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的治療陷入了瓶頸。


    “陸醫生,要不,等會你再和她聊聊?”


    肖醫生看向我,麵對目前的僵局,他似乎轉而嚐試把更大的希望押在我身上。


    這倒不是肖醫生變得盲目了,而是此刻的確沒有找到更好的突破口,那麽任何的可能性都是值得嚐試的。


    “嗯。”而我,像一個接到了重要任務的士兵,感到了肩頭上增加的重量。


    想著自己一定要盡全力,讓奇跡發生。


    因為我根本沒有切實的方案,唯一可以希冀的,隻有那不可捉摸的神奇現象,夢與現實的關聯,某種我尚未掌握原理的關聯。


    所以這更像一場賭博,賭自己能贏,我隻能盡力祈禱,祈禱奇跡發生。其他什麽也做不了。


    肖醫生還有其他的事要忙,先離開了病房。


    病房裏又隻剩下了我和許露。


    我在床邊的小圓凳上坐下,先是叫了她名字,她依舊沒有反應。於是我就束手無策了。


    按照上一次與麗麗之間的經驗,今天,應該會重複些什麽。


    比如許露醒來,和我談些與夢中話題有關的事情。


    但我並不知道引發這種情況發生的關鍵因素究竟是什麽。


    所以,我隻能等。


    二十分鍾以後,我走出了病房。


    小胡見到我,熱情招呼道:“陸老師,怎麽樣,今天病人有什麽變化嗎?”


    我看向她,努力地回以微笑,臉上的肌肉疲憊地牽動:“還是沒什麽變化。”


    她看到我的表情,臉上的笑容立刻收斂了許多,關切地問道:“要去找肖醫生過來嗎?”


    我擺擺手:“他早上來看過了,現在在忙著,我一會兒會告訴他的,沒什麽要緊的。”


    說完,我和小胡道了別。


    下午,我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又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天的時間倒也過得快。


    隻是我的心裏,始終被一片不大不小的陰雲籠罩著,讓我在完成工作以後,仍無法完全感到放鬆。


    我又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備忘錄,看到自己記錄的那兩句話。


    然後用手指將第一句話選中,刪除。


    這條規律,失效。


    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奇跡。


    我和許露的這次見麵,並沒有重複夢中的什麽。


    我坐在那裏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她沒有突然醒來。


    我喊她的名字時,她隻是輕輕地眨眼,我不知道這是否能證明她對我的話語有了回應。然後,我又試著和她聊天,聊我們上一次在夢裏說到的話題,或者詢問她的個人信息,她均沒有回答。


    在實在沒有別的辦法的時候,我又冒出了一個想法。上一次我是在這裏睡著了,是不是再睡著一次,就能有什麽變化呢?這個念頭再次點燃了我的希望。於是我像上次一樣,嚐試趴在她的病床邊小睡片刻。


    可能是因為今天整個人的精神都高度地集中和清醒,入睡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麽容易。我把頭翻來覆去地,用不同的姿勢枕著。應該過了10多分鍾,才稍稍地迷糊了一些。


    然而,才剛入睡不久,門外的腳步聲就把我吵醒了。


    我點開手機一看,才過去20多分鍾。


    就在我剛剛那一段短暫的睡夢裏,我什麽也沒有感受到。沒有特別的夢境,也許有些許飄忽的思緒和影像,但和那種逼真的夢境完全不同。我知道,這感覺不對,我沒有夢到她。


    抬眼一看,她仍舊紋絲不動地躺在那裏。


    我徹底感到了沮喪。我知道是我想太多了,什麽也沒有發生。


    今天大概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我不可能一直這麽對著她繼續無效的嚐試,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隻能去告知肖醫生實情,雖然可能同樣會引起他的失望,但我也得誠實地給他交代。


    肖醫生仍是一貫的沉穩,安慰我沒有關係。


    三


    回到家中,睡前我做了較長時間的冥想,讓自己的思緒徹底地平複下來,才相對安穩地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幾點醒來的,甚至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哪裏醒來的。


    我就這麽迷糊地睜著眼睛,沒有動彈。


    下一秒,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興奮之感。


    漸漸地興奮感越來越多,越來越強。我從床上坐起,完全清醒了過來。


    我想起來了。


    隻在一瞬之間,我就想起了,自己是在哪裏,現在應該是什麽時候,還有,我剛剛經曆了什麽。


    我又見到她了,許露。


    就在醫院裏,還是在她的那間病房。


    夜裏,我還是放心不下,獨自一人來到醫院。


    還好有輪值護士值夜班,見是我來了,就開門讓我進來。我說進來看看病人的睡眠狀況。肖醫生之前交代過,所以不用過多地解釋。


    打開房門,我又轉身輕輕地將門關上。


    等我再轉向病床的方向,有一個女人,坐在那張床上盯著我看。


    她就是許露。


    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她的眼睛裏沒有了驚慌,沒有緊張地撐開眼周肌肉。


    相反,她的眼睛微眯,在對我微笑。


    顯然,她是認識我的。


    “你醒了?”我脫口而出。


    “我一直都是醒著的,隻是沒見到你,也沒什麽事想做,還不如就這麽躺著。”她環抱雙膝,朝我眨眨眼睛。


    這次眨眼與用手電筒檢查她時完全不同,是有靈氣的。


    我聽到了她俏皮的解釋,一時無法分辨她是在和我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可是我白天的時候來找過你,你並沒有醒來。”


    “是嗎?”她撫弄著頭發,反問我道,“那或許是我睡著了,你得在我醒著的時候來找我。”


    “哦……”還有這麽一說,讓我想起了童話中的睡美人,不到她該醒來的時候,不論別人怎麽喚她都不會醒。


    好吧。


    我沒有繼續掰扯這事,走到床邊,在小圓凳上坐下。


    “那你現在醒來,是想和我聊些什麽嗎?”我回以微笑,問她。


    “嗯。我們上次的話還沒有談完吧。”她看上去挺有傾訴的欲望。


    這讓我感覺像是在做谘詢。我是谘詢師,而她是我的來訪者。


    雖然我總是不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醒來,在什麽時候開啟我們的談話。


    “上一次談到哪兒了?”


    “後個體時代。”我記憶猶新。


    “哦,對,我們的時代。”她的視線從我臉上移開,看著麵前米白色的床單,回想起了什麽,臉上依然泛著微笑,“那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


    然而,那一抹微笑卻慢慢一點點地流失。


    我這才留意到,她那沒有血色的雙唇。


    “可惜,我生病了。”


    “生了什麽病?”我關切地問。難道是因為生病,才做出了自殺的舉動嗎?


    “我也說不清。”她用雙臂把兩腿環抱得更緊了,頭也低了下去。


    不知道她是真的說不清,還是不願說。


    看到她這副模樣,我有點心疼。明明是笑起來那麽美好的女孩,到底遭遇了什麽呢?


    我不想逼迫她說什麽,這時候隻能靜靜地陪伴。


    或許是我的沉默讓她更加地信任我,願意多說一些:“我,就是突然地……我不知道別人會不會這樣,我覺得別人不會……”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能感覺到話語間的恐懼、羞恥,仿佛她是做了一件多麽見不得人的事,難以麵對,更難以示人。


    這是典型的病羞感的表現,當一個人因為自己的疾病可能會受到他人的歧視,而體驗到的強烈的羞恥感。


    這樣的病人,在本身疾病的困擾之上又增加了一層心理的壓力,孤立無援,不敢發聲,亟須外界的理解和公平對待。


    “所以我會進療養院,我知道的,他們會送我進療養院,還得有人看著。”


    他們會送我進療養院,還得有人看著……


    她最後這句話,觸動了我的專業嗅覺,我感到熟悉。


    這種情況放在我們現在的時代也是有的,被送進醫院,還需要被人看著。


    難道,她的疾病本身就是……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變得和別人不一樣。”


    我繼續保持沉默,專注地聽她說。


    然而,她卻再次停頓了。


    她抬起右邊的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幾根修長的手指支撐著下巴,遮擋了嘴,隻露出臉的上半部分。與此同時,也低垂下了頭。


    這樣,我幾乎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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