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雯也朝眾人擠擠眼,意思是這通電話不簡單呐。


    “你說上午?”湯琰回憶了一下,“我撥錯了。”


    他明顯一滯。


    撥錯了?


    確實是不小心按錯,不過湯琰很快就意識到並且掛斷,還以為對方會直接忽略。


    停頓五秒,他語氣有些公事公辦,仿佛被誰惹到了:“晚上你什麽安排,有件事想勞駕你。”


    “今晚?”


    “不方便就算了。”


    “……”湯琰低聲道,“你說吧。”


    “能不能請你拿幾件衣服給我,我這邊實驗做著,夜裏也離不開人。”


    “今晚不行。”


    程章明脊背微微緊了下。


    “下午吧,下午我沒事。地址發我,開車給你送過去。”


    那兩片背肌又鬆弛下來,“那就勞駕。”


    掛了電話回席,其他人表情相當精彩,隻有吳重一臉凝重地看著他。


    不會吧……


    七年過去了,還在原地打轉?


    大家旁敲側擊都沒探聽出什麽結果,最後悻悻離去。下午三四點鍾,隋雯推開實驗室的門說:“程博,所長叫你過去一趟。”


    “現在?”


    “對。”


    到門口程章明又停住,摘下眼鏡放回桌上道:“要是保安室找我,幫我答複一下,就說我很快過去。”


    吳重揚揚手示意。


    人一走,隋雯立即開始探線報:“他家那位到底是何方神聖,還不速速招來。”


    “一言難盡。”吳重往椅子上猛地一坐,架起二郎腿就開始抖,一副皇帝不急太監急、領導不焦慮下屬焦慮的表情。


    “一言難盡就兩言,趕緊的,別賣關子。”


    “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哎呀這是原則問題,總之就是個很難搞的存在,想躲都躲不開那種!”


    “躲?”隋雯誇張地抱胸,“你沒搞錯吧,我看他分明在意得很,就差把人含在嘴裏了。”


    “胡說八道嘛你。要是他真的在意,會跑到法國這麽久不回來?”


    “唔……”這一點確實是比較難駁倒。但通過她的觀察,程博的確對那位與眾不同。談起那位時表情很頭疼,不過也很柔和,跟那位的未來也在盡最大努力負起責任,絕不是玩玩而已。


    所長辦公室正朝南,進去陽光晃眼。


    “坐,程博士。”對方笑眯眯地看著他,“今天讓你過來,主要是問問你之後的意向,有沒有長期留下的打算?”


    想不到是為了這事。


    程章明坐下,沉默片刻後說,“想過。”


    “那敢情好。你是所裏難得一見的人才,之前把你派到法國總部,也是為了好好曆練曆練。今年國內的下遊裝置眼看要落地了,需要有經驗的科研人員保障開車試產。待遇方麵嘛,可以比照法國的package,再另加一筆二十萬的安家費。怎麽樣,條件還可以吧?”


    “所裏不是一直說法國缺人嗎。”


    “形勢是會變的嘛。咱們科研所畢竟隸屬於企業,企業嘛,哪有市場就往哪鑽,現在國外的特種品一片紅海,國內還在靠低成本搏殺,正是我們特種化下遊企業入場的好時機。”所長端起茶杯撮了口茶,偏頭吐掉茶葉道,“這是一方麵。另外一方麵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該安頓下來,對吧。以前是我這個當領導的忽略了,昨天老湯特意打電話來提醒,讓我好一頓慚愧啊,哎!”


    程章明臉色一沉,雙手忽然在膝間攥出青筋。


    “程博,程博士?”


    “抱歉所長。”他起身道,“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什麽情況,怎麽突然急轉直下?


    所長急匆匆也站起來:“別急著答複我啊,條件還可以談!再考慮考慮,國內一切都好,何必要留在國外吃苦呢?再考慮考慮!”


    程章明頓住足,深吸了一口氣,說:“謝謝所長。抱歉我還有實驗,先走一步。”接著便欠身離開。


    樓梯年久失修,大白天的也又陰又潮。


    下了兩層樓後他頓住足,目光越過走廊,越過空曠的平地,看到保安室外一道拖著行李箱的清瘦身影。


    -


    今晚某國大選開票,湯琰要全程在崗直播。


    趁著下午的一點空隙,他回家替程章明收拾了幾套衣服,外加兩套四件套,裝進行李箱上了車。


    眼下不是高峰期,路上不堵。但不知道為什麽,一碰上紅燈他就嘴唇抿緊,心裏像是裝了半缸水,蕩來蕩去不平穩。


    這算什麽,見麵綜合征?


    未免太沒出息。


    從前他倒是經常去找他。


    他不在學校住宿,但程章明住。有時到得巧,就看見他提著暖水瓶遠遠走來,或者單肩掛著書包的背影直奔圖書館而去。


    有時,視線對上了,程章明會極快地拎一下書包,然後才無奈地看向他。


    “你怎麽又來了?”


    “你不是腦子聰明嗎,猜啊。”


    “……為什麽要猜。”程章明避開他,“讓一讓,我要去圖書館。”


    “這麽巧?我也去,順路。”


    他也不是吃素的,平時功課繁重,要看的專業書不比他們科研專業的少。


    進了圖書館,程章明總是刻意挑單人座位,湯琰也不以為意,你看你的我讀我的唄,難道誰稀罕抄你的論文嗎。


    後來有段時間章明早上在校外打工,下午去太晚找不到位置,湯琰就好心替他占一個。真是好心!還得克服重重困難呢,得無視好多雙怨念的眼睛,占個把小時都有心理壓力。


    一來二去的,就習慣於坐一起了。


    還是不說話,多一句都不說。湯琰學累了就在旁邊大大方方觀察——程章明戴眼鏡的樣子有點傻,也不是傻,總之不大靈光,一看就是考博的好苗子。


    他板起臉打字,湯琰就知道他在訓師弟,肯定不是師妹,姑娘家家的他說不出重話。他騰一下站起來出去接電話,湯琰就知道,絕對是那位嚴厲的教授,能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下午還是食堂?”


    程章明食指推推眼鏡:“嗯。”


    “別去一食堂了吧,太難吃了,便宜是便宜,根本就不是人吃的啊。”


    “……”會猶豫片刻,很短的時間。但隻要湯琰盯著他,笑著盯他,他就會敗下陣來,一邊打字一邊發出低低的回複,“都行。”


    “那還等什麽,關電腦啊。”


    “……”


    程章明喉結滑動,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去食堂就不可能不說話了。


    “章明。”


    “嗯?”


    “給你個由衷的建議,你聽不聽?”


    走在林蔭道上,程章明把臉轉開,嘴角向上,“我能說不嗎。”


    “不聽是你的損失。”湯琰揚起下巴,神采熠熠的一張臉,五官美得像工筆畫。


    “那你說吧。”


    “也沒什麽,”湯琰又把臉轉回去,輕聲道,“以後別戴眼鏡了,戴著顯得呆板。真的。”


    微風徐徐。


    程章明低頭推了下眼鏡,慢慢地嗯了一聲,“知道了,謝謝。”


    “勞駕。”


    下了車,湯琰敲敲保安室的窗,“我找程章明,他在實驗室不能接電話,麻煩通知一聲。”


    研究所近似於半封閉,對於時不時有家屬來送東西這回事,保安也早就習以為常。隻見對方拿起內部座機,“新來的程博士是吧。”接著便是撥號。


    湯琰佇立門外,往裏麵看。


    樓不高,古樹倒是參天,爬山虎遍布紅牆,一派學究氣質。


    “喂,程博士在嗎,大門口有人找。”


    “……”


    過了好一會兒,保安才扭過頭來:“不在,有事出去了。”


    湯琰皺起眉:“是不是搞錯了?應該在,中午剛給我打過電話。”


    保安也吃不準:“可能是臨時有什麽急活吧。要不您坐著等會兒?”


    把行李箱拎進去,湯琰在保安身後的木椅上坐下,時不時看表。


    本來以為這趟過來,無論如何可以見上一麵,誰知道就這麽一點念頭,也是他想太多了。


    “算了,勞煩你把箱子轉交給他吧。”


    起碼東西送到了。


    街邊的奔馳靜靜候著。


    從保安室出來,湯琰站在大門口,抬頭看著他所能看到的幾層樓,幾道走廊和幾扇窗,哪裏都沒有程章明。


    作者有話說:


    嘖,悶騷,見老婆不忘摘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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