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景瑤靜靜地描摹了一遍他的輪廓,心道,怎麽會有人睡覺也這一副死板樣子。


    不張著手腳睡覺,怎麽可能會舒服呢?


    青丘規矩是多,但也不至於連睡覺都得時刻保持姿態端方吧。


    她不解,探究地盯著他一起一合的胸膛,看著月塵卿的的確確是一副睡著了的樣子,困意這才姍姍來遲湧上了心頭。


    其實此時早已過了睡覺的點了,遊景瑤能堅持到現在才犯困,純粹是因為待在月塵卿身邊太緊張而已。


    眼皮愈來愈重,困意漸漸沁潤了她的心神,意識也由清醒轉向混沌。


    她和月塵卿共同蓋著一床被子,可因為隔得太遠,中間空出一行間隙,讓她靠近月塵卿那一側手臂有些發冷。


    半夢半醒的遊景瑤嘴裏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一聲,不自覺地往溫暖的地方蠕了蠕。


    隻是這一挪,她的肩膀就觸到了身邊人的手臂。


    堅硬的肘節如同冷鐵,嚇得遊景瑤一瞬間困意全消,觸電似的一個激靈,整個人如同跳蝦一般往另一側猛地一縮——


    隻下一秒,淺睡的男人眼睫輕顫,即時蘇醒。


    也許是被人從睡夢中驚擾,月塵卿眼皮慵慵地睜開一半,眉眼間沒什麽好顏色:


    “做什麽?”


    遊景瑤如同受驚兔子一般蜷成一團,一直退到床邊,呼吸收到最輕,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都隱入夜幕之中。


    月塵卿看著她越逃越遠的模樣,麵色不虞,兩指摁了摁眉心,似乎在舒緩沒睡好所帶來的不適。


    這個動作讓遊景瑤心頭瞬間懸起一塊巨石。


    她把他吵醒了。


    而且月塵卿現在看起來很厭煩,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對不起,對不起,”她揪著被褥的指尖泛出青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月塵卿意懶情疏,閉上眼睛靜了兩秒,像是壓製著心底的煩躁,過了一陣,含著氣音問:


    “睡不著?”


    音色一如既往地磁啞而脆,低沉中溢出些許薄涼。


    遊景瑤一詫,攥著錦被的指尖無意識地鬆了鬆。


    他竟然問她是不是睡不著。


    “嗯。”她低頭不清不楚地應了一聲。


    耳邊傳來一道若有似無的長息,似在歎氣,輕到遊景瑤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抬眸去看,隻見月塵卿掀了掀被子露出上身,隨即手肘撐在枕上,五指指節抵著耳骨處,呈半臥的姿態望向她。


    薄如蟬翼的寢衣將他一身薄薄的肌肉描刻得淋漓盡致,何況還是這樣在榻上半撐著下頜的模樣,更是顯得身體線條無比勾人。


    一縷幾近於無的月光下,他藍紫色的眸像琉璃似的清澈,晦暗不明,眼神如水上輕羽,撓得人心癢。


    他無名指有意無意地搭在唇邊,讓她很難不去注意他的雙唇。


    唇瓣是極薄的,像側視的兩片櫻花瓣,又離她如此之近,似乎他再將頭壓下來幾分就能與自己唇齒交纏,然後徹底陷入這無底沼澤。


    一股燥熱無端在臉頰燒起來,遊景瑤感覺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似的,呼吸變得不暢。


    月塵卿總是能夠頻繁地提醒她。


    他是狐妖。


    狐族媚骨天成,隻需要一個隨意的眼神,便是輕易便能勾動他人的七魂六魄,何況是千萬狐妖中的魁首,眾生敬仰的青丘尊上。


    那是何等渾然天成的媚術,如同深淵中央的漩渦,強橫吸納注視著他的人的全部心神,勾起種種顛鸞倒鳳的幻想。


    這是天雷勾地火級別的誘惑。


    遊景瑤驚慌地逃開他明晃晃的眼神,努力平複心緒,心潮卻像風暴之下的海波,一浪比一浪高。


    亂了,她的心亂了。


    遊景瑤真的半分也不想承認,自己的心神竟然就這麽輕易地被攪動起來。


    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做一個合格的劇情修正師,懷著體驗的心態順順利利地走完劇情之後完美抽離,可是今日,遊景瑤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獨善其身到最終結局。


    月塵卿是個妖孽,一勾指就能燃動萬千妄念,處在他身邊還想巋然自持,不敢想是一件多難的事。


    對峙之間,月塵卿竟又將身子朝她這邊壓了幾分。


    他的體香霎時衝淡了寢殿裏原本熏著的安神雪鬆香,也霸道地驅散了狹小空間內的其他味道,完全侵占了她的鼻腔。


    “你好像很怕我。”他說。


    遊景瑤攥著被角,無助地望著他,即使抖得像篩子還要嘴硬:“我沒有。”


    月塵卿收起唇角那絲笑意,勾起的弧度徹底變得平直,霜眸似雪。


    “既然這麽怕,為何今日偏要纏著本尊?”


    他話音剛落,再次傾身,這次幅度極大,下巴與她的額頭相隔僅剩幾尺,銀絲在鬢角墜落,落在了遊景瑤水藍色的褥子上。


    發絲幾乎就要順著她的領口流瀉進去,化為兩巒之間傾瀉的銀色小溪。


    遊景瑤胸腔狠狠震了一下,心髒漲得幾乎要裂開來。


    還不夠。


    他將遊景瑤耳邊深棕色的一縷發絲繞起,纏在指尖,玩味地撚磨了起來。


    遊景瑤徹底地木了,身子一陣陣激烈地酥軟。


    瘋了。


    月塵卿是個瘋子。


    她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危險的事。


    這簡直就是羊入虎口,她從沒想到做個任務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就在這時,腦海中終於傳來了一道及時雨般的機械音——


    【滴!宿主與男主共處一室達到3小時,恭喜宿主成功完成特殊任務!】


    幾乎是係統話音剛落的瞬間,遊景瑤就如遊蛇一樣從月塵卿俯身的陰影下竄了出去,飛快地撩起自己的一對鞋子,光著腳丫就跑了出去。


    那背影活像見了鬼,一溜煙就沒了蹤影。


    月塵卿瞥了瞥她離開的方向,兩指虛撚,似乎在回憶方才繞著她發絲的質感,隨後唇邊浮起一層森寒冷峭。


    第18章 宮宴


    青丘,瀾滄峰。


    仲夏正午,外頭暑氣熏騰。


    玉濯宮內卻是另一幅光景,雅致器皿中放上了冰鑒,宮簷掛上了一串串冰晶雕刻而成的懸鈴,將熱氣輕悠悠地隔絕在宮外。


    茶室內清香氤氳,悠白的霧氣逸散而出。


    身著碧色雲錦華袍的公子正端坐於梨木茶桌前,瑩白如玉的指節鎖住茶壺弧形把手,悠悠傾下一道弧形水流。


    侍者快步跨入門檻,來到月長風麵前恭敬屈膝:


    “長殿下,宴會場地已布置好了,宮少主那邊傳信來,大約兩個時辰就到。”


    “好,去請各位王臣來吧。”月長風眉眼蕩出柔和淺笑。


    侍者會意,正欲行禮出去,月長風不知念起誰來,忽然又叩了叩桌案添了句囑咐:


    “對了,別忘了去請紫雲榭偏殿那位遊姑娘一並來。”


    ……


    紫雲榭偏殿已多日沒有什麽大聲響。


    橫在院內的花藤秋千落了一層薄灰,上頭綴著的鮮花失了水分,看著較前段時日蔫萎許多。


    遊景瑤已經好幾天沒出門了。


    殿內所有的門窗都關得死緊,特別是她寢殿正對著月塵卿書房方向的那扇窗,簾子落得筆直嚴實,沒再掀起來過。


    那密不透風的架勢,似乎要將這偏殿從紫雲榭生生剝離出去似的。


    宮門外,規律的叩門聲篤篤傳來,酒尋忙放下手中事情迎過去,開門一看,是長公子的貼身侍者。


    兩人交談幾句,酒尋點點頭,素手合上宮門就往娘娘的寢殿去了。


    “娘娘,您在嗎?”


    酒尋在門檻外試探地喚了一聲,見無人應答,便提著裙擺進了寢殿。


    寢殿昏暗,連白天都要點著幾盞暖燭,據遊景瑤說是因為昏暗的環境能夠靜心。


    行至臥房,酒尋探頭看過去,隻見娘娘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榻上,雙腿屈起,兩手捏成蘭花狀覆於膝上,眉眼時而舒展,時而微微蹙起,看上去正在冥想。


    除了睡覺吃飯之外,遊景瑤一直就這麽盤腿坐在榻上,好像在驅逐腦海中的什麽想法似的。


    酒尋不懂,也不敢問,但宴會還剩幾個時辰就要開始了。


    時間緊迫,酒尋將聲音放得極低地又喚了一聲:“娘娘。”


    遊景瑤終於睜開眼睛,擱置在雙膝上的蘭花指翻了個麵,正常地覆在大腿上。


    她雙眸帶著冥想之後的水潤色澤望向酒尋:“什麽事?”


    酒尋內心鬆了鬆。娘娘對下人一向極好,即使被打斷冥想,遊景瑤的臉上也不見半分慍色。


    於是她快步進來,在遊景瑤耳邊細聲道:“娘娘,長公子殿下在玉濯宮設宴,宴請之前在輕羅城收妖有功的宮雪映少主,特別邀請您也一並前去參加。”


    遊景瑤聞言胸口猛地一跳——


    這個宴會她聽月停蕭提起過,當時他還言之鑿鑿地昂首說青丘將會為宮雪映設宴,當時的語境中她沒當回事,現在酒尋忽然提起,嚇了她一跳。


    這可是專門為宮少主設的宴,她之前與人家發生過那樣不愉快的經曆,怎麽還有臉去赴宴?


    念起當日在霰雪峰冰洞內,宮雪映意識到自己被欺騙,拂袖而去的冷厲眉眼還曆曆在目,遊景瑤心頭湧起一波又一波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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