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光了粥,薛問均又該換藥了。


    他沒受什麽大傷,但身上到處都是玻璃碎片劃出的口子,他會暈過去也是因為情緒激動,撞到了頭。一套檢查下來,沒有大礙,但元氣大傷。


    “幫我休學吧。”他說。


    薛誌鵬收拾桌子的動作一頓,當下就要說話,被吳佩瑩一瞪,又咽了回去。


    “好,你多休息休息。”


    薛問均拿了本書看,直到薛誌鵬出去了,才遲疑著說:“徐偉麗的......怎麽處理的?”


    “她小叔子弄的,具體怎麽樣我不大清楚。”吳佩瑩給他倒水。


    薛問均摩挲著紙頁:“徐偉麗是不是帶了什麽東西過來?”


    “你怎麽知道的?”吳佩瑩驚訝道,“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帶了很大一筆錢來,三十萬,多嚇人。”


    “什麽?”薛問均動作一頓。


    這個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他想問的隻是那隻玩偶。


    “啊?你問的不是這個嗎?”吳佩瑩尷尬道。


    “她帶錢過來做什麽?”


    吳佩瑩歎了口氣。“給那個小叔子的。她要把小孩帶走,那是感謝費,感謝他幫她帶了三年小孩。現在她人沒了,那個錢也就成遺產了。他小叔子還吵吵了一會兒,後來聽說錢要由丁遙繼承又不吵了。”


    薛問均合上書,喃喃道:“我知道了。”


    他是丁遙名義上的監護人,有權幫她保管這筆錢。


    2019 年的丁建華撒謊說徐偉麗死在廣東,是為了瞞住她來餘江的事情,瞞下那三十萬的存在;2009 年的丁建華對著自己撒謊徐偉麗是下午三點的車,也是為了拖慢自己的行程,先把那三十萬拿到手。


    可笑的是,丁建華成功了。


    兩個蹩腳的謊言,導致了無法挽回的現在。


    而丁建華並沒有一點愧疚,他此刻或許會感歎自己運氣好,因為“善良”白撿了三十萬。


    薛問均已經沒有力氣憤怒了。


    他寧願一切隻是一場真人遊戲,這樣他就可以強行關機退出,從頭開始。


    等等。


    薛問均猛地合上書,身體不自覺地戰栗著。


    他為什麽不能強行關機退出呢?


    42.推論成立


    1.


    攤開的冊子被晚風吹得嘩嘩作響,伴隨著近在咫尺的蟬鳴和遠處的犬吠,構築成對夏夜的全部感知。


    手邊那張稿紙上寫著幾個數字,相加得出一個三年來最好的分數。


    丁遙將臉湊到風扇前,任由頭發亂飛一氣,認真思索著。


    在今天從吳遠航那裏得知薛問均那次危險舉動是什麽後,她意識到他早就嚐試過了。


    她花了很長時間去接受現在的情況,或者說,去明白現在的情況。


    很早之前,她在書上看到一個理論——預測幹預。大致意思是人受預測信息的影響而采取了某種行為,造成原本有多種可能性的結果真的朝著預測所指示的方向發展。


    如果將時間撥回到最初,恰恰是她所看到的“預言”為薛問均帶來了蟄伏著的殺機。


    薛問均因為她的提醒注意到了查勇亮,也是在她的建議下靠近趙曉霜,抓住查勇亮的把柄,連環催化下,劉龍富意外死亡,劉東跟他關係破裂,成為那個最值得懷疑的人。


    甚至薛問均書桌上的那行字也是如此,她沒有辦法證實那是在自己提出建議後才出現的,還是之前就已經存在。


    這是一個找不到任何焊接的地方、渾然天成的戒指,起點就是終點,終點亦是起點。


    所以——


    “我們現在要打破這種幹預。”


    丁遙看著屏幕裏那狼狽的人影,如是說道。


    2.


    薛問均站在衛生間鏡子前,垂著眸,看不清楚情緒。


    “你在聽我說話嗎?”丁遙又問。


    “嗯。”


    他穿著不合身的病號服,頭上纏著繃帶,臉頰紗布滲出些許紅色,看上去觸目驚心。他整個人都佝僂著,比初見時少了精神,多了頹敗,好像隨時都會凋謝。


    丁遙望著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出神,忽然呢喃:“薛問均,你疼嗎?”


    薛問均頭往更低的地方去,“對不起。我,我很抱歉。”


    丁遙心中一痛,她清楚錯並不在他,但也沒辦法去說沒關係,她不會傷心。


    她深深吸了口氣,直截了當:“你確定要我來安慰你嗎?”


    薛問均一僵,臉頰燒得火辣辣的。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如果不是你,我連這個救她的機會都不會有的。”丁遙語氣稍緩,“起碼,你讓我知道了,我不是被放棄的小孩。”


    她的媽媽,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她,一直到死。


    “丁遙,如果我們一直在做無用功呢?”薛問均壓低聲音,被睫毛遮擋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方小小的屏幕,“或許,我一早就不應該存在。”


    “那我現在做的事情呢?沒有意義嗎?”丁遙蹙眉。


    “我改變不了什麽。”


    “那是因為一開始我們什麽都不知道。”丁遙十分敏銳,道,“你不要給我想些亂七八糟的。”


    薛問均張了張嘴:“我沒說要做什麽——”


    “吳遠航把什麽都告訴我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你沒我想象中那麽想活下去。你知道為什麽你的案子會被大家輕易接受成自殺嗎?因為你身邊所有親人、朋友,都知道你有過怎麽樣的念頭。所以一封遺書就能輕易遮蓋掉真相。”


    死去的是她的親人,她比誰都難過,但她同樣清楚自己此刻應該做些什麽。


    不是怨天尤人,也不是破罐破摔,而是緊緊把握住這一閃而過的靈光。


    吳遠航對她解釋平行宇宙的時候,說過一句話——最難的不是改變未來,是改變過去。


    這句話對丁遙來說是這樣,但對薛問均卻不一定成立。因為她的過去就是他的未來。


    他們一開始就搞錯了方向。重點的不是 2019 年回望 2009 年發生了什麽,而是身處 2009 年、身處那個當下的薛問均會做些什麽。


    想清楚這一點後,另外一個假設也理所當然被擺了上來。


    丁遙微微頷首:“薛問均,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的時間不是單向的呢?”


    “你是說——”薛問均是聰明人,“循環?”


    3.


    可緊接著,他又搖頭,“不成立。”


    “為什麽?”


    “沒有合適的契機。”


    “有,在你的手裏,在我的麵前。”丁遙眼仁幽深,“是它把我們連在一起的,不是麽?”


    薛問均緩緩抬眸,看向鏡子裏映照出來的那隻紅色 dv。


    “我們不知道是誰把它帶給你的。”薛問均說。


    所有的循環都該有一個起因,而現在他們仍一籌莫展。


    丁遙說:“這世界上有很多隨機事件是算不出概率的。所以,我們不妨大膽假設。”


    假如一切都是一場循環,那麽設置一個凶手 x,一個未知人士 y。


    這個 y 可以是任何人,或者直接假設 y 就是一開始那個神叨叨的書店老板。


    她把這個神奇的相機隨機寄給了丁遙,讓她發現了 09 年薛問均的枉死,同時因為 y 寄件信息的誤導,讓她知道了徐偉麗死亡的真相。


    於是,她跟薛問均都有了各自的需求——她想救徐偉麗,他要活下去。


    而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兩個需求的滿足,會讓他們各自獲得一種“重生”——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所以,x 不是重點,y 才是。”丁遙眼中閃爍著隱約的興奮,“假如你活了下來,19 年的你就可以用我去修正 09 年的時間線。我改變不了我的過去,但是,你可以。”


    而這個推論的成立也需要他去做一個改變,一個破開預測幹預的小改變。


    隻要能證明他的舉動會幹預到現在的自己,就可以證明蝴蝶效應的存在。


    這個改變不能太誇張,如果改變太多,可能會讓現在的情況天翻地覆,甚至影響到她收到相機;同樣,也不能改變太小,細節總是容易被時間磨滅覆蓋。


    這個改變的對象,必須對現在的他們來說,是已經確定的事實,一旦做出變動,就可以在 19 年立竿見影地看到效果。


    隻要證實推論,那麽他們現在麵對的問題將都不會是問題。


    甚至誇張地說,他們會是這場“遊戲”的作弊玩家,擁有一次又一次改變未來的機會,直到將人生修正成自己喜歡的樣子。


    “所以,你必須活下來,不顧一切的活下來。”丁遙認真地望向他的臉。


    隻要他活著,就可以找到自己,改變現在的結局。


    薛問均喉結滾動了下,“可如果——”


    屏幕驟然熄滅。


    丁遙一驚,緊接著去看桌邊錄音的手機——73 分鍾。


    這才過了幾天,怎麽會縮短成這個樣子?


    她麵色凝重,腦子裏兩個念頭在打架,一個負麵消極的在說,機會馬上就要溜走了;一個正麵樂觀的在說,是因為你窺破了規律,所以 y 給你增加了難度。


    她不知道薛問均有沒有聽進去自己說的話,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改變。


    但她相信,薛問均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咚咚——


    敲門聲響起,薛誌鵬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看到他不在床上,於是過來問,“薛問均,是你在裏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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