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琰還住在酒店公寓。


    送他到樓下,車還沒停穩就有服務生小跑過來表示可以幫忙停車,問他們是否需要。


    “停到地下二層。”湯琰把車鑰匙遞給對方,“房號是1808。”


    “好的沒問題,一會兒把鑰匙給您送上去。要順便洗車嗎?”


    “不用。”


    眼前的公寓樓裝修豪奢,服務到位,的確是某人會中意的風格。


    “要不要上去坐坐?”湯琰的嗓音打斷了程章明的思緒。回過神,他疏遠地說:“還有別的事,就不打擾了。”


    “沒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吧。”視線移向其他地方,湯琰表情有些不自然,“這段時間我一直是一個人住,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裏。”


    程章明微蹙眉心看著他。


    他索性說下去:“你要是願意就上去坐坐,不願意就算了,不勉強你。”


    反正以後時間還很多。


    “怎麽不搬回去,你爸沒催你嗎。”這麽久時間以來,程章明頭一次平靜地主動提起湯乃毅。湯琰抬眸凝視,慶幸沒在他臉上看到明顯反感。


    “……發生了一些事,總之我不會再搬回那邊。倒是你,以後上班開車要開那麽久,有沒有考慮換房子?”


    程章明看了他一眼,口氣冰冰涼涼地說:“暫時沒有這個打算。房子不像婚姻,不是輕易就可以反悔。”


    這是在諷刺我嗎?


    湯琰無言以對。


    上樓不久,房裏的座機響起。剛才幫他停車的保安說車裏有件衛衣,問要不要幫他拿上去。


    衛衣?


    “謝謝,我自己下去拿。”湯琰立刻說。


    果然是程章明的。


    以前他幾乎不穿這種款式,這件應該是最近買的,純棉的麵料,沒什麽設計但很寬鬆舒適的類型。


    拿回公寓,湯琰發微信。


    「你衣服落我車上了。」


    發完去寫稿,寫來寫去都集中不了精神,每隔十分鍾就想看一次手機,像坐牢一樣。但直到夜裏十點依然沒收到回複,手機沉寂得令人絕望。


    「在忙?」


    「明天幾點方便,我去接你。」


    「晚飯有幾個地方備選,都是別人推薦給我的,據說還不錯,可以一起去試試毒。」


    「鏈接1......」


    「鏈接2......」


    「鏈接3......」


    另一邊的程章明剛談完事。


    步出辦公樓,手機近十條未讀消息。翻過以後他眉心不自覺皺起來。


    ——怎麽都是情侶餐廳。


    明天我沒空。這五個字打了又刪,改成:明天我應該沒時間。還沒來得及發出,眼前又跳出新的未讀。


    湯琰:「衣服幫你洗了。兜裏有個打火機,扔了。你少抽點煙。」


    然後秒撤回。


    1、2、3、4、5


    五秒後。


    湯琰:「衣服幫你送洗了。兜裏有個打火機,扔了?盡量少抽點煙,你說呢。」


    走出園區,程章明站在路邊等出租。


    抬起頭看見一片繁星,不算耀眼奪目,但懸在自己頭頂,像是專為他而出現。


    -


    天氣預報說有雨,所以第二天程章明拿了傘。


    剛出門還好,傍晚天色就變得有些陰沉,到四五點鍾開始掉雨點。


    今天是老師替他約了另一位教授,行業內泰鬥級的人物,對方無意間讀過程章明寫的論文,對部分新穎之處讚不絕口。教授年事已高,性格卻跟老頑童一樣,談到興起處連喝了四兩白酒。程章明是晚輩,喝得隻多不少。


    七點左右湯琰發消息問他快結束沒,他發了定位過去,讓湯琰過半小時再出發,沒想到半小時後一輛奔馳已經停到樓下。


    隔著玻璃看去,程章明一眼認出那是湯琰的車,最後半小時過得有些心不在焉。總算告一段落,他陪同老師和教授一起下樓,又幫他們各自打了車。


    雨勢已經漸漸大起來,地上濺起不小的水花。


    把教授送走,已經喝得暈暈乎乎的老師在一旁招呼他:“章明,別叫車了,一會我直接捎上你。”


    隻好當著老師的麵坦白:“我還有約。”


    “不愧是年輕人啊,這麽大的雨還有約。約在什麽地方?這個點不好打車,我送你一程,上來吧別跟老師客氣。”


    “不用打車,有人開車來接。”


    “是嗎?”順著他的視線,看見車裏坐著的人,老師這才頓悟,“喔,是湯琰啊,你小子,這有什麽不能直說的?老師又不是外人,把他叫過來聊幾句。”


    喝了酒的人總是談性大發。


    一直不見程章明過來,湯琰坐在車上正不明所以,擱在旁邊的手機響了。


    “老師想跟你打聲招呼。”


    什麽?


    眼下的情形比婚禮時還要尷尬,該以什麽身份出現在對方麵前?湯琰下意識拒絕:“還是不了吧,我沒帶傘。”


    “我去接你。”


    不等他再說話已經掛了。


    遠遠的,隻見程章明撐開傘朝自己走來。沒辦法隻好就範。


    傘不算大,撐兩個人隻能說勉強。湯琰緊挨著程章明,在嗶嗶剝剝的雨聲中問:“我應該說什麽?”


    “問好而已。”程章明輕描淡寫。


    “這麽簡單?”


    還能有多複雜。


    老師隻是以為他們一直在一起,碰巧見了麵所以想聊幾句。


    快到麵前時,程章明摟了一下湯琰的後腰。


    湯琰全身驀地僵硬。


    老師老懷欣慰地看著他們:“等很久了吧,見諒啊小湯,不知道你們要出去約會,還一直拖著章明陪我們兩個老的聊天喝酒。”


    “哪裏的話,應該的。”湯琰臉皮收緊,“他平時經常念起老師。”


    “是嗎?”一句話把老師哄得大為開心,“以後他單位就在我隔壁,可以經常見麵了。今天時間有限沒打上麻將,下回你們倆來我家裏打,咱們搓它個通宵!”


    當年化工係誰不知道黃老師對麻將的愛,那是打上幾天幾夜也不嫌累的,比搞科研還有勁。


    “湯琰不會,我陪老師打。”


    “不會就學嘛,咱們實驗室出去的哪個不會打,小湯作為家屬半點不會那像什麽話。”自己的弟子有多死板他是知道的,說不定家教甚嚴,嫌打麻將不是正經事。老師笑眯眯地望著他們。


    “教過。”程章明麵不改色地說,“有些人半途而廢。”


    我?


    湯琰詫異地看向他,隻見他脖頸處些微有些發紅,是酒後的症狀。


    送走老師,程章明重新撐起傘,“走吧。”


    身體離得比之前遠,回歸到井水不犯河水的距離。


    湯琰還在糾結:“以前你什麽時候教過我打麻將?沒有吧。”


    怎麽沒有。


    程章明身形頓住,看向他:“過年那次。”


    啊。


    想起來了。


    畢業後的第二年吧,他們之間已經不是很愉快,但春節程章明還是準時飛回國內。


    看完了奶奶,程章明帶回一大堆土特產,醃肉、米糕之類的,兩個人吃不完,招待過一次表弟白帆和他女朋友。


    當時白帆跟女朋友正在熱戀,對方麻將打得很好,所以他就投其所好,吃完飯硬是要摸幾圈。


    程章明作為主人家隻好奉陪。


    為了湊人頭,湯琰從數牌學起,然而他實在沒有賭博的天賦,玩了一會就叫停。


    “麻煩你耐心點。”程章明無奈極了。


    “麻煩你教好點。”湯琰瞪他。


    椅子拉過去,程章明幹脆坐到他身邊手把手教。牌該怎麽算,怎麽拆,怎麽吃怎麽碰,已經打出的牌應該怎麽記,什麽時候該保守,什麽時候該豁出去拚一把,稱得上事無巨細,緊急情況下甚至握著手腕阻止他亂打,結果這人天生就牌品差,贏了高興輸了就掛臉,把白帆氣個半死,程章明這個師傅也累得要命。


    “以後再不教你了。”晚上程章明壓著他說。


    不教就不教啊。


    “……你不在我也不想打……反正一直在輸……”


    很多事都是,隻有跟程章明一起做才有趣。


    喘息中摟著程章明的腰,眼中隻有天花板上一直在晃的頂燈,耳邊隻剩下呼吸和心跳聲。


    雨絲刷過臉頰。


    湯琰挎上程章明的胳膊:“靠我近一點,你右邊淋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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