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竹郎一案卷宗時,留意到在其住所翻出了十九件女孩兒衣裳,證物卻隻有十八件,數目對不上。


    “反複核對了不下三遍,確實是十八件,不會有錯。”


    仇少尹思索須臾,修書一封,遣那小吏攜書麵見萬年縣令,討個解釋。


    小吏去後不久,有人通傳,請仇少尹到停屍房一趟。


    仇少尹巴不得活動活動身子骨,連日來釘在椅子上,屁股都坐麻了。立刻同那人去了。


    大理寺的崔少卿也在停屍房裏,和驗屍的劉仵作對著什麽東西出神,仇少尹湊過去,見劉仵作手裏端著個白瓷碟子,碟子裏放著一顆琥珀,鴿蛋大小,內裏裹著一隻八腳蜘蛛。


    “這是蟲珀嗎?”


    崔少卿劉仵作看得入神,仇少尹冷不丁出聲,給他們唬了一跳。


    “是蟲珀。”劉仵作說。


    “哪裏發現的?”


    劉仵作目光落向案台上的屍體。準確的說應該是屍塊。


    這堆屍塊正是此前被殺害肢解的牛武。


    “琥珀自他胃中發現。”


    “哦?”仇少尹匪夷所思,“他胃裏如何有琥珀?”


    劉仵作答不上來。


    仇少尹見崔少卿若有所思,問他說:“崔少卿有什麽想法?”


    崔少卿喃喃念,“琥珀……蜘蛛,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類似的。”


    “這種東西又不稀罕。”仇少尹哂笑。


    崔少卿未應,隻說出去一趟,繼而快步走出了停屍房。


    仇少尹喚了兩聲沒喚回來,嘀咕道:“神神秘秘。”低頭思索半日,想不通為什麽牛武肚子裏會出現蟲珀,這顆蟲珀是否和他的死存在關聯。隻得先叫仵作把蟲珀封好,送到證物房妥善保存。


    晌午時分,派去萬年縣衙的小吏有了回音。李含章回複的內容仇少尹早有預料,無非是時隔多年證物丟失,再不就是卷宗上寫錯了。至於到底是兩者中的哪一種,恕間隔久遠,無法查證。


    左右隻是少件衣裳,仇少尹自己也沒當回事,輕輕放下了。


    一日案牘勞形,又是不出所料的一無所獲。仇少尹心裏抱怨了八百遍,怎麽給他攤上這麽磨牙的差事,後麵不得結果,他的俸祿又危了。


    太陽掉到了鴟吻後頭。冬日天短,盡管暮色已暝,離散值還早著,強撐著打起精神,翻閱麵前堆積如山的卷宗。心裏頭抱怨崔少卿,不知跑哪躲賴去了,把活兒全拋給他,等他見了大理寺卿,他非得反應反應這情況。


    仇少尹心裏念叨著崔少卿,崔少卿就來了。懷裏抱著一大卷卷宗,嘭一聲砸在仇少尹案上。


    “崔少卿,這是……”仇少尹給他砸懵了。


    崔少卿臉龐因興奮而漲紅,指著卷宗說:“仇少尹,你看看這樁案子。”


    崔少卿所說的案子是發生在元和十三、十四這兩年的連環凶殺案。


    元和十三春,酒肆老板娘餘三娘被人縊殺於自己家中,凶器是一條杏子紅色汗巾。


    同年初秋,六旬老嫗孫婆慘死於街頭。凶器是一支銀簪。


    次年,也即是元和十四年,盛夏,生藥鋪夥計朱六郎被人殺害,凶器是一把菜刀。


    不出三個月,娼妓蘇妙妙於家中被人投毒,毒發身亡。


    這四起案子皆發生在光德坊,當屬長安縣。四起案子並不牽連,死者身份各不相同,死狀也千差萬別,沒人聯想到連環凶殺,隻當成四起普通的凶殺案來破。


    後來還是時任長安縣縣丞的魏斯年瞧出端倪,發覺每一起凶殺案的凶器莫不是前一起死者身上或家中的物件。譬如殺死蘇妙妙的砒霜正是打朱六郎身上獲得,殺朱六郎的菜刀是孫婆平時使的菜刀,殺死孫婆的銀簪又是餘三娘常戴的手飾。


    “那麽汗巾呢?汗巾是打哪來的?”仇少尹迫不及待追問。


    “據當年的魏縣令推斷,假設餘三娘是凶手殺害的第一個人,那麽汗巾極有可能來自凶手自身。也正是以此為突破,魏縣令得以鎖定凶手——光德坊坊民陸槐。”


    “說了這麽多,這和我們調查的天仙子案有關係嗎?”仇少尹提問。


    “當然有關係了。”崔少卿說,“前幾個死者各有丟失之物,說回死者蘇妙妙,你猜,凶手從她身上拿走了什麽?”


    仇少尹稍一思索,“莫非……莫非是蟲珀?”


    “沒錯,正是蟲珀。你看這卷宗上記錄的形狀和蟲類,與我們方才所見分毫不差。”崔少卿接著說,“當年鎖定了凶手是陸槐之後,魏縣令立刻率人前去捉拿,奇怪的是,陸槐仿佛事先得知風聲,竟然跑了,此後多年杳無音信,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有人猜測他為天仙子所害……”


    “這就對了!”仇少尹說,“天仙子殺了他,拿走了他身上的蟲珀。後來謀殺牛武,蟲珀不慎被牛武吞進了肚子裏。”


    崔少卿搖搖頭,“天仙子每次殺完人之後大張旗鼓地遺屍,假如陸槐命喪其手,為何不見屍體?”


    仇少尹躊躇不定。


    “依你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線索太少,無法洞悉全貌。但蟲珀出現在牛武胃裏絕非偶然。陸槐與天仙子,他們之間必然存在著不為我們所洞悉的關係。”崔少卿篤定道。


    那日得知李纖凝身體不適,仇璋私下裏問素馨內宅裏有沒有補品,素馨說小姐平時不吃補品,冒然問家裏討,多費口舌,小姐不準,她預備外麵買些。


    仇璋攔下她,說既沒有他從家裏帶就是了,外麵的不好,叫素馨不必買。就這樣仇璋找借口從家裏拿了幾樣滋補元氣、養血安神的補品。趕上公務繁忙,一直沒送去,恰逢閔婆經過縣丞房,仇璋叫住她,將補品交給她,叫她燉了給李纖凝吃。


    閔婆看著那補品,深深歎一口氣。


    仇璋奇道:“婆婆何故歎息?”


    “按理,這是公子和小姐自己的事,我做下人的不該多嘴。可是公子小姐做的也太過了,一次還罷了,怎麽還能有第二次呢?小姐是脫韁的野馬,瘋慣了的,公子不說管著她,怎麽還縱著她?依老身的話,趁早成親的好,耽擱久了要生變數。”


    仇璋心內納罕,閔婆的話似意有所指,眼見東邊來人了,不便多問,叫她去了。


    仇璋何等聰明人,聯想到李纖凝幾日來的異樣,心內猜度了七八分。散衙後磨蹭到等人走盡,自往內宅踱去。李纖凝不在,素馨獨個兒坐房裏烤番薯。


    “小姐呢?”


    “小姐出去了。”


    仇璋解下披風,素馨接下掛好,忙忙的沏了建茶端來。


    仇璋端著茶盞,坐於椅上,兀自呷飲。


    素馨坐回繡墩兒上,拿火鉗子扒拉火盆裏的番薯。屋內鴉沒雀靜,耳內隻有番薯滋滋流油的聲音。


    仇璋便於此時開口,“小姐的病如何了?”


    “小姐的病大好了,今天興致頗好,不然也不會出去走。”


    “藥還吃著?”


    “吃著呢。”


    “藥方拿來我瞧瞧。”


    仇璋突然要藥方,素馨猝不及防,“藥……藥方?”


    “吃藥總該照方子吃罷?”


    “是、是,有藥方,我給公子取來。”素馨豈敢給他看真方子,急的團團轉,偏李纖凝又不回來,無可奈何之下臨時謅了一服藥方。她不懂藥性,撿了幾味常見的補氣血的藥寫了。吹幹了拿給仇璋過目。


    仇璋看了一遍,抬眼瞥她。


    素馨忐忑不安,“公子,有什麽不對嗎?”


    “藥方現寫的罷?”


    “不、不是啊。”


    “不是?”仇璋冷笑,“瞧瞧你手上沾的什麽?”


    素馨攤開手,她太緊張了,寫字時手上沾了墨跡。


    “藥方是奴婢現寫的,舊方子找不到了,奴婢按照記憶又寫了一服,大差不差,就是這些藥。”


    “黃芪、白芍、雞血藤、白術、當歸……你是把自己知道的補氣補血的藥材通通羅列了一遍。”


    “不……不是。”


    “休得敷衍搪塞,從實招來!”仇璋聲音陡然拔高。


    素馨身子一抖,跪了下來,“公子……”


    仇璋身子靠向椅背,“說吧,你家小姐到底怎麽了?”


    第56章 蛾眉月篇(十九)此情可待


    胎兒打下,李纖凝去了一塊心病,心情大好,踩凍雪逛了一圈東市。酉時哼著輕歌推門而入。


    “素馨,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麽。”李纖凝把一包點心攤開在素馨麵前,“你愛吃的透花糍。”


    燭花嗶剝,映著素馨一雙紅腫的眼睛。


    “唔,怎麽哭了?”


    “小姐,我對不起你。”素馨聲哽氣噎。


    李纖凝這才注意到陰影裏的仇璋,他陷在椅裏,周圍是濃稠的黑暗,他眸間哀色鬱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下去吧,沒你的事了。”


    素馨捂著臉下去。


    李纖凝步態輕盈,悠然然坐到仇璋懷裏,拈起一枚透花糍,“吃透花糍嗎?甜甜糯糯怪好吃,以前素馨說我還不信。”


    才把那透花糍送到仇璋嘴邊,人就摔了出來。勢頭止不住,踉蹌幾步撞到對麵桌子上。連帶著透花糍也飛出去。摔了個亂紛紛。


    “哎呀呀,怎麽發這麽大脾氣,腰都給人家撞疼了,非青不可。”李纖凝手扶腰,一麵嬌嗔。


    “李纖凝,你還有心有肺嗎?”


    室內光線不明,李纖凝看不清仇璋的表情,卻能看清他眼底的光澤,亮晶晶的,區別於周遭一切事物。


    “這話怎麽講?”她低頭玩弄身上的佩飾。


    “孩子的事,素馨全和我說了,你還想抵賴嗎?”


    “不就是一個孩子麽,有什麽大不了的,以後我再給你懷。”


    李纖凝輕鬆的語氣令仇璋怒火中燒。


    “一個孩子?沒什麽大不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麽辦,要不你打我一頓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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