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周三下午兩點。萩原問上辻要了到周五晚上十二點的戀人時間。


    上辻抬眼看向站在他麵前的萩原研二,然後點了點頭。


    下一秒鍾,萩原抬手蓋住了上辻的眼睛,然後俯下身,吻住他的嘴唇。


    *


    溫暖的、交纏的氣息。


    皮膚的貼合、聲音的共鳴。


    重度抑鬱的人的腦內分泌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他們往往需要更強烈的刺激。萩原很清楚上辻現在的情緒不正常。他也很清楚,這個時候,溫和的節奏不再適用。他需要先讓上辻調節到更好一點的狀態,才能詢問他今天遇到了什麽事,並幫助他找到更好的應對方式。


    “別害怕。”他的聲音輕柔而堅定,“我在這裏。隻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


    上辻沒有出聲回應,但他始終死死地抓著萩原的手。


    *


    傍晚。


    問清楚上辻沒有吃午飯的萩原煮了麵條。


    熱騰騰的湯麵擺在矮桌上,蒸汽撲到臉上時帶來潮濕的悶熱感。


    上辻不太有食欲,但他還是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湯。


    預製的調料包在經過烹調後變成了和熬煮過很久的豚骨高湯同種味道的東西。溫暖的東西順著喉管和食道一路滑落到胃袋,帶來奇異的舒適感。


    電視機裏播放著晚間新聞。


    “……位於米花町一丁目的豪宅發生人為縱火案件……”


    萩原瞥了一眼電視:“——最近好像連續發生了人為的縱火案,前兩起都是豪宅,這一次也是啊。班長目前就在對應的調查組……聽他說雖然捕捉到了犯人的腳印和一些殘留毛發信息,但在現有的資料庫中完全搜索不到對應信息。是個相當麻煩的案子。”


    坐在矮桌對麵的年輕人依舊沒有說話。萩原也不在意,繼續說:“小陣平也在參與調查東洋火藥庫的失竊案……犯人目前還沒有動靜。聽說因為可能造成的危害性非常嚴重,所以公安那邊也派了人參與搜查……擔心可能是某些麻煩的團體意欲做一次示威行動什麽的。”


    “……”


    萩原絮絮地說了一長串警視廳這邊的事務,看上辻把麵吃完,也不急著收拾,而是溫和地問:“夠了嗎?還需不需要再補一點?”


    上辻搖頭。


    “也行。剛好今天的晚飯時間偏早,可以等睡前再吃點夜宵……我最近有在練習怎麽樣炸出更加完美的炸雞——姐姐前不久來東京這邊有事,來家裏蹭了一頓飯……然後說我現在做炸雞做得超級美味。晚上剛好展示一下!”


    “……”


    並非沒有回應,而隻是沒有出聲。就好像從進入萩原家的這個瞬間開始,上辻祐希的聲帶就失去了作用。


    萩原注視著麵前的年輕人。他垂著眼低頭看著已經隻剩少許湯汁的碗,一隻手撐在榻榻米上,另一隻手擱在盤起的腿上。


    萩原研二很清楚上辻並不是不想回答自己。他隻是……難以調整出合適的情緒來發聲。他在對抗某些更為痛苦的東西,並且不想把對抗所產生的殘餘的負麵效果表現在萩原麵前。


    之前發出去的詢問已經得到了反饋。萩原在煮麵的過程中看到了來自降穀零的訊息——上辻的反應大概率是之前心理疏導中受到了某些刺激。


    ——過去。當然還是過去。


    上辻祐希很少提及自己年幼時的經曆。哪怕是提到也大多語焉不詳。萩原很清楚那一定是一段糟糕且難以回首的經曆。他谘詢過很多心理專家,要麽建議當事人主動開口、要麽建議為了穩定考慮不要刺激到病人。


    ——但這些事情有時候並不受他們的主觀意誌所決定。


    所以他最後隻是伸出手,握住上辻的手腕。


    “我在這裏。”他說,“別害怕。我會一直在的。”


    第124章 file.124


    這是足夠安靜的一個夜晚。


    萩原研二沒有步步緊逼。他縱容了上辻祐希的沉默,並盡可能地保證自己隨時處於上辻的可視範圍內。


    上辻看起來不想太想離開明亮的客廳,於是萩原打開了這邊的空調,又搬來柔軟的毯子。他讓上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後找了一本基調輕鬆的小說,慢慢地讀出來。


    “福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這是他在板橋電氣的第三年……”


    *


    上辻讀過這個故事。


    他把腦袋靠在萩原的肩膀上——這是個對他來說很合適的高度,萩原大概率是刻意以自己不太舒服地姿勢壓低了身形——腦海中那些混亂的思緒一點點地被萩原正在讀的故事的文字占據。


    這是新名任太郎《偵探左文字》係列中的一本——也是整個係列中為數不多的、不涉及死亡的一本。男主角的妻子在結婚六年後神秘失蹤,焦慮的丈夫拜訪了名偵探請求幫助……最後揭開真相,男主角並不像他自己以為的那樣,今年隻有二十九歲,而是因為阿茲爾海默症被困在了記憶之中。已經年紀很大了的妻子出於愛意,想辦法重現了當初丈夫和自己相識的那段過程,並成功喚醒了同樣已經白發蒼蒼的戀人。


    萩原的聲音很有磁性,在低沉下去的時候會有些沙啞。他專注地讀故事的時候,聆聽的人會很容易被他的聲調帶入情景之中。


    像是擁有實質的力量一樣,那些聲音撞擊到他的鼓膜,然後轉化為震動,螺旋撞入大腦深處,然後一點一點地將痛苦的碎片驅逐離開。


    他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萩原停下翻書的手,側過頭:“小祐希?”


    他身側的年輕人慢慢地抬起手,把那本書推開,合上。


    上辻祐希的情感告訴他這時候他應該繼續安靜地沉溺在這份溫柔中,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他最可能撐過去的一次機會。


    下午的接觸、傍晚的湯麵、以及現在的故事。


    隻要萩原研二還在,他就敢去嚐試。


    “我可以試試。”他說。


    這是他從今天下午到現在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聽起來有些沒頭沒尾,但萩原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把那本小說挪開,然後轉過身,正麵看向上辻:“小祐希如果想說,我會好好地傾聽。但請不要勉強自己。”


    ——但他總要說的。


    本堂瑛海所說的話很殘酷,但也很真實。他走上法庭的那一天,他過去的一切都要被揭露出來,站在被告席上被血淋淋地撕扯下皮肉和現在主動把自己的傷痕暴露出來尋求治療,確實還是後者更合適。


    “……但我不想說第二次。”上辻抬起頭,“可以幫我把諸伏和降穀也喊過來嗎?”


    *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像是一個提前到來的口供現場。


    被半夜喊過來加班的諸伏景光和降穀零看起來都毫無怨言,後者的神情甚至格外嚴肅,還額外攜帶了最新款的信號屏蔽器。


    “我知道你家裏也安裝了。”他對萩原說,“不過這個算是最新的研究成果……可以屏蔽的波段種類更多。”


    兩名公安都沒有攜帶錄音設備,也沒有帶紙筆。他們顯然不想在馬爾貝克終於鬆口的這個時候刺激到對方。


    萩原:“其實小祐希不久之前也翻新過這邊的設備……不過無所謂了。”


    矮桌與沙發邊,兩名公安盤腿而坐,上辻則被整個環抱在萩原的身前。身體的接觸對上辻而言很有幫助,所以沒有誰對這個過分親密的姿態說什麽。


    被注視著的犯罪分子本人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腕,就好像這樣能防止自己做出什麽過激的行為一樣。


    “我……七歲生日之前,上一代的馬爾貝克去世了。”


    *


    從忠於組織的那些人的視角來看,上辻祐希有個很值得羨慕的出身。


    他的祖父是年輕時就跟在boss身邊的君度,父親和母親都擁有代號——馬爾貝克、黑櫻桃——怎麽想,這都是個可以走關係走後門迅速上位的好身份。


    但君度在上辻祐希出生幾天後就心髒病發作而死;黑櫻桃離開於他兩歲大的那一年;馬爾貝克則在他七歲生日的幾天前去世。


    到底是組織成員的孩子,boss又曾經在君度去世後為了表示“關懷”,指派了自己信任的女仆來照顧他。在上辻祐希的最後一個血源親人也去世後,曾經在君度手下做事的博摩爾就提出過願意收養他。


    但朗姆反駁了這個提議。


    “君度、馬爾貝克和黑櫻桃都是最忠於boss的人。我想他們的孩子也一定願意繼承長輩的遺誌……我聽說那個訓練營不久之前才培養出了足夠出色的人才?”


    博摩爾大怒:“朗姆,我知道你還在嫉恨君度先生當年——”


    他的話沒能說完。


    當時同樣在場的貝爾摩德對他搖了搖頭,然後微笑著開口:“我記得boss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指派了人照顧那孩子……或許boss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曾經受過君度的照顧,因此在這個時候及時插嘴,阻止了博摩爾繼續自討苦吃的愚蠢行為。


    朗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是自然。從最一開始,boss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決意——”


    *


    七歲的孩子沒有選擇權。


    他被負責照顧自己、並一直在潛移默化地提醒他他如今的一切都是由組織的boss所賜予的女仆送到了訓練營的基地。


    “……最一開始隻是普通的訓練。”他低聲說,“我猜這部分你們也從阿圖萊斯那裏知道了。他們會通過饑餓、鞭打等手段來教會我們服從。學生會被分成不同的小組,會有對應的教官負責管理他們。”


    當時負責他所在的那個小組的教官是個日本人,別的教官喊他叫西田。


    這個人最開始表現得相當友好——上辻的情況特殊,提早進入的訓練營——而這個人自稱曾經受過他祖父的恩惠,因此在考核要求上總會對他放寬標準。


    “我當時相信他了。”上辻說,“畢竟我確實比周圍的人要小一些……但事實證明,信任是愚蠢的。我後來從博摩爾的遺物中確認,上一任君度手下並沒有一個叫西田的人,他是朗姆找來的。”


    “他在平時的考核中對我放寬了標準。那時候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為達不到目標就會挨餓、挨鞭子……在那裏饑餓是很難熬的,因為我們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體力,少一頓飯就可能會跟不上節奏。”


    ——但事實證明這隻是個殘酷的陷阱。在第一個月末的考核中,平日裏雖然還算努力,但沒有按照真正的標準作為目標前進的上辻祐希沒能通過考核。


    “沒有通過的考核的學生會被關禁閉。我當時的成績太差,西田主動提出他可以單獨輔導我……當時他和別的教官說,這畢竟是馬爾貝克和黑櫻桃的孩子,他們都為組織奉獻了性命,所以我應該得到特殊的對待。”


    ……他當時還沒有意識到真相,所以乖乖地跟著西田去了他的禁閉室……然後被扣上了項圈,關進了金屬的狗籠。


    “西田喜歡狗。”


    上辻平靜地陳述:“他喜歡有凶性的狗……他養了不少惡犬,應該都咬死過人。我當時被關在籠子裏餓了兩天,然後他牽來了第一條,告訴我‘它和你一樣都餓了兩天,你們可以討論一下誰更適合當誰的口糧’。”


    他當時七歲。而西田養的都是大型犬。


    然而在敘述這一段的時候,上辻的神情很平靜。萩原甚至能從上辻的肢體語言中確認,他先前的情緒波動並不是因為這些聽起來已經很可怕的故事。


    “他沒有給我武器……我當時倒是有私藏刀片的習慣。”上辻說,“但他在提到狗的時候說過這不是他手裏最凶的一條,所以我猜如果我成功用刀片殺掉那條狗,他也還會牽來第二條。”


    ——能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很短暫。但他確實在那點時間裏成功地想到了要怎麽讓西田看到自己身上“值得活下來”的優點。


    “西田喜歡狗……所以我要讓他覺得,他本來想用來喂狗的口糧,或許也有培養的價值——借助刀片,我像狗一樣把自己的對手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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