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孩兒認出她來,邊招手邊衝過來將她一把抱住。


    顧思寧緊張地扯出個幹癟的笑來應對。


    “姐姐。”


    更多的小孩兒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吵著,一下子便將程之珩擠了出去。


    “姐姐,你說去天堂要怎麽去?”


    顧思寧笑容更加僵硬,“你說什麽?”


    另個小男孩兒說:“婷婷姐姐去天堂了,一心姐姐說等長大了我們就能去,我們問她要怎麽去,她就不說話了,她肯定在騙我們。”


    顧思寧一時無言。


    “那肯定是等我們長大了坐高鐵去。”小女孩兒道。


    “才不是。”稍大一些的小孩兒說,“天堂在天上,肯定要坐飛機去的。”


    “坐高鐵。”


    “坐飛機。”


    “坐高鐵!”


    “坐飛機!”


    兩個小孩兒吵起來,其他的也夾在裏麵各自站隊,誰也不讓誰,最後將評判交給了顧思寧,眼巴巴看著,等她給一個標準答案。


    顧思寧有些無措,腦中找不到任何借口,正僵持著,曾一心聽見動靜出來了。


    “別鬧人。”她嚴肅著臉,“都回家去。”


    她從小就是家裏同輩人中的老大,在這些小屁孩兒麵前更是絕對的權威者。


    剛才還鬧哄哄的孩子們,一下子便噤了聲,排隊似得又回到那玻璃門後去。


    曾一心肉眼可見的疲憊。


    這幾天她忙前忙後的,又要幫忙照顧外婆和崩潰的小舅媽,又要管這些小的,不讓他們亂跑,幾乎沒怎麽合過眼。


    “這位是?”


    “我朋友。”顧思寧說,“送我過來的。”


    曾一心沒有再問,家裏已經亂成一團,她挽著顧思寧的手,一下子找到了喘息的氣口。


    “找地方坐會兒吧。”顧思寧建議道。


    她點頭。


    //


    街風吹亂頭發。


    曾一心坐在咖啡店,看著窗外來往的車輛行人,呆呆地說:“我現在還是覺得跟做夢一樣。”


    “她是......”顧思寧停頓片刻。


    “抑鬱,可能吧。”曾一心道,“也沒人帶她去查過什麽的,大家都隻以為,她是青春期叛逆、脾氣差。沒人......”


    她哽咽了下,說不下去。


    沒人知道她是生病了。


    誰都不知道,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勇氣,在淩晨三點多出門,獨自穿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最後在橋邊一躍而下。


    十二月的河水。


    得多冷啊。


    顧思寧打了個冷顫,抱緊手臂。


    腦中如走馬燈一般劃過諸多。


    她難過年輕生命的離去,卻不得不承認心中更多的是恐懼。


    對抑鬱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對時間的恐懼。


    原來生命並不是水到渠成地宣告結束,它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忽然中止,並再不恢複。


    曾一心是後悔的,她後悔自己的關心不夠,更擔憂家裏剩下的小孩兒會不會也有這樣的困擾。


    顧思寧這會兒勁兒過去了些,情緒還算穩定,寬慰表姐,不要把什麽責任都攬在自己頭上。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姐。”顧思寧認真地說。


    曾一心沉默著,半晌,歎了口氣:“我也擔心你啊寧寧。”


    “不用擔心。”她看了眼夜色中匍匐著的高樓,又看了看門外等候著的身影,“我現在已經很好。”


    第61章 .好景隻有片刻


    葬禮舉行得很倉促。


    顧思寧作為拐了幾道彎的“親戚”是沒資格參加的。


    在他們眼裏這是一件悲傷且不體麵的事情,不適合外人知曉,更不適合大張旗鼓。


    程之珩的年休假就快結束,局裏的電話每天不落,問他這個數據,那個表格。


    似乎他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塊。


    為了表達謝意,曾琳專門請程之珩吃飯,程之珩卷起袖子從打下手變成了上手。


    他話不多,曾琳問什麽就答什麽,但不局促,挺討長輩歡心的性格。


    手機裏,曾一心發來幾張照片。


    漂亮的信紙上是稚嫩的筆跡。


    她沒有講述原因,隻數了數自己有多少錢,說全部留給妹妹。


    「小舅媽好後悔,覺得是因為自己偏心妹妹。」


    「怎麽會呢?」


    「她承認自己更喜歡小的,因為妹妹更乖,更漂亮。」


    近乎殘忍的剖析,對逝者對生者都是。


    顧思寧想不出回什麽,發過去一個抱抱的表情。


    曾琳從廚房出來,指揮顧思寧去對麵買鹽。


    “去對麵?”她有些怔忡。


    “對呀。”曾琳又一次給出肯定答案。


    顧思寧慢吞吞哦了聲,從抽屜裏拿了硬幣出門。


    百貨店店主是曾一心的外公,一個很精神的老頭子,性子是街上出了名的古怪暴躁。


    這回去沒聽見他跟誰吵架了,看店的也換成了他的大兒子。


    顧思寧隨曾一心喊了大舅,說要包細鹽。


    葬禮結束以後,這家小店就又恢複了日常的熱鬧,往來人群,似乎都忘記發生過什麽。


    所謂的死亡不過是輕輕翻了一頁的紙張。


    店麵之後,傳來隱隱的聊天聲,蒼老的男聲半是惋惜半是催促:“誒,你們年紀不大,身體也還好,抓緊時間,還能再要一個。”


    顧思寧麵色如常,心髒卻好像被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鹽袋很沉,壓得她手指都顫抖起來。


    程之珩正在後院洗菜,黑色毛衣外套了個藍色的圍裙,上麵還印著平安臨城的宣傳標語,一看就是社區做活動的時候送的。


    水池對他的個子來講有些低了,他不得不勾腰彎著脖子,樣子實在稱不上雅觀。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偏頭,眼底揉開些笑意,“怎麽跑這來?”


    “我媽說不能老讓客人幹活,讓我來幫你。”她抱著凳子,在水池邊坐下。


    “水涼。你坐過去點兒,別濺身上。”


    “有什麽我能幹的?”


    “沒有。”


    “……你應該說,讓我留下來陪你。”


    程之珩笑:“那你能留下來陪我嗎?”


    顧思寧一臉認真:“我已經在陪你了。”


    他又笑,“好。”


    “程之珩。”


    “嗯?”


    “你也想過嗎?”話到後麵幾個字,就近乎哽咽了。


    在無數個掙紮在家人與感情間的日子裏,你也想過這最壞的可能性嗎?


    程之珩搖頭:“沒有。”


    顧思寧卻自顧自地讀出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我沒有。我頂多想過一走了之,重新開始,可我舍不得。”程之珩的眼中泛起漣漪,輕聲道,“也幸虧我舍不得。”


    生活是一道沒有固定選項的閱讀理解。


    他讀了,選了,就夠了。


    按照臨城的慣例,臨走前一家人去了趟菩薩廟。


    程之珩當了司機,沒進去,將車停了,在廟外候著。


    以前顧思寧都會求自己早日出人頭地,這次卻隻希望家人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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