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將銀子擱在案上,指著一旁已經畫好的佛塔說:“和這一個很像,隻是簷角是飛翹起來的,要少兩層……”


    齊青長看向她,聽她正很耐心地一點點給攤主解釋,微怔後道:“謝謝殿下的好意,當真不必了。”


    說完便轉身要走。


    “唉!”南秀的話剛在唇邊漏了個音兒,盯著他背影又悻悻收了回去。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後腳下不受控製地邁開步伐跟在了他身後。


    她想問他也知道雁成塔嗎?雁成塔在大漠深處,是佛家的一處藏經塔,小舅舅帶她去遊玩時曾經從塔底路過。她方才見到他的側影像是著了魔一樣從登月樓上下來,一開始站在他身後本不想打攪他,可聽到他提起雁成塔卻沒忍住還是出了聲。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半條街,見他進了戲院,她也直接跟著進去了。這間露天的四角院內立著高高的戲台,台上演的是一出《文水姑成仙》。


    戲裏講的是文水仙姑曆劫成仙的故事。


    仙姑在山村裏長大,村民因為她生來長不大,永遠保持一副孩童樣貌而畏懼她,明裏暗裏喊她妖怪,因為天災降臨還架起祭台想要燒死她。後來她卻為了救村民而死,自此功德圓滿飛升成仙。


    女皇喜歡聽戲,南秀從小就被她抱在膝頭聽過無數戲文。


    台上這出戲很有名,不過南秀小時候看過一次卻不太喜歡。當時小舅舅和她坐在一起,聽到她抱怨文水仙姑不該舍命救村民之後,說:文水仙姑因蒙山村聚魂而生,注定是蒙山村的守護神。她要救的不是想要燒死她的愚民,而是村中的每一個生命,哪怕一草一木。帝王之愛也當如此,疆土之內有愚民,有刁民,但帝王愛萬民,而非個人。


    她那時又追問:小舅舅說要為我蕩平西夷,為何不是為黎民百姓呢?


    小舅舅笑著說:因為我是俗人,我隻護著阿秀,而阿秀承天命,所以要護著天下百姓。


    ……


    南秀視線一凝。


    看到前方坐著的齊青長看戲看得認真,手落在桌上,修長的手指輕輕點著盞托邊緣處。


    小舅舅也愛做這個動作。


    等他離開,南秀自然又跟了上去。


    兩人間的距離不算短,熙熙攘攘的街上南秀不緊不慢地走著,直到齊青長忽然停下腳步轉過來看著她時,才心虛地不再繼續向前了。看他的神色,分明早就知道自己就跟在後麵,而且已經跟了很久。


    南秀摸摸鼻子,索性直接走到他麵前。


    日光下他這張臉精致得不像真人,不笑時有些嚴肅,不知道笑起來是什麽樣子。


    齊青長冷淡地問:“殿下為何一路跟著我?”


    “我……”南秀被他問啞了,視線飄到他肩頭,又再移回他臉上,“我想問,方才那出戲你覺得怎麽樣?”


    齊青長抬手自袖緣處輕撫了一下,他做這個動作時一般是有些不耐煩。


    南秀看到這個無比熟悉的動作後,指尖輕輕顫了一下。


    齊青長最後也沒有回答她。


    看了一會兒他離去的背影,她的魂兒仿佛已經從身體裏跑出去了一樣。回到東宮後在桌邊坐了許久才定下神來,發覺自己手中還緊緊握著書,攥得書脊都有些變形。


    王崇州來時,見她翻閱的是一本《夜京廣記》,這書裏寫都是些奇聞異事,尤其記載了一些神乎其神的鬼神之說。他收回落在書上的視線,過來是有事要向她稟報:“林姑娘的人,悄悄給馮溪送了信。”


    南秀的眉輕輕一動。


    王崇州繼續說著:“馮溪今日與管事告假出門了,應當是去見林姑娘了。”


    南秀並不在意,道:“林萍兒無非是想問他在東宮受了什麽委屈,然後勸他離開這裏。”


    “若馮溪被說動了呢?”王崇州忍不住問了一句。


    “那就放他回去啊。”南秀看向他回答道,“東宮又不是少不得他。”


    王崇州嘴角輕輕勾了一下,又沉默著壓成一道線。


    “您當真已經放下了?”他知道自己這話僭越了,殿下喜歡誰、想寵著誰不是他有資格置喙的。可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問。


    南秀的心思完全不在馮溪身上,敷衍地“嗯”了一聲後若有所思地問王崇州:“你說……人可以死而複生麽?”


    王崇州一時驚訝,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真是瘋了。”南秀又笑著搖頭,將手上的書扣在案頭,自嘲低語道,“都在想些什麽。”


    但隨即她的手又一頓。


    既然自己能做夢預知未來的結局,可見這世上確實是有許多非常理可以推斷的事。那麽死而複生,也不算無稽之談吧?


    ……


    其實馮溪剛一踏出東宮的門便有些後悔了。


    如今他已經不是什麽東宮男寵,也不是下奴之身,以為能再清清白白地見到表妹會滿心迫不及待,但心裏卻在發慌,總覺得不踏實,並沒有感到多少喜悅。


    不過想到表妹還在等著自己,雖然猶豫仍是繼續朝著約定好的地點趕去。


    二人見麵後林萍兒勸馮溪離開東宮,但馮溪微微避開她的注視,低聲問七皇子待她好不好。


    提到南鬱,林萍兒臉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但她早已經為那日陰沉殘忍的南鬱找好了理由,張嬤嬤夫婦害了他的母親,他就算折磨死兩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兩人間沉默了一會兒,察覺到馮溪似乎不準備離開東宮,林萍兒又詫異地問道:“是太女殿下不肯放你走,還是你不想走?”


    馮溪誠實道:“是我不想走。”


    林萍兒實在不解:“你不是一直很討厭太女嗎?”


    馮溪一頓,緩緩說:“討厭殿下……倒不如說是厭棄自己。如今留在東宮,是因為覺得自己應當報恩。”


    第37章 強取豪奪的女配八


    長湯行宮設宴那日郭水薑稱病沒有出席, 主要是因為當日與她曾有過婚約的夏侯廷也在受邀之列,生怕碰麵後尷尬。結果錯過了熱鬧, 她心裏又犯癢,也想找個機會再邀人來自己府上玩一回。


    郭水薑小時候入宮做了幾年南秀的伴讀,但因為好吃懶做,家裏覺得丟人,也怕耽誤太女讀書被女皇責備,於是找了個理由將她從伴讀的位子上換了下來,所以也算是在女皇跟前長大的。


    女皇為了給她體麵親自下旨為兩家賜婚, 可當年她執意悔婚, 鬧得郭家與夏侯家直到現在都不再來往了。


    郭水薑將想法同南秀一說,南秀破天荒地第一回主動讓她去請一個人。


    一聽南秀想讓自己給齊家送請帖, 郭水薑最先想到的隻有齊叔良,表情頓時有點嫌棄,道:“你是想請齊叔良?他才學雖好, 也算頗有身手, 卻是個好顯擺的。”


    “不是他。”南秀搖頭, “齊家有個剛回來的大少爺。”


    她早派人打聽清楚了齊青長的來曆。郭水薑經她這一提醒,竟然也知道他,恍然大悟:“原來你是想請他。”


    “齊家這位大少爺生母是齊侍郎的元配夫人,母子二人好像都不太得齊侍郎喜歡。這位夫人因病過逝後,祖父祖母又將他帶去了霸州鄉下, 那裏窮山惡水的, 怕是書都沒讀過幾本吧?”


    郭水薑打量著好友的神色, 玩笑道:“你讓我將他叫來, 萬一當眾丟了人,可別怪我。”


    “當然不會怪你。”南秀倚在圍欄上, 反複想著那天和齊青長相見時的場景。他的樣貌和小舅舅一點兒也不像,可就是有著一模一樣的小習慣。


    郭水薑全然不知南秀心裏的驚濤駭浪,思索後又一撫掌,興奮道:“還不如以你的名義去各家邀請!”


    本來她怕有些世家不給自己麵子,準備借用祖母恭和郡主的名頭,現在一想何必這樣麻煩,如果直接說是太女殿下想請人赴宴,哪家敢不來?


    但令她意外的是,齊青長卻回絕了。


    這可不行,南秀想請的人就是他!郭水薑不死心地再度送帖相邀,接連登門的做法甚至驚動了齊家家主齊潁。


    上次兒子齊叔良破壞了女皇和太女的興致,齊潁哪裏還敢再得罪太女,所以態度十分強硬,一定要齊青長前去赴宴,擺出一副他若不去就是不孝的態度。


    ……


    近鄉情怯,說的就是當日的南秀了。


    她隻在水榭裏遙遙看了齊青長一眼,見今日的他身穿一件藍袍,比其餘世家公子都高一些,容貌清俊,連以俊美出名的公子善韞站在他身側都遠遠不及他。


    聽侍女聲情並茂地講了閣樓裏發生的事,郭水薑笑得幾乎仰倒,等南秀采了蓮子從船上下來,連忙講給她聽:“善韞那個眼睛長在頭上的家夥可算是遇到對手了。”


    “你的那個齊青長慢條斯理幾句話將他駁得麵紅耳赤,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過了今日,齊家大少爺怕是要在長安城揚名了。”


    善韞是郭水薑的表弟。她朝南秀眨眨眼,邀功般道:“我這是替你先考一考他才學如何。”


    “他本就是個很會讀書的長相。”南秀笑起來,又往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命人將她采的這些蓮子做了蓮子羹送過去。


    “總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但郭水薑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其實這句話是女皇曾經用來形容辜時川的。辜時川十六歲以前忙於活命,整日刀口舔血,讀的都是四處搜羅來的雜書和兵書。但他又長了一張書生臉,更像文臣而不像武臣。後來做了大將軍,他才重新從習字學起,日日練字、日日讀書。


    郭水薑又問南秀:“你將人請來了,怎麽也不去看一看?”


    因為有馮溪的事在前,南秀不想再從別人身上找小舅舅的影子,覺得這樣做毫無意義,也很無趣。可如今又在齊青長身上看到這麽多同小舅舅的相似之處,若是近距離接觸了,又發現他其實並不是,應當會更加失望,甚至絕望……所以她才會一直徘徊不前。


    郭水薑光是在一旁看著都替好友著急,不過她以為好友隻是乍然見到齊青長這麽好看的男人忍不住春心萌動了而已,而過去對馮溪那就是一時鬼迷心竅,算不得真正的動心,如今真動起心來,哪怕是戰場殺神也成了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


    她是個急性子,以更衣為由暫時離開,過了一會兒,又讓下人去請南秀到後院一趟。


    南秀被帶到後院的一處僻靜院落,發現院門居然還是鎖著的。


    “水薑呢?”她看了一眼門上的銅鎖,又見侍女神色自然地掏出鑰匙打開門。


    侍女對她笑了笑:“夫人請殿下在裏麵等一等。”


    推開門後侍女便飛快退下了,隻留下她一人。


    順著敞開的院門,南秀看到了齊青長。


    他逆光站在院子裏,正微微抬頭在看花樹上的落鳥,一片花瓣正好墜在他肩頭,他抬手取下來撚在指尖細看,又像是在對著這片花瓣出神。如果不是隔著漫長分別的時光,四周景致又很陌生,南秀幾乎要深深陷入過去的回憶中了。


    女皇登基後,冷宮裏年老或瘋癲的失寵妃嬪都被放了出來由宮人妥善照料,整座宮殿也隨之廢棄。南秀逃學躲進冷宮院子中最大最茂盛的一棵花樹上,最後隻有辜時川成功找到了她。


    辜時川站在樹下,抬起頭和她開玩笑說:“我還以為這樹上養出了什麽花木精怪,青天白日現了形。”


    南秀剛直了直肩背,正想說話,結果腳下沒站穩,手臂碰落的花瓣紛紛掉在他頭上和肩膀上。他撚起一片,舉在手上對她說:“這都是你犯花神的罪證,該罰你將這些花瓣都收拾幹淨。”


    後來她真的把花瓣都收起來了,然後給他做了一個荷包,因為不會繡花,就用筆在荷包上寫了個川字,結果將整個布麵都染黑了。


    ……


    南秀注意到齊青長的衣裳和來時不同。


    看到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齊青長將花瓣握進掌心低頭看了看,眼底有幾分無奈:“被人用茶潑濕了衣裳,小廝帶我來換,出來發現院門被鎖上了。”


    “你怎麽這麽好騙?”南秀忍不住笑了。


    齊青長沒說話。被他這麽盯著,南秀居然有些心虛,解釋說:“可不是我叫人將你騙過來的。”


    又問他:“你身邊的下人呢?”


    齊青長語氣不明:“被府上的人騙走了。”


    聽不出他是在陳述事實,還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南秀揉撚指腹,神色間有點無措。過去馮溪很討厭她,但她並不覺得難受,因為知道自己在乎的不過是那張臉。可現在麵對齊青長,她卻很怕被他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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