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小菲拿出火把給她看,“這是小薑的火把,它原該在曹騰手裏,為何到了小姐手裏?”


    李纖凝雲裏霧裏,“沒頭沒尾,說的是哪門子的事。從頭說來,仔細地說。”


    解小菲方欲開口,韓杞突然上前,講了搜山那夜他如何發現火把不對勁兒,如何折返山中尋找火把。李纖凝靜靜聽畢,才算明白過來,何以韓杞這陣子總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敢情拿她當殺人犯呢。不覺冷笑:“難為你了,將這火把保存許久,天天盤算這事兒,幸苦了。”


    韓杞恨恨地盯著她,什麽叫盤算,好似他吃飽了沒事幹,天天腹內尋思的都是怎麽算計她。恕他還沒那麽無聊。


    “所以你做何解釋?”


    “是啊,小姐,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解小菲掙到前麵問,被李纖凝甩了一耳刮子,“沒出息的東西,聽別人幾句挑撥,便火急火燎地來質問我,白跟了我這些年。”


    李纖凝力道不淺,解小菲原地打了個轉兒,穩住身形,揉著紅腫的麵皮,委屈巴巴,“人家也是關心你……”


    李纖凝夾他一眼。氣悶略平複,這才道:“沒錯,這是我的火把。”


    韓杞不料她這般輕易承認,緊張地等待下文。


    解小菲等不及,追著問,“曹騰從小薑手裏搶來的火把,如何落到了小姐手裏?”


    “他襲擊了小薑他們後,我和他遇上了,一番撕扯後,不慎墜崖。火把應是那個時候搞錯了。”


    “這麽簡單?”韓杞不信。


    “不然呢?”李纖凝斜眼睨他。


    “假如事情經過這麽簡單,你為何不曾提及?”


    “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提它幹嘛?”李纖凝反問。


    韓杞沉默。


    解小菲手舞足蹈,“我就說小姐不是凶手,小杞就會瞎尋思,甚至於揣測小姐是天仙子,簡直離天下之大譜。”


    韓杞恨不得把他嘴巴縫上。


    李纖凝冷哼道:“這般盼著我行差踏錯,遭劫遇難,好似我死了你和你那妹妹就能成為李家的嫡子嫡女,登堂入室。死了這條心吧,有我母親在一日,你們甭想踏進李家半步。”


    她這話正戳中韓杞痛穴,韓杞血直往兩頰衝,“你說什麽?”


    解小菲忙攔在他倆之間,“那個小杞,該問的也問了,咱回吧。”


    “李小姐是不是搞錯了,我姓韓不姓李,你李家再好,我不覬覦,莫把我想做卑鄙無恥的小人!”


    “你姓韓,卻認姓李的做爹,未知你的身生父親九泉之下得知做何感想?能不能安息?”


    韓杞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兩隻拳頭捏的格格響,眼睛直欲噴出火來。偏偏還擊不了,他為人偏執要強,唯獨母親做外室這件事叫他永遠抬不起頭。


    趁著情緒失控之前,韓杞奪門而出。


    解小菲頓足,吼李纖凝,“小姐,你幹嘛呀,說話淨往人心窩子上捅,小杞那麽一個人,都快叫你氣哭了。”


    “小杞小杞,叫的倒是親熱。若非他主動招惹,你看我搭理他?一個小婦之子,沒的自降身份!”


    李纖凝這會兒脾氣大,解小菲不敢迎風上,趕著追韓杞去了。


    經此一遭,韓杞再也不叫李含章爹了,家裏衙裏,一律隻稱縣令。


    李含章初時納悶,其後從解小菲嘴裏了解前因後果,並不敢找李纖凝分辯,惟歎息而已。


    他與秦氏初初相好那陣,韓杞隻有七歲,韓嫣三歲不到。小丫頭嘴甜,不出幾個月就爹不離口了,哄得他心花怒放,比他親生的閨女還得親近。叫他怎能不愛?


    再說韓杞,他自幼性子孤僻,與亡父感情深。一時之間接受不來他。他也沒操之過急,教他讀書寫字,知他好舞槍棒,也找師父教他,完全當自己的孩子教養,天長日久,一塊石頭也捂熱了。總算這一二年間韓杞也肯叫他爹了,誰承望……心裏直後悔把他安排進衙門。


    不碰上李纖凝,什麽事都沒了。


    李纖凝問仇璋委托他辦的事如何了,有沒有眉目。仇璋說他找他八叔談過,京兆府極其重視此案,會同大理寺一道調查,參與者不過六七人,皆係京兆尹與大理寺卿欽點,旁人插手不得。


    李纖凝細品其意,道:“上頭懷疑有內鬼呢。”


    “正是此意。”仇璋道,“天仙子每次作案皆能快官府一步,很難不使人懷疑他在官府中有內應,更有甚者他本人即是官府中人。”


    李纖凝捧著手爐忖度,“自元和八年至今,橫跨十四年光陰,天仙子共做下十一起案子,其中四起出自我縣、三起出自京兆府、兩起出自大理寺,還有兩起出自長安縣。案件分散於不同有司,縱算他有內應,難道可以遍布兩衙一府一寺不成?”


    “這也正是令我八叔頭疼的地方。”仇璋歎息,“勢力滲透進各級有司,輕而易舉獲取案件細節,找到凶手,進而殺害凶手,每次總能搶先官府一步,這簡直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


    李纖凝無意識撥弄手爐裏的灰,“假如我們想錯了,有司裏無內鬼呢?”


    “你有什麽想法?”


    “縱觀天仙子案,遇害者皆是連環凶殺案的凶手,這一類案子時間跨度長,影響惡劣。幾乎每一起皆為坊間百姓所熱議,天仙子必然有所耳聞。最了解這類連環凶手的人,往往是另一個和他們旗鼓相當的連環凶手。他可以通過極少量的線索分析出對方的種種特征,進而鎖定對方。”


    “不乏這種可能,隻是如此一來,想要抓到他不啻登天。”


    一番話說下來,兩人皆默了。


    “你說……”滿室寂靜中,李纖凝斟酌著開口,“天仙子有沒有可能是個女人?”


    “為什麽這麽說,柔蘭一案給你的靈感嗎?”仇璋笑。


    “自古以來,連環凶案的凶手皆係男人,為什麽不能出一個女凶手。”


    “也許吧。天仙子這名字很適合女人。”


    “若能捕獲,於願足矣。”李纖凝感慨。


    “怕是沒這個機會了。”仇璋上前摟住她,“明年我們就得成親了,你也該收收心,省得日後天天拘在家裏不習慣。”


    “說的就是這回事,要不我們推遲成親吧?”


    “推遲到什麽時候,等你成了老嫗,我成了老翁,白發蒼蒼了再拜堂?”


    “好主意,兩個白發蒼蒼的翁嫗穿紅著綠,拜堂成親,想想便覺有趣。”


    “有趣個鬼,我還要同你生兒育女呢。兩個白發蒼蒼的翁嫗如何生兒育女?”


    李纖凝但笑不語。細看那笑,竟有幾分蕭索之意。


    “阿凝。”


    “嗯?”


    “你想我們生幾個孩子?”


    “一兒一女最好了,同我們家一樣。”


    “那先有兒子好還是先有女兒好?”


    “先有女兒好。”


    “為何?”


    “我希望我的女兒是姐姐。”


    仇璋暗笑,“你自幼被你哥哥嬌寵著長大,我還當你會想咱們的女兒也有一個寵她的哥哥。”


    “做妹妹的受禮法拘束,需禮敬兄長,姐姐就不同了,可以隨時隨地教訓弟弟。我哥哥固然寵我,板起麵孔訓我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受訓時,我每每設想若下麵有個弟弟妹妹給我訓就好了。”


    “你分明有訓人的癮,成親之後,我豈不要倒大黴?”


    “悔之未晚矣。”


    “不悔,不上你的當。”


    仇璋鼻尖親昵地蹭李纖凝的臉,李纖凝手不自覺地掠上小腹,摩挲片時,詢問仇璋,“你呢,想先有兒子還是先有女兒?”


    “我想先有兒子。然後我們立馬再生一個女兒。我等不及要看我們的女兒長大是什麽樣子,她最好像我,容貌像我,性格也像我,不要像你,張牙舞爪……”


    “好嘛,像你,都像你。你自己生!”


    仇璋隻是笑。


    李纖凝驀然一動,“文璨……”


    “嗯?”


    “沒事,沒事。”李纖凝將情緒掩飾的滴水不漏。


    “到底什麽事。一會兒有事一會兒沒事的。”


    “沒什麽,我隻是忽然想到京兆府既然不許我們參與調查,我們自己未必不能調查。”


    “卷宗皆被收走,你如何查?”


    “想不到吧,衙內凡是涉及天仙子的卷宗,我均有備份。”


    “那也隻得四份。”


    “走一步算一步,看最終我們能走到哪裏。”


    李纖凝說查便查,回到內宅翻出自己收藏的備份卷宗。


    這份卷宗還是李纖凝初初搬來內宅時所謄錄,放置的年頭久,生了塵,塵埃伴隨翻頁起舞,粒粒散於空氣,上下浮動。


    李纖凝的思緒飄回元和八年,仲夏。青龍寺的和尚來報說在寺外竹林裏發現了一具破席卷裹的女童屍體。得知消息,李含章連忙帶人趕往現場,李纖凝彼時在衙內玩耍,聽說了,也要跟去。李含章豈容她去那種地方,給了一張糖脆餅叫她坐在階上慢慢吃。


    李纖凝對不能去案發現場極不滿,嘟嘟噥噥,糖脆餅拿在手裏也不見吃,隻顧踢牆角的山茶,俏麗的紅山茶,被踢飛了花瓣也不見散,整顆頭囫圇離枝,一時間,花頭四下裏滾。


    李纖凝踢的認真,不妨自己教人盯上。瘦骨伶仃的男孩打身後悄無聲息靠近,望著李纖凝手裏那張糖脆餅,不自覺吞咽了一口口水。忽然一把奪下,塞進嘴巴裏。


    李纖凝雖然不在乎那張糖脆餅,但是不代表它可以被人搶,著惱地立起眉毛。男孩轉身便跑。李纖凝拔足追上。她身子輕盈矯健,男孩身量未足,僅到她肩膀,步子邁的也小,頃刻間被李纖凝趕上按到在地。


    男孩兀自狼吞虎咽。糖脆餅脆,餅渣簌簌落了滿地,男孩不管不顧和著泥土抓起來送進嘴裏。


    李纖凝原本騎在他身上打,見狀不禁愣住,心想這小子饞糖脆餅饞瘋了。


    思緒飄忽的當兒,男孩攢勁拱起身子,李纖凝不妨神仰麵栽倒。後腦勺兒磕地,給碎石子硌得生疼,伸手一抹,都見血了。李纖凝氣煞,起身四下張望,哪裏還有男孩的影子?


    揉著後腦勺兒恨恨地想,這臭小子千萬別給她抓住,但凡給她捉住,非腦袋開花不足以泄此恨。


    第41章 蛾眉月篇(其四)屍體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現場勘驗完畢,屍體被拉回衙署。李含章跟著回來,臉色陰沉沉,看見李纖凝蹲月台下麵玩琉璃珠子,話也沒顧上說,匆匆鑽進大堂,和縣令匯報案情去了。


    李纖凝樂得沒人管,把琉璃珠子推到花叢下,蹦蹦跳跳往停屍房去了。


    中飯時辰,門前無人看守,李纖凝悄悄溜進去。仲夏時節,存不住屍體,超過三天的屍體全拉亂葬崗掩埋了。停屍房裏僅停著一具不足三尺高的女屍,不消說,是剛剛拉回來的未知姓名的女童。


    她該是極瘦極弱的女孩子,白布蓋在身上,好似直接蓋在木板上,平平的不見什麽凸起。李纖凝走到停屍床前,小手牽住白布一角,輕輕拉起。


    “快放下!”一道聲音嗬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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