在這件事上吃了虧，你不準犯同樣錯誤！”
“可我覺得你很難……”
“的確，是很難，但也隻不過是困難而已。就像爸爸常說的那樣，咱們戰勝它！”莊續騰用手指輕輕點擊妹妹的額頭，說道：“學業方麵我幫不了你，在社會上找工作這方麵則是我比你強的地方，你要是摻和，隻會降低效率。你做你擅長的學習，我做我擅長的工作，互相不添亂，這才是戰勝困難的方法。”
“好吧……哥，你得答應我，需要我幫忙時別不好意思說！”
“如果真的解決不了問題，我不會傻乎乎硬拖著，會去找大哥和父母。我實在羞愧，但就算不情願，也不能為了麵子而把事情搞砸。至於你？你在名單上還要往後排。別覺得18歲就算成年，等你學出成績並開始掙錢了，你才真正成人。”
“我知道啦！學業方麵，我必不會讓你操心！”莊菲菲伸出雙手，想要揉揉她哥的臉。這種企圖改變家庭地位關係的嚐試必定會遭到反擊。
莊續騰抬起手來，佯裝要打屁股，菲菲已經跳著跑開了。二哥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這是兩天來最好的消息，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她也從極度焦慮中解脫出來。“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泡點醬肉湯？”
“我吃過了，有個朋友請客，吃了魚丸餛飩。我明天要去麵試上工，你也要上學，趕緊去睡覺吧。我洗洗臉，馬上也去睡。”
“那我給你鋪墊子、拿枕頭，你去洗洗吧。”莊菲菲將她哥推進了衛生間，順手帶上門。
洗洗臉，揉揉眼睛，用衛生間的鏡子再查看一下後背。粉色骷髏的影從胎記還在原位，這讓莊續騰長舒一口氣。他在裏麵呆了一會兒，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重頭整理一下所有待辦事項，這才從裏麵走出來。
他發現莊菲菲抱著枕頭趴在地鋪上，已經睡著了。這妮子顯然太困了，一旦放鬆下來，變成這樣很正常。他小心翼翼抱起妹妹，將她搬運到內間的床上。
她睡得很沉，身體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蠕動，感覺就像一隻小動物似的。莊續騰給她蓋上被子，低聲說了句“晚安、好夢”，隨後關上內間的門並回到客廳，躺在屬於他的地鋪上。他累極了，很快便入睡。
第9章 圖像記憶
早上五點半，莊續騰被噩夢驚醒，導致睡意全無。於是他起床，翻出倒數第三份脫水醬肉速食塊，燒點熱水泡一碗，當做莊菲菲的早飯。
他將一份脫水速食塊轉移位置藏起來，裝作它已經被自己用掉，好讓莊菲菲放心。不管內間的妹妹是否醒著，莊續騰也會做戲做全套。他等了十分鍾，刷刷空碗，裝作已經吃過飯的樣子，隨後換身衣服就出去了。
這個時間開始走，正好可以趕上紅月商業的班車。這些客車在城市中穿行，轉來轉去，為商場收集客人。提早出發的莊續騰沒有餘錢，但有富餘的時間。他並不擔心車子的行駛軌跡，反正遲到不了。趁這個時候，他可以閉目養神，稍微休息一下。
睡一覺是不敢的，因為他不知道車子上會不會上來小偷。肚子餓也是一方麵原因，還有另一個問題是噩夢。
有一種說法：夢是精神和靈魂的呼喊，是審視自我的鏡子。如果推早2000年，神靈還沒有飛升離開之前，噩夢還經常被看做是神靈的警告，需要找神殿牧師進行占卜、解析。就算現在沒有神靈，重視夢境的習俗依舊延續下來。
噩夢縈繞，偏偏莊續騰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都很好，他比別人看得更多、記得更清。
在夢裏，他被生生死死折磨。首先，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慘死在麵前，自己救不了；最後，死亡找上他，又拖拖遝遝、死得慢。他本以為最終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的獎勵，沒想到他又死而複生，繼續孤獨地承受著無盡悲傷。
在夢裏，他分明清楚這是夢，但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他也百分百沉浸進去，徘徊在悲苦和悔恨的無窮漩渦內，起起伏伏、掙脫不能。他被夢困住，仿佛在裏麵停留有好幾年之久。在這個過程中，他既是旁觀者，也是親曆者，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在反複變換的同時又在逐漸融合，最終給他累積起巨大的精神負擔。他頭疼欲裂，這才將他從夢境中扔了出來。
他醒來時滿頭都是汗，情緒和身體都感覺不太舒服。不過夢境始終是夢境，會被醒來的真實徹底擊潰，因此它帶來的精神與身體影響很快消退了。就像潮水退去露出沙灘一樣，莊續騰便能回憶出夢裏的很多細節。
一直以來他都有非常善於觀察，能夠在把握全視野總體的同時，發現需要關注的細節。父母和老師都說他有很強的圖形、畫麵記憶力，值得培養和鍛煉——他也的確好好鍛煉了。
他已經習慣時時刻刻通過雙眼觀察周圍，時時刻刻尋找值得關注的細節。對於那些重要的內容，他也可以通過反複回憶的方式來加深印象，讓記憶變得更加持久。直到今天，他都能回憶起課本上的每一幅插圖，也可以不忘記任何一個同學的細微長相，這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天賦。但他的天賦伴隨著一個重大缺陷：一遇到文字，就會莫名其妙出錯。
經過檢查，他的父母也承認莊續騰的記憶天賦存在嚴重缺陷。
將課本的某一頁當做圖案整體記住，這完全沒問題，可莊續騰隻要從腦子裏重新翻出這頁圖案，讀出裏麵的文字，就會發現它們與實際並不相符。他的觀察並沒有問題，但是這些與圖像記憶存放在一起的文字會被大腦篡改，變成通順但毫無關係的其他東西。
同時，他背誦純文字內容的能力也遠不如同齡人。
莊續騰的學習成績不好，很大程度也是受到這種奇怪效果的幹擾。他能在看圖找茬時輕鬆得到滿分，但背誦課本內容時就會不及格。他很想去做偵探，可他的成績又不允許。
盡管這種觀察力存在一些缺陷，但在合適的領域，依舊能夠發揮絕佳的效果。觀察環境信息能讓他更加安全，更敏銳的察言觀色讓他更好交到朋友。而回憶夢境細節，對他來說就更沒有問題了。
“夢裏我身處一座大殿，被牢牢固定在破敗的石座中。殿外麵黑霧繚繞，什麽也看不清；殿內則是72根上有古怪圖形的黑色石柱，地上滿是屍體，泡在齊腳深的血泊中。距離我最近且最清晰的屍體是菲菲，她仰麵躺著，毫無聲息。其他屍體散亂地倒伏著、堆積著，全都看不清臉。但從內心的感覺來說，我認為那是大哥、父母、老師、同學和一些遠的近的親朋。大殿裏始終有風在哀嚎、鬼在哭泣……”
他不忍心看到妹妹慘死時的麵容，就把目光集中到柱子。那裏的圖形複雜且不重複，優美且富含深意，而且他在夢裏“感覺”自己非常熟悉那些圖形。他試圖抓住這種感覺，仔細回憶圖形細節，卻立刻感到精神不濟，同時開始流淌鼻血。
這樣的情況從未在他嚐試回憶細節的時候發生過！他隱隱覺得不妙，趕緊收回注意力，同時用手絹堵住鼻孔。此時，他感覺後背發熱，發熱點就在心髒附近，便立刻想到了影從。
“原來如此！這夢，十有八九是‘那東西’的影響！”莊續騰眉頭一皺，立刻找到很多旁證：“如果是我自己的夢，我不會記不起親人的臉。而影從隻知道莊菲菲的模樣，它還沒見過爸媽和大哥！夢境裏，隻有莊菲菲有相貌，其他看不到臉，隻是有強烈的感覺。對，夢境絕對是影從弄出來的！”
眾所周知，沒有被馴化的影從會讓人發瘋，其中大多數都是被影響了情緒，然後反饋到身體上，互相破壞、惡性循環，直到最終崩潰死亡。
“在賣掉影從之前，絕對不能被它搞死了！”莊續騰琢磨一番，自己想出一個辦法，或者說是一個要點：“我必須分清楚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現實，要對自己的狀態有個清醒的認識，絕不能輕易把認知和警惕性交給影從。我要特別留意細節，分辨哪些是我的真實，那些是影從的虛幻。”
莊續騰也不知道這個辦法是否管用，但這已經是他當下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案。
“你想用噩夢影響我，我還要從噩夢中了解你呢！”莊續騰微微一笑，將手繞過肩膀，在後背上拍了拍。“粉骷髏，你隻要嚐試影響我，必然會暴露一些信息。夢，對我來說，夢可以和現實一樣清晰，我一定能從裏麵找到你的弱點，找到製伏你的辦法。”
背後傳來一陣陣灼熱的感覺，這被莊續騰視作影從倔強、心虛和繼續掙紮的表現，他就更加認為自己的判斷沒錯。此時，客車停靠紅月廣場，莊續騰下車後就在雕像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專注“審查”影從在夢境中透露出來的消息。
72根石柱的圖案各不相同，每一組圖案都由成百上千的花紋、圖影構成，配以不同顏色。莊續騰嚐試從記憶中盡可能提取全部內容，隻是他一旦做這樣的嚐試，記憶就會變得模糊，同時他的腦袋立刻隱隱發疼。
他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裏一點也不慌。他總是在觀察，每天都會產生大量新的記憶，他不能全記住的。大腦出於自我保護機理，對他的圖像記憶設了個“保質期”。隻有那些不斷鞏固的拍照式記憶才能保存，其他的過段時間就會快速模糊，直至正常消褪。
每一次試圖對細節進行還原，其實同時也是在加強這段記憶，它應該會變得越來越清楚。按理說，今天早上才產生的記憶不需要加強就該充滿細節，可他總感覺石柱圖案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存放了許久。明明圖案就在眼前，遠遠看著分明，卻無法仔細端詳。
這就好像他是個高度近視，遠離柱子的時候戴著眼鏡，看著還不錯；一旦想要靠近，眼鏡就被人摘了，立刻變得非常模糊。
“哼，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一次不行就多次，我慢慢描，先把遠觀的印象加強加強！”莊續騰搖搖頭，再次進行嚐試。“我會先找到你的弱點，粉骷髏！”
他和影從的“鬥爭”全都發生在腦海中，旁人眼裏他就是個不斷擠眉弄眼、咬牙切齒、自己與自己較勁的怪人。來往紅月商業廣場的人都會警覺地繞著他走，害怕他其實是快要被影從弄瘋的危險分子。
“你在這兒幹嘛呢？”熟悉的聲音與巨大的影子籠罩了莊續騰，這正是戈工道的形象風格。“嗬嗬，難道你正在腦子裏練台詞？”
“道哥！”莊續騰趕緊站起來，順便看了眼商廈門口的時鍾。“你也提前來了啊！”
“你不也一樣？”戈工道一擺手，讓莊續騰跟他走，邊走邊問：“誒，你都想了什麽台詞？”
“台詞？台詞是什麽意思？”
“就是比較拽的那種話。比如：我是你的死神，除非你掏錢上貢！”
“我沒在想這個。”莊續騰揉揉臉。怪不得路人都是那種表現，看來我要注意控製一下了。隨即，他靈機一動，問道：“道哥，你剛作雇兵的時候想了什麽台詞？”
戈工道臉色一紅，眼神飄忽躲避，立刻繞開這個話題。“莊續騰，你還記得見中間人的時候要注意什麽嗎？”
“嗯……和一個沒入行的新人對半分，一般來說，這要麽準備坑他，要麽就很看好他。小子，你肯定有些我還沒發現的特長。別誤會，我不打聽這種事，自己最厲害的本事最好隻有自己知道，關鍵時候可以保命。”索老板想了想，隨後說道：“我不能給你任務，不過也不是全沒門路。我在河堤區還有副業，回收一些東西。你現在身上有什麽能出手的玩意兒可以賣給我，看在道哥的麵子上，我也給你個公道價格。”
“我身上沒什麽可賣的，就一個手絹和一塊合成糖。”莊續騰歎了口氣，說道：“對，還有件舊工服。那不是我的，pcpd硬塞給我的。這東西不值錢。”
“工服？就是你一路上提著的那件？若我沒看錯，那是猩紅集團工廠的正式工服吧？”索老板說道：“別說它不值錢，那工服保溫、阻燃、隔電，能夠減緩被腐蝕的速度，還能在晚上散發熒光。河堤區有許多人需要這樣的衣服。你要是不想要它，拿過來讓我看看。”
“喏，給你。能換多少錢？”
“不能這樣說，應該說：你給估個價，我看見這東西就煩。”索老板一邊接過衣服，一邊說道：“知道你不懂，直接給你講：看見它就煩的意思是不準備再拿回這個東西，而且不會再詢問有關它的情況。如果說‘我還蠻喜歡的’，那就還有後文，東西很可能隻是做個抵押，希望我短時間不要將它轉賣出去。”
“懂了，我記住了。”
“來，我看看這衣服成色怎麽樣。”索老板雙手一抖，展開衣服，在各處掏掏摸摸。很快他就“咦”了一聲，從工作服內口袋裏翻出幾張紙。
“這裏還有差不多三百塊錢呢！你也太不小心了。要賣的東西一定先檢查一遍，不能這麽馬虎。”他哼了一聲，將錢拍在桌子上，推給莊續騰：“小子，馬馬虎虎是會死人的！以後可不能這樣！”
第8章 莊菲菲
河堤區，公交車站，又開始下起小雨，大概率城郊公車會比平時晚一些。六張麵值50的歐元就攥在手中，莊續騰將它們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看到這個動作，一旁的戈工道笑了起來。
“你在幹什麽？這是你的怪癖還是因為等車太無聊了？”
“上麵有合成味素的氣息，這是索老板的錢，我之前沒看錯……他的手很快，就在拿過衣服的同時，就把這些錢塞進口袋。”莊續騰歎了口氣，微皺著眉，說道：“我是不是應該把……”
“你應該專注於工作，先把生活穩定下來。你別傻乎乎去還他錢，他不會認的。他喜歡結交新人，這能讓他感覺仍在圈子裏。”戈工道又說到：“他看好你，所以才……”
“謝謝道哥，主要還是你的關係。那個……對半分的事情，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我畢竟沒有任何經驗。”
“哼！最多給你一半，你別想多要！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想要更多錢，那就花心思想想怎麽接大生意！這就像是一塊麵包，不管怎麽分，咱們兩個都吃不飽。還得有肉、得有湯、得有酒！”
話有點糙，但這個道理的確是十足真金打造。
“你不用現在就操心這個，你還沒入行。現在回家去，明天上午十點，咱們在紅月商場見麵。那裏的廣場上有個紅色月亮的雕塑，你知道吧？”
莊續騰點點頭。
“就是那裏。十點鍾，我帶你去辦理雇兵的手續。”戈工道解釋了一下：“沒有麵試，就是讓中間人知道城裏又來了個新人，目前和我搭夥兒幹。順便看看有什麽委托。”
“我十點準到！”
戈工道就住河堤區，他將莊續騰送上公交車之後便步行回家。莊續騰乘坐7號線向南，經過市中區，最終目的地位於城市的東南部，正在市中、樞紐和黎明區交匯的地方。三塔集團p76號集中公寓，他的家就在這裏。
蒸汽升降梯湊夠13個人才會上行，否則就得掏錢，每個缺額需要每個人花一枚小鋼鏰，也就是一毛錢。公寓門口擠著一些小販，他們都很願意在你照顧生意的前提下幫你換錢，將歐元變成足夠的鋼鏰。隻要提高警惕，他們就會老老實實這樣做，而不是將手偷向你的錢包。
如今，歐元已經不複過去的風光。兩千七百年前那位讓統一帝國煥發第二春的歐皇，似乎已經耗光了他附在貨幣上的好運祝福。好運的“歐元”不得不讓位於“時光幣”，一種鈦與黃金合鑄的、能夠購買額外壽命的新錢，它也被俗稱為“白金幣”。
莊續騰隻在書本與廣告中見過時光幣，他從未親手觸摸過。五百麵值的歐元是他皮膚碰觸過的最高麵值的單張貨幣，他還需要另外九張五百歐元，才能換到“一枚白金幣”。
他現在很需要五分之一的時光來交上房租，另外五分之一的時光確保妹妹下學期的學費。
在升降梯前站了一會兒，人數一直沒超過7人。他不想等了，於是開始爬樓梯。這時間回來往往就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人流量不夠大。莊續騰比較年輕，13樓對他不算難事，他也不想浪費時間為爬不動樓層的其他人省錢湊數。
他住在1306房間，房門依靠轉盤密碼鎖保護，它會吸收一部分關門的力量，將自己調整到隨機的位置。莊續騰先左後右，來回旋轉密碼盤，鎖定正確的數字。當他完成4／5時，房門打開了。
一個紅頭發雙馬尾的女孩喘著粗氣站在門口。她的眼眶濕潤，嘴唇顫抖，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了。隻是下一秒，她就變得怒不可遏，抬起拳頭砸在莊續騰的胸口上，邊打邊說道：“哥哥，你個混蛋，你死到哪裏去了！我還以為你死了！”
莊菲菲，莊續騰的妹妹，從揮拳的沉重力道和熟練程度就能看出是親妹妹。她今年19歲，正處於最具活力的年紀，就算因為學業和“極端擔心哥哥的安全”的壓力而有了濃厚黑眼圈，也完全掩蓋不了那些從潔白皮膚、俊美臉龐與調皮雀斑中散發出來的青春氣息。
一家三兄妹，莊騰、莊續騰、莊菲菲，從名字就可以看出，“騰飛”是家裏的核心，某個家夥隻是起到“續”的邊角作用。在學習方麵便是這樣，莊續騰既不像哥哥那樣刻苦，也沒有妹妹的聰慧，他勉強進入職業學校再勉強畢業，而莊菲菲則是沛城三六光輝大學的尖子生。
“我聽到暴亂的消息後就跑去pcpd打聽死傷名單。他們不理我，於是我就去附近各個醫院……我找了你好久，怕找不到你，也怕會在名單上看到你。”莊菲菲抹去眼淚，吸溜著鼻子，然後說道：“我一想到可能要向爸媽報告壞消息，就害怕得渾身發抖！”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都是pcpd的問題……”
“哥，我不怪你，隻是大哥和爸媽都不知道你沒了工作的事情，而他們遲早會注意到昨天晚上的事情。”
“是前天晚上的事情。”莊續騰看了一眼時鍾，已經過了零點。他說道：“別和他們說，除非他們非常明確地問起來。他們隻要詳細地問，說明他們其實已經知道了，隻是給咱們一個坦白的機會。”
“我不喜歡瞞著大家的感覺。”
“乖，聽話。你不是不知道家裏的情況。爸爸照了太多促生長燈，後背已經亂套了，必須立刻重整脊柱，否則一定會……治療周期長、費用高，大哥盡了全力才勉強支撐。哪怕他還能擠出一滴餘力，他也不會無奈地將照顧你的責任完全交給我。”
“我要是能去掙錢就好了……”
“你現在應當好好學習，別和我一樣！等你學好了，掙大錢，我還想腆著臉皮讓你請客呢！”莊續騰從口袋裏掏出300歐元，給自己留了50歐，剩下的給了妹妹。“交給你一個任務：明天你先把這錢交到樓管去，就說這是部分房租。”
“這不夠啊！”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讓你去說好話。那胖老太對我有成見，我是沒辦法打動她。”莊續騰不想讓妹妹過分擔心，便說道：“如果你不想去也行，反正還有時間，等湊夠了一起去交。”
“補償金有消息了？”
“還沒有。”莊續騰眼神一黯，說道：“我有不少工友死了，抗議活動組織不起來，很有可能再拿不到補償金。我現在一邊打零工，一邊找工作，已經有了些眉目。我肯定會把錢湊起來的。”
“唔……好吧……”莊菲菲微皺眉頭，看著哥哥，說道：“要不我也去找份零工？”
“不，你把全部精力放在實習項目上，時間就是最近，我沒記錯吧？”莊續騰說道：“今年7、8這兩個月對你來說很重要，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做好學校給你的項目，這關係到你未來的發展道路。我當年就在這件事上吃了虧，你不準犯同樣錯誤！”
“可我覺得你很難……”
“的確，是很難，但也隻不過是困難而已。就像爸爸常說的那樣，咱們戰勝它！”莊續騰用手指輕輕點擊妹妹的額頭，說道：“學業方麵我幫不了你，在社會上找工作這方麵則是我比你強的地方，你要是摻和，隻會降低效率。你做你擅長的學習，我做我擅長的工作，互相不添亂，這才是戰勝困難的方法。”
“好吧……哥，你得答應我，需要我幫忙時別不好意思說！”
“如果真的解決不了問題，我不會傻乎乎硬拖著，會去找大哥和父母。我實在羞愧，但就算不情願，也不能為了麵子而把事情搞砸。至於你？你在名單上還要往後排。別覺得18歲就算成年，等你學出成績並開始掙錢了，你才真正成人。”
“我知道啦！學業方麵，我必不會讓你操心！”莊菲菲伸出雙手，想要揉揉她哥的臉。這種企圖改變家庭地位關係的嚐試必定會遭到反擊。
莊續騰抬起手來，佯裝要打屁股，菲菲已經跳著跑開了。二哥完好無損地回來了，這是兩天來最好的消息，懸著的心總算放下，她也從極度焦慮中解脫出來。“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泡點醬肉湯？”
“我吃過了，有個朋友請客，吃了魚丸餛飩。我明天要去麵試上工，你也要上學，趕緊去睡覺吧。我洗洗臉，馬上也去睡。”
“那我給你鋪墊子、拿枕頭，你去洗洗吧。”莊菲菲將她哥推進了衛生間，順手帶上門。
洗洗臉，揉揉眼睛，用衛生間的鏡子再查看一下後背。粉色骷髏的影從胎記還在原位，這讓莊續騰長舒一口氣。他在裏麵呆了一會兒，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重頭整理一下所有待辦事項，這才從裏麵走出來。
他發現莊菲菲抱著枕頭趴在地鋪上，已經睡著了。這妮子顯然太困了，一旦放鬆下來，變成這樣很正常。他小心翼翼抱起妹妹，將她搬運到內間的床上。
她睡得很沉，身體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蠕動，感覺就像一隻小動物似的。莊續騰給她蓋上被子，低聲說了句“晚安、好夢”，隨後關上內間的門並回到客廳，躺在屬於他的地鋪上。他累極了，很快便入睡。
第9章 圖像記憶
早上五點半，莊續騰被噩夢驚醒，導致睡意全無。於是他起床，翻出倒數第三份脫水醬肉速食塊，燒點熱水泡一碗，當做莊菲菲的早飯。
他將一份脫水速食塊轉移位置藏起來，裝作它已經被自己用掉，好讓莊菲菲放心。不管內間的妹妹是否醒著，莊續騰也會做戲做全套。他等了十分鍾，刷刷空碗，裝作已經吃過飯的樣子，隨後換身衣服就出去了。
這個時間開始走，正好可以趕上紅月商業的班車。這些客車在城市中穿行，轉來轉去，為商場收集客人。提早出發的莊續騰沒有餘錢，但有富餘的時間。他並不擔心車子的行駛軌跡，反正遲到不了。趁這個時候，他可以閉目養神，稍微休息一下。
睡一覺是不敢的，因為他不知道車子上會不會上來小偷。肚子餓也是一方麵原因，還有另一個問題是噩夢。
有一種說法：夢是精神和靈魂的呼喊，是審視自我的鏡子。如果推早2000年，神靈還沒有飛升離開之前，噩夢還經常被看做是神靈的警告，需要找神殿牧師進行占卜、解析。就算現在沒有神靈，重視夢境的習俗依舊延續下來。
噩夢縈繞，偏偏莊續騰的觀察力和記憶力都很好，他比別人看得更多、記得更清。
在夢裏，他被生生死死折磨。首先，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慘死在麵前，自己救不了；最後，死亡找上他，又拖拖遝遝、死得慢。他本以為最終的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的獎勵，沒想到他又死而複生，繼續孤獨地承受著無盡悲傷。
在夢裏，他分明清楚這是夢，但那種感覺太過強烈，他也百分百沉浸進去，徘徊在悲苦和悔恨的無窮漩渦內，起起伏伏、掙脫不能。他被夢困住，仿佛在裏麵停留有好幾年之久。在這個過程中，他既是旁觀者，也是親曆者，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在反複變換的同時又在逐漸融合，最終給他累積起巨大的精神負擔。他頭疼欲裂，這才將他從夢境中扔了出來。
他醒來時滿頭都是汗，情緒和身體都感覺不太舒服。不過夢境始終是夢境，會被醒來的真實徹底擊潰，因此它帶來的精神與身體影響很快消退了。就像潮水退去露出沙灘一樣，莊續騰便能回憶出夢裏的很多細節。
一直以來他都有非常善於觀察，能夠在把握全視野總體的同時，發現需要關注的細節。父母和老師都說他有很強的圖形、畫麵記憶力，值得培養和鍛煉——他也的確好好鍛煉了。
他已經習慣時時刻刻通過雙眼觀察周圍，時時刻刻尋找值得關注的細節。對於那些重要的內容，他也可以通過反複回憶的方式來加深印象，讓記憶變得更加持久。直到今天，他都能回憶起課本上的每一幅插圖，也可以不忘記任何一個同學的細微長相，這可以說是一種難得的天賦。但他的天賦伴隨著一個重大缺陷：一遇到文字，就會莫名其妙出錯。
經過檢查，他的父母也承認莊續騰的記憶天賦存在嚴重缺陷。
將課本的某一頁當做圖案整體記住，這完全沒問題，可莊續騰隻要從腦子裏重新翻出這頁圖案，讀出裏麵的文字，就會發現它們與實際並不相符。他的觀察並沒有問題，但是這些與圖像記憶存放在一起的文字會被大腦篡改，變成通順但毫無關係的其他東西。
同時，他背誦純文字內容的能力也遠不如同齡人。
莊續騰的學習成績不好，很大程度也是受到這種奇怪效果的幹擾。他能在看圖找茬時輕鬆得到滿分，但背誦課本內容時就會不及格。他很想去做偵探，可他的成績又不允許。
盡管這種觀察力存在一些缺陷，但在合適的領域，依舊能夠發揮絕佳的效果。觀察環境信息能讓他更加安全，更敏銳的察言觀色讓他更好交到朋友。而回憶夢境細節，對他來說就更沒有問題了。
“夢裏我身處一座大殿，被牢牢固定在破敗的石座中。殿外麵黑霧繚繞，什麽也看不清；殿內則是72根上有古怪圖形的黑色石柱，地上滿是屍體，泡在齊腳深的血泊中。距離我最近且最清晰的屍體是菲菲，她仰麵躺著，毫無聲息。其他屍體散亂地倒伏著、堆積著，全都看不清臉。但從內心的感覺來說，我認為那是大哥、父母、老師、同學和一些遠的近的親朋。大殿裏始終有風在哀嚎、鬼在哭泣……”
他不忍心看到妹妹慘死時的麵容，就把目光集中到柱子。那裏的圖形複雜且不重複，優美且富含深意，而且他在夢裏“感覺”自己非常熟悉那些圖形。他試圖抓住這種感覺，仔細回憶圖形細節，卻立刻感到精神不濟，同時開始流淌鼻血。
這樣的情況從未在他嚐試回憶細節的時候發生過！他隱隱覺得不妙，趕緊收回注意力，同時用手絹堵住鼻孔。此時，他感覺後背發熱，發熱點就在心髒附近，便立刻想到了影從。
“原來如此！這夢，十有八九是‘那東西’的影響！”莊續騰眉頭一皺，立刻找到很多旁證：“如果是我自己的夢，我不會記不起親人的臉。而影從隻知道莊菲菲的模樣，它還沒見過爸媽和大哥！夢境裏，隻有莊菲菲有相貌，其他看不到臉，隻是有強烈的感覺。對，夢境絕對是影從弄出來的！”
眾所周知，沒有被馴化的影從會讓人發瘋，其中大多數都是被影響了情緒，然後反饋到身體上，互相破壞、惡性循環，直到最終崩潰死亡。
“在賣掉影從之前，絕對不能被它搞死了！”莊續騰琢磨一番，自己想出一個辦法，或者說是一個要點：“我必須分清楚哪些是夢境，哪些是現實，要對自己的狀態有個清醒的認識，絕不能輕易把認知和警惕性交給影從。我要特別留意細節，分辨哪些是我的真實，那些是影從的虛幻。”
莊續騰也不知道這個辦法是否管用，但這已經是他當下能想到的最好解決方案。
“你想用噩夢影響我，我還要從噩夢中了解你呢！”莊續騰微微一笑，將手繞過肩膀，在後背上拍了拍。“粉骷髏，你隻要嚐試影響我，必然會暴露一些信息。夢，對我來說，夢可以和現實一樣清晰，我一定能從裏麵找到你的弱點，找到製伏你的辦法。”
背後傳來一陣陣灼熱的感覺，這被莊續騰視作影從倔強、心虛和繼續掙紮的表現，他就更加認為自己的判斷沒錯。此時，客車停靠紅月廣場，莊續騰下車後就在雕像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專注“審查”影從在夢境中透露出來的消息。
72根石柱的圖案各不相同，每一組圖案都由成百上千的花紋、圖影構成，配以不同顏色。莊續騰嚐試從記憶中盡可能提取全部內容，隻是他一旦做這樣的嚐試，記憶就會變得模糊，同時他的腦袋立刻隱隱發疼。
他遇到過這種情況，心裏一點也不慌。他總是在觀察，每天都會產生大量新的記憶，他不能全記住的。大腦出於自我保護機理，對他的圖像記憶設了個“保質期”。隻有那些不斷鞏固的拍照式記憶才能保存，其他的過段時間就會快速模糊，直至正常消褪。
每一次試圖對細節進行還原，其實同時也是在加強這段記憶，它應該會變得越來越清楚。按理說，今天早上才產生的記憶不需要加強就該充滿細節，可他總感覺石柱圖案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存放了許久。明明圖案就在眼前，遠遠看著分明，卻無法仔細端詳。
這就好像他是個高度近視，遠離柱子的時候戴著眼鏡，看著還不錯；一旦想要靠近，眼鏡就被人摘了，立刻變得非常模糊。
“哼，以為這樣我就會放棄？一次不行就多次，我慢慢描，先把遠觀的印象加強加強！”莊續騰搖搖頭，再次進行嚐試。“我會先找到你的弱點，粉骷髏！”
他和影從的“鬥爭”全都發生在腦海中，旁人眼裏他就是個不斷擠眉弄眼、咬牙切齒、自己與自己較勁的怪人。來往紅月商業廣場的人都會警覺地繞著他走，害怕他其實是快要被影從弄瘋的危險分子。
“你在這兒幹嘛呢？”熟悉的聲音與巨大的影子籠罩了莊續騰，這正是戈工道的形象風格。“嗬嗬，難道你正在腦子裏練台詞？”
“道哥！”莊續騰趕緊站起來，順便看了眼商廈門口的時鍾。“你也提前來了啊！”
“你不也一樣？”戈工道一擺手，讓莊續騰跟他走，邊走邊問：“誒，你都想了什麽台詞？”
“台詞？台詞是什麽意思？”
“就是比較拽的那種話。比如：我是你的死神，除非你掏錢上貢！”
“我沒在想這個。”莊續騰揉揉臉。怪不得路人都是那種表現，看來我要注意控製一下了。隨即，他靈機一動，問道：“道哥，你剛作雇兵的時候想了什麽台詞？”
戈工道臉色一紅，眼神飄忽躲避，立刻繞開這個話題。“莊續騰，你還記得見中間人的時候要注意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