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相反的,是那個離開的念頭,從中二變得真實,計劃更是詳實。


    無數個夜晚,薛問均坐在床邊,對夾在書裏的“計劃”發呆。


    他明白,關於薛衡的一切就像是一座鐵房子。直至如今他都沒能走出那座房子,可能以後永遠也不會了。


    那張荒謬的紙條出現,打亂了所有。


    薛問均仔細思考過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快相信丁遙——因為無聊。


    這個世界太無聊了,來自平行宇宙的變數讓他罕見地興奮,即便她帶來的是不好的消息。


    他好奇凶手,卻並不大想阻止什麽,不急不躁地做著所謂的調查,實際上更多的是為了配合丁遙。


    至於原因,同樣是好奇。


    他想知道丁遙憑著道德感可以為了自己這個毫不相幹的人做到什麽地步。


    慢慢的,他竟然忘記了這張計劃表。


    直到那天她在他麵前流淚,笑著說我們逃跑吧,把那個一定會靈驗的生日願望許給他。


    他忽然意識到,原本衰敗世界已經冒出了青嫩的芽兒,那裏正一點點地煥發生機。


    他不在乎死亡,但他在乎丁遙。


    3.


    “你怎麽還不動呢?叫你老半天了,吃早飯呀。”吳佩瑩擰開門進來。


    薛問均迅速將紙條團起來。


    “幹嘛呢?”吳佩瑩狐疑地望著他,“蹲著幹嘛?”


    “沒什麽。”薛問均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將紙團扔進垃圾桶,


    吳佩瑩走到床邊,道:“我給你床單拆下來洗洗可以吧?”


    “都行。”他拎起書包,越過她,“我去吃飯了。”


    薛誌鵬還是老樣子,帶一副眼鏡,翻著報紙。


    薛問均不經意地瞥了看了兩眼,忽然被一行標題吸引住了視線。


    “經國務院批準,撤銷地級南巢市,南巢區、餘江縣並入宜州市。”


    南巢真的變成區了。那些細微的不同正在逐漸被時間修正,同時也在證明:造成信息差的不是平行的宇宙,是時間。


    薛誌鵬扶了扶眼鏡,又翻過一頁報紙,不經意道:“萬年曆修好了。”


    薛問均思緒一頓,想想覺得來氣。氣這東西壞得不是時候,也氣自己粗心大意沒意識到這點關鍵,惹丁遙自責。


    “不要了,礙事。”他硬梆梆地道。


    薛誌鵬眉一鎖,質問道:“礙什麽事兒了?”


    薛問均懶得開口。


    “你把話說清楚,要修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想一出是一出,什麽時候能有個定數的?”薛誌鵬見他不說話,語氣愈發嚴厲。


    薛問均已經麻木了,在心裏默默猜測著接下來的話題走向,八成要說到高考了。


    果然——


    “萬年曆是這個樣子,高考也是這個樣子,保送保送,就圖個輕鬆的好名聲,一點不為將來打算......”


    薛問均不想聽,他幾大口喝完了粥,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講兩句道理就跑,你有個做人的樣子嗎?”薛誌鵬聲音越來越高,“本事沒多少,架子端得比誰都高,不怪從小沒人搭理你。就你這樣的,以後死外邊兒我都不覺得奇怪。”


    薛問均關門的動作一頓。他抬起頭,認真地說:“知道了,死之前我會通知你的,讓你高興高興。”


    砰——


    門再一次被甩上。


    薛誌鵬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將報紙一摔:“你看看,你看看,都被你慣成什麽樣子了!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有他這麽做兒子的嗎?”


    吳佩瑩剛從房間裏出來,手裏抱著床單,垂著頭道:“夠了。”


    薛誌鵬少見她這般語氣,氣性撤去了大半,擔心地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薛誌鵬,你說別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你有做爹的樣子嗎?”吳佩瑩抬起頭,滿臉的疲憊,“你說的是人話嗎?死外邊兒都不奇怪,你這跟叫他去死有什麽區別?”


    “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薛誌鵬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心中有些懊悔,卻拉不下那個臉麵來。


    “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萬年曆你費了很大功夫修好,手上還劃了好幾道口子。”吳佩瑩不留情麵地拆穿他,“他不要了,所以你惱火。”


    薛誌鵬無力地辯解:“不是......”


    “就幾道口子,你就咒你小孩去死。你真厲害。”


    “我——”


    “你是老師,是知識分子,我沒讀過太多書,跟你比不了。我不懂教育孩子,也不懂什麽培養。”吳佩瑩定定地望著他,口袋裏那張不成樣子的紙條好似一塊烙鐵,燙得她生疼。


    “但是薛誌鵬,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個。”


    4.


    丁遙不認同現在的吳遠航就是自己認識的薛問均。


    首先,09 年自殺的薛某就沒辦法解釋;其次,他活下來為什麽不來找自己;再有就是吳遠航對蟲洞的懷疑態度。


    經曆過蟲洞的人不可能轉眼就忘了,按照薛問均的性格,他隻會更加深耘,不說最後成為什麽科學家,也一定會搞幾篇相關論文出來的。


    可她聽說過,吳遠航的研究方向是生物物理,跟宇宙天文類不至於到一毛錢關係沒有,那也是交集不多。


    而最最讓她不解的是,他都考上清北了,為什麽不繼續學習研究,反而回到了餘江做了個物理老師呢?


    餘江一中給的錢,真的就那麽多?


    薛問均也不像是為了錢折腰的人啊。


    除此之外薛問均忽然從十八變成二十八就已經很突破她的認知了,現在還告訴她,薛問均就是吳遠航,那豈不是意味著他已經知道她是個滿口謊話的撒謊精了?


    丁遙期盼過可以跟薛問均見麵,但不是在自己很不坦誠的狀態下。她不想讓薛問均可憐自己,更不想他覺得自己糟糕。


    所以,於理,她不認同,於情,她不接受。


    那在同一時空這個條件下,如今的情況隻剩下了一種可能——吳遠航在撒謊。


    他裝作自己一直住在 402,但其實不是。


    這就又繞回了眼下最核心的問題——如何去 402。


    吧嗒——


    手裏轉動的筆掉在了地上,打斷了這場沒什麽太大意義的頭腦風暴


    丁遙剛準備彎腰,就有人先一步撿了遞過來。


    “喏。”林川關心地看她,“你在想什麽?都發一上午呆了。”


    丁遙望向他,找到了突破點。


    林川作為競賽隊裏的優等生,近三年都呆在吳遠航身邊,多多少少會對吳遠航有點了解的吧?


    這麽想著,她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林川聽話地附耳過來,丁遙壓低了聲音問:“吳老師為什麽來我們學校教書啊?”


    “考上了就來了唄。”林川同樣小聲地回她。


    “他是清北的學生誒,為什麽不搞研究呢?”


    “哪有那麽好搞的,搞不下去就回來了唄。”


    “......怎麽會呢。”


    “那不然呢。”


    “萬一他是熱愛教書育人......”


    “我叫你姐了,你沒事兒吧。你說老張就算了,吳老師那個樣子像是熱愛教書的嗎?”林川嘴角抽搐。


    丁遙梗住了,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你不是跟吳老師關係不錯嗎?怎麽說得這麽,這麽......”


    “就是關係不錯,我才這麽說啊。”林川撐著腦袋道,“你看咱們學校那些特級老師,教育論文一篇又一篇地發,研討會、學習會、交流會一個不落。你再看看吳老師,競賽隊是帶出了不少學生,但是呢,職稱一直上不去。論文不寫,班級不帶。學校給他排班當授課老師、當班主任,他也隻願意帶高一,寧肯少拿點工資。為什麽呢?懶唄。高一壓力不大,他自己當年就是競賽隊出來的,帶競賽隊對他來說又最省事兒。你說說,這算哪門子熱愛教書。”


    “那他還來當老師?”


    “穩定啊,有編製鐵飯碗,離家又近。你沒看新聞嗎?每年多少大學生考編的,那可比高考難多了。”


    丁遙啞然,又道:“他以前也是競賽隊的嗎?靠這個保送清北的?”


    “對,據說當年他本來競賽的成績不算特別亮眼,但是人家憋著大招,最後關頭愣是拿出了好幾個加分的項目,最後一騎絕塵。那可是十年前的清北生,金貴死了。社區什麽的都撥了獎金給他,那紅條幅掛了一大片。”


    林川連說帶比劃的,憧憬道,“也不知道我通知書到的那天,社區能不能給我發點獎勵。我都計劃好拿這筆錢怎麽花了,先換個手機電腦,剩下的錢請你們一起去廈門玩兒,看大海,做輪渡,吹吹風,玩玩沙......”


    丁遙打斷他的暢想:“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知道什麽?”


    “吳老師考上之後的事情。”


    什麽獎金,什麽紅條幅的,說得好像就發生在他眼前一樣。


    林川失笑:“你自己都說了覺得我跟他關係不錯了,那我知道這些也不奇怪吧。倒是你,為什麽忽然間對他這麽好奇啊?”


    “隨便問問,聽聽前輩經驗。”丁遙敷衍道。


    “我也馬上去清北了,你怎麽不聽聽我的經驗?”


    “我們不是一個路子。”


    “你跟吳老師也不是一個路子啊。”


    丁遙沒話說了,幽幽地盯著他,對他的刨根問底很有怨言的樣子。


    林川在她的眼神裏敗下陣,摸了摸鼻子:“好吧,那你還有想知道的嗎?”


    “有。”


    “你說。”他擰開水杯,示意她繼續。


    “你去過吳老師家嗎?”


    “去過啊,你不也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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