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不允許閑雜人等進來,允她丈夫、父母來探望已是格外開恩。


    “求的公孫大娘跟福王討的情。”解小菲說。


    花露嗔怪他,“你又搶我的話,害我沒話和阿凝說。”


    “你說嘛,我不說了。”解小菲床邊蹲下來。


    花露揉揉眼睛,“阿凝,我學會蒸包子了,你早點好起來,我蒸包子給你吃。”


    李纖凝一笑,“好啊,不過我恢複的這段時間,你要把自己重新養的白白胖胖。”


    “放心吧小姐,我天天給她吃點心,一個月就養回來了。”


    花露又被解小菲搶了話,心裏著急,一時想不出話題,隻好圍著食物打轉,“阿凝喜歡吃什麽餡的包子?”


    “什麽餡都好。”


    “那吃赤豆餡吧,我最喜歡了,阿凝也一定喜歡。”


    “小姐才不會喜歡,依我說,還是青韭羊肉餡最好吃。”


    花露一臉嫌棄,“青韭味道重,阿凝才不會喜歡。”


    “你以為小姐和你一樣,挑挑揀揀。這也嫌味道重那也嫌味道重。”


    “你……你擠兌我!”


    解小菲對花露做了個鬼臉。


    李纖凝看他們拌嘴,隻覺前所未有溫馨,日子又恢複平靜了,真好。


    後麵櫻燭進來給李纖凝換藥,解小菲避出去了。李纖凝叫花露也出去,花露不肯,躲在簾帳後麵偷偷看櫻燭換藥。


    沒一會兒,抹著眼淚出來。


    “怎麽了?”解小菲問她。


    “阿凝胸口的傷疤好猙獰好恐怖。”花露抽噎。


    “有點傷疤算什麽,好歹命撿回來了。”


    “怎麽辦,仇縣丞會不會不要她,會不會冷落她。阿凝今後的日子會不會很難過?”花露替李纖凝的未來擔憂。


    “什麽嘛。”


    “男人很在意女人身體的,有一點小小的瑕疵就要嫌棄。還記得那年碧月背上起了疹子,客人便嫌她。阿凝身上那麽大一塊疤,仇縣丞難保不嫌棄,將來冷落她。”


    “又是你們幽蘭坊的那一套,仇縣丞才不敢嫌棄小姐,你少操那份沒用的心。”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那假如是我……”花露低頭弄衣帶,“假如我有傷疤,你會嫌棄我嗎?”


    “不會呀。”


    “傷疤在臉上呢?”


    解小菲嘿嘿一笑,問:“你還記得王婆買菘菜嗎?”


    花露不理解解小菲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懵懂點點頭。


    “王婆買菘菜,挑三揀四,菘菜葉子要綠如翡翠,幫子要白如玉,水份足,新鮮,支棱,不能有蟲眼兒。輪到自家菜圃的菘菜,滿菜心蟲眼兒她也隻當沒瞧見,誰說她的菜不好,她還要罵街。”


    說著執起花露的手,“你就是我菜圃裏的菘菜,縱算你給蟲子蛀出無數個蟲眼兒,破破爛爛,也還是我的寶貝菘菜。”


    花露此刻又忘記之前的問題了,仰頭問解小菲,“你幹嘛叫蟲子蛀我,你不會替我捉蟲子嗎?”


    “呃……”解小菲呆了呆,“你說的對,我會替你捉蟲子。”


    花露嬌憨一笑。


    陸槐受審當日,仇璋作為證人,在大堂一壁之隔的耳室等候傳喚,旁聽了審訊全程。


    福王雖代任京兆府尹,審訊流程不及仇少尹熟悉,反居陪席。仇少尹居中而坐做主審。


    審訊開始,陸槐被帶上來,他身著囚服,頸上頭上纏著紗布,樣子有幾分怪異。雙眸桀驁,環視一遍堂上諸官,似有藐視之意。


    仇少尹最瞧不得他這樣,驚堂木一拍,嚇得人心突突。


    “大膽案犯,膽敢藐視公堂,來人,給我拖下去,重責十杖。”


    陸槐被拖下去,複拖上來,眼神沒變。反挑釁似的問仇少尹,“大人還打嗎?”


    仇少尹當然有心打,隻是擔心打重了還得給他醫治,沒的耽誤審訊,恨恨道:“公堂之上,由得你發問,跪下。”


    陸槐從容跪下。


    仇少尹列舉了他二十年間犯下的二十樁案子,由文吏一一宣讀。讀畢,問他:“陸槐,以上罪行你可承認?”


    陸槐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態,“有些認,有些不認。”


    仇少尹氣煞,認便皆認,怎麽還有的不認。公堂之上,少不得壓著性子問訊:“哪些認,哪些不認,你且說與本官聽聽。”


    陸槐一一列舉了包括最近發生的五起案子以及光德坊連環凶殺案、牛武案等在內的十三起案子。


    仇少尹回顧卷宗,注意到他承認的案子盡數發生在寶曆三年及寶曆三年以後,寶曆三年以前便隻光德坊案一樁。


    仇少尹嚴聲道:“陸槐,本官問你,你可承認你是天仙子?”


    “我承認。”陸槐毫不猶豫。


    “既承認,如何否認竹郎幾起案子是你的手筆?”


    “不是我做的我當然否認。”


    “誰不知這幾起案子出自天仙子之手,你既承認自己是天仙子,怎敢說案子不是你做的人不是你殺的?”


    “誰說天仙子隻有一人?”


    此言一出,群情動容,莫非還有漏網之魚?


    耳室內的仇璋心髒隨之一緊。


    “你的意思是天仙子不止一人?”過得半晌,仇少尹接上話茬。


    “沒錯。”


    “寶曆三年之前的案子是另一個天仙子做的?”


    “又說對了。”


    “他叫什麽名字,現居各處?”仇少尹不覺拔高了聲音。


    “城南,亂葬崗。”


    “你是說他死了。”


    “死在了寶曆三年。”


    “他叫什麽名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很奇怪嗎?”


    仇少尹氣極惱極,“不知道名字,樣貌、年齡總該知道罷,與你是何關係,速速交待!”


    “樣貌嘛……鵝蛋臉、杏仁眼,翹鼻頭,唇若桃心,是個……”陸槐有意一頓,“普通的老伯。”


    眾人聽他前麵形容,還道是個佳人,不料轉折出個老伯,一時麵麵相覷。均感這小子真是邪門。


    仇少尹鼻孔裏哼了兩聲,“哪裏是普通老伯,分明是個俏老伯,從實道來,你與此人是何關係?”


    陸槐仰頭,呆望大堂上方藻井。正當仇少尹等的不耐煩之際,他忽然幽幽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陸槐交待,元和十四年官府上門逮捕他,是那位神秘的老伯及時知會他,救下他一命。


    老伯當然不是平白無故救下他,實際上他另有目的。


    他深知自己時日無多,沒幾年活頭了,預備培養陸槐成為他的接替者。那時候陸槐方才知道,救他的老伯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天仙子。他問老伯天仙子不是專門獵殺凶手麽,為什麽不殺他,反而救下他,還要培養他成為接替者?


    老伯說正因為他是凶手,他才選擇他。隻有凶手最了解凶手,最是知道對手的致命弱點在哪裏,對峙時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陸槐問他,為什麽做這種事,為什麽專殺凶手?懲惡揚善?抑或對官府不滿?老伯回答他,因為普通人無法滿足他,宰一隻兔子有什麽意思,獵狼才能帶給他快感。狩獵獵人,享受令人顫栗的快感,是他活著的意義。


    陸槐也是追求刺激之人,老伯說法吸引了他,他決定加入。


    此後六年,老伯每天抽出幾天時間訓練他,偶爾也帶他一起出去捕獵。陸槐迅速成長為一匹暗夜中的孤狼,月下的勾魂使。寶曆三年,老伯死後,陸槐取代他成為了新一代天仙子。


    “從這一點上看,他也算是我師父。”最終陸槐這樣說,


    “你卻把你的師父丟在了亂葬崗。”


    “啊,我沒說嗎?”陸槐故作驚訝,“是我殺了他。”


    聞者悚然。


    “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各位大人,你們說是不是?”


    陸槐猖狂大笑。


    背後的刑獄公人上前給了他一棒子,“老實點。”


    陸槐一個轉頭,眸光與刑獄公人對上,刑獄公人脊背如爬蛇,涼颼颼。


    來自頂級掠食者的壓迫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案件龐雜,合計分七天審理,陸槐細致交待了作案過程。被問如何精準投毒時,陸槐答:“這沒什麽,大人當夥夫往牢房送幾個月飯自然曉得了。”


    “說清楚些。”


    “我們把飯桶搬進牢房,獄卒負責分配,獄卒們各不相同,分配飯食的順序也各不盡相同,有的喜歡由遠及近,有的喜歡由近及遠,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單從一側,兩側一起,各有各的習慣。隻要掌握了每個獄卒的性情和習慣,便可精準把控飯桶的去向。我這麽說大人明白了嗎?”


    語氣仿佛在教導,仇少尹氣的直瞪眼。


    “對了,褚獄卒沒事吧,他著實不知情,白白受了一頓酷刑,大人可得好好補償人家喲。”


    仇少尹深吸一口氣,繼續問他毒藥來源,以及他如何知道天仙子有毒。


    陸槐回答毒藥是老伯留下的,他久已發現天仙子之毒,摘花炮製毒藥,以備需要。


    仇少尹又問他為何綁架仇璋,似有針對李纖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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