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我真的慌了。


    “是……”他似乎幡然醒悟,明白了自己麵臨的處境是什麽,卻因此說不出話來。


    他的表情讓我感到陌生,從我見到他以來,還從未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他的雙眼圓睜。原先的沉穩被一下打破,隻剩驚異、失措,還有絕望。


    “怎麽了?”我問。


    他沒有回答,我不知道他現在還能不能聽清我說的話。


    “難道,失敗了嗎?你輸錯指令了?”我快速地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嚐試弄懂現在的局麵。


    這一次,他回答了我:“不可能。”


    他恢複了平靜,隻是此時的平靜帶有一絲虛弱,不同於先前的果敢。


    “那現在這些是什麽呢?它們看著像是……”我沒有把話說完。不知為何,我也有些說不出口。


    “它們是……”他正要接著我的話,把我吞下去的那個詞語說出來,卻在這時被一個東西吸引了視線。


    我循著他目光的方向,朝天空望去。隻見在高空裏兩根柱子的間隙中,出現了一個橢圓形的不明物體。


    它的長度比圓柱的間隙更長些,兩頭的尖角處延伸到了左右兩邊的縫隙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懸空在圓柱背後的細長物體。


    橢圓的中心包裹著一個黑而發亮的球體,邊沿處有無數根纖長的毛發……


    等等,毛發?


    那個黑亮的球體轉動了一下方向,對準了我們。


    我們被它盯著了。


    是的,盯。


    這是一隻眼睛!一隻巨大的眼睛。


    我驚詫不已。而他依舊皺著眉,沒有太過驚訝的表現,他和那隻盯著他的眼睛,緊緊地對視。


    天空中飄來混沌的聲音,緩慢而低沉。


    “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顯然這個聲音是在問我身邊的這個男人。


    他沒有回答,表情冷峻。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門在哪裏。你怎麽會認為自己出來了呢?”


    聽到這句問話,他低下了頭。


    而我站在那裏,一動也動不了。


    原來,眼睛就是眼睛,或許根本沒有人在門外,隻有一雙眼睛。


    無論你走到了哪裏,它都在注視著你。


    那間囚室,看著不大,但在無邊的黑暗裏,我們並不知道它的邊界在哪,大門在哪。


    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錯誤。


    他以為放風的時候就是走出了大門,到了外麵。殊不知,他根本沒有觸到那座監獄的邊界。


    或許它本來就沒有邊界,這排由圓柱組成的鐵欄杆可以在任何時候出現在他的麵前。


    真是叫人絕望。


    …………


    鬧鍾響了,我醒了過來。


    醒來以後,我立刻明白了,先前發生的所有令人震撼的事,都是在夢中。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這種身臨其境的夢了。知道這是夢後,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誰的夢?


    通常我的夢都是在與來訪者的互動中產生的,這是哪一位來訪者呢?


    就我近期接待的來訪者裏麵,沒有這樣一位男士。


    我納悶了許久。


    一


    隔天,我收到了江先生的郵件。


    在這封郵件裏,他提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做了個夢。


    他的原話是:“我做了一個噩夢。”


    看起來這個夢帶給他的驚恐不少。


    他說,醒來以後,主要的感受是心慌、驚懼、沮喪。


    而他夢中的內容和我前天的夢幾乎一致。夢中,他以越獄的男人的視角作為自己的視角來體驗,而我則代入那個旁觀者的角色。


    對於這點,他也有所提及:“感覺陪我的那個人就是你,雖然不知道為什麽。”


    顯然,我很可能在睡夢中和他的夢境相通了。


    夢境本身就是荒誕詭譎的,就這些情節,我隻能做一些主觀的猜測,不一定準確,想要明白其中的含義,還需要加深對他的了解。


    比如,他是怎麽理解這個夢的,夢中的那雙眼睛,又代表了什麽?


    我把這兩個問題寫在回信裏,發了出去。


    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才收到了回複。


    他的回答讓我不禁歎氣,但也算是預料之中。


    “不知道。”


    他做了這樣簡單肯定的回答。不過好在經過了幾次通信以後,他不像最開始那般封閉自己了,而是開始把真實的自己向我展示。


    他在這個簡單的回複後麵,又做了一些自己的分析和猜測。


    在解析他人夢境的時候,永遠要把夢者本人的感覺和猜測放在自己的猜測前,而不以任何心理專家的角度去獨斷臆測對方的感受。


    那樣的方式乍看之下似乎能夠看透別人,很快能夠做出解釋,但有經驗的谘詢師會知道,那不是真的專家,而是在扮演對方心中專家的角色。


    隻有一種情況,我會暫時扮演專家的角色,那就是來訪者腦海中對於專家的想象正好是無所不知、看穿一切的理想形象。如若不演,則無法獲得最初的信任,也無法開始谘詢關係。


    總體而言,谘詢是關於人心的工作,人心沒有一定的,方法也就沒有一定的,需靈活變通。


    顯然,江斌不是這種情況。他不需要依靠我來告訴他答案,他可以在冥冥中覺察出,答案在他自己那裏。


    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他就是看不清。


    “我不知道……我一醒來,也很茫然。不過那種感覺我很熟悉,就是那種心慌、沮喪……是她吧,她會讓我產生這種感覺,就是她。唉,我也不明白。”


    在這裏,他筆下的“她”,就是他一開始提及的那個人吧。


    他曾說一想起“她”,就頭痛。


    還說過“她”看不起自己,覺得“她”煩,想讓“她”滾。當然,也許是他一時氣話,現在的他已經很少會表達強烈的憤怒,轉而變成了一種困擾,想要擺脫的感覺。


    對於這個“她”,他描述得最貼近現實的,就是那句“她是我工作場合中,每天會碰到的一個人”。


    我不禁產生了幾種猜想:同事?上司?


    無非是這幾種可能了。或許是很討人厭的那種人,每天都會煩他。


    如果不能進一步了解更加具體的信息,我可能很難幫助他調節與這個人的關係。


    猶豫間,我又收到了一封郵件。還是他發過來的,郵件裏隻有一句話:


    “我想,還是語音谘詢吧。”


    我們約定了下一次的谘詢,通過遠程語音的方式。


    他選擇在一個工作日的晚上與我對話。


    他的聲音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大概是因為我曾經和他做過相同的夢,所以我能聽出來他的嗓音和夢中那個年輕男人幾乎無異。


    一開始,他有些靦腆,也許是不習慣,也許是一時間不知說什麽。


    於是我通過提問的方式,引導他和我對話。


    我知道他有話想說,而他也明白我的用意,所以當我詢問了他幾個和生活有關的問題之後,他停下來了。


    他想談的那件事情,我也想了解,這一刻,我們在沉默中有了一種默契,他正在醞釀勇氣,來提出這個話題。


    “我、我的狀態不好。”


    我嚐試直接一點地問他:“和你在郵件裏提到的人有關嗎?”


    “嗯,和她有關。”


    “她經常來煩你嗎?”


    幾秒鍾的沉默:“沒有。”


    “那你是經常會看見她?”


    “也不是。”


    “那是為什麽?”我不明白了。


    “她剛來不久,是我的部門領導,我不會經常見到她,她很忙,隻是偶爾會打照麵兒。”


    聽上去不像是會有過節的關係,除了工作上的一些交集,還有什麽其他的呢?


    我一時間產生了許多聯想。


    “你們有什麽私交嗎?”


    “沒有。”他再次果斷地否定。


    “那為什麽會?”我還是說出了這個疑問。


    “我……說不清楚。”


    我沒有說話,等著他進一步的解釋,至少讓他在這種迷惑中,多一些對自己的探索和猜想。


    “其實……她也沒有做什麽。是我的問題吧。”


    他沒有具體闡述“她”讓自己不高興的地方,轉而說是自己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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