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恰恰是這樣的人,最讓人放心不下。


    “初遙姐。”李洛書望著她,輕聲說:“明天早上十點你能到市體育館來一趟嗎?”


    “嗯?”黎初遙疑惑的問:“什麽事?”


    “初晨有一件東西放在我這了,我想明天我拿給你。”


    “什麽東西?”


    “你來就知道了,初遙姐,我先走了啊。明天我在體育館等你。”李洛書說完,連忙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書包,甩在背上後就跑了出去,也不管黎初遙在後麵追問的聲音。


    “這小鬼,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黎初遙望著他的背影嘀咕。


    可是,弟弟到底有什麽東西放在他那邊了呢?


    黎初遙低下頭思索了半天,卻絲毫沒有頭緒,不過,不管是什麽,隻要是弟弟送的,她總是要去拿的。


    那天晚上,因為李洛書丟下的那個懸念,黎初遙一晚上都沒睡著,一閉上眼就又回到了弟弟出事那天,滿眼火光,濃霧衝天,周遍的人們慌亂一片,消防車的警笛聲悲鳴不止。


    隻能睜開眼睛,怔怔地瞪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蒙蒙亮起來,她坐起身來,走進衛生間洗漱,爸爸昨晚又沒回來,為了多賺一點夜班費,他已經連續上了三個大夜班。


    打開水龍頭,冰冷的自來水流出,她伸出雙手接了一捧水,猛的往臉上撲去,凍的她直哆嗦,困意瞬間消散。


    水滴順著她的臉龐,鼻尖滑落,望著鏡子裏臉色越發慘白憔悴的人,用力地告訴自己,她不能倒下,媽媽已經倒下了,她必須得撐著,她撐的住。


    早上10點,她準時到達了體育館入口,卻發現那裏彩旗飄飄,人聲鼎沸,鑼鼓震天,熱鬧的就像弟弟出事的那天上午,她忽然全身變得僵硬,緊緊地攥著手臂,呼吸緩緩變大,心髒因為害怕猛烈的跳動著,額頭的冷汗不自覺的往外冒。


    她猛的轉身,使勁深呼吸了幾下,還是壓抑不住自己想逃離的心情,她邁開腳步剛想走,就聽見身後林雨在大聲的叫她:“初遙,初遙,這裏!”


    黎初遙緩慢的轉過身去,臉色蒼白的往林雨的方向望去,隻見她站在體育館入口前麵的台階上對著她揮手,韓子墨坐在她身後的鐵圍欄上,迎著燦爛的陽光,神采奕奕地望著她著笑的像是被春風吹綻的鮮花,漂亮的惹人頻頻回首,不忍離開。


    也不知是因為看見了林雨,還是因為看見了韓子墨,黎初遙稍稍放鬆了下來,可僵硬的腿腳依然邁不開步子,林雨見她半天不動,耐不住性子的跑下來,挽住她的胳膊道:“傻站在這裏幹嘛,走啊。”


    “嗯。”黎初遙淡淡地點頭。


    兩人走到韓子墨麵前的時候,韓子墨圍欄上跳下來,跑到黎初遙跟前和她打招呼,林雨拉了拉黎初遙的手說:“初遙,這家夥剛才說你很…”


    “林雨,你就不能不打小報告嗎?”韓子墨連忙上前想捂住林雨的嘴,可卻被黎初遙手疾眼快地擋住,轉頭問林雨道:“他說我什麽壞話了?”


    “他說你很脆弱,讓人很想保護呢。”


    “…”黎初遙很無語望著韓子墨,韓子墨白皙的臉頰不自覺的染上了點點紅暈,有些生氣的撇過頭道:“怎麽了,不能說了,本來就是脆弱啊!女生弱一些不好嗎,幹嘛非得裝的和真漢子一樣!”


    林雨撲哧笑了一聲,賤賤的繼續問道:“那很想讓人保護呢?”


    “你很羅嗦耶,被人保護有什麽不好。”韓子墨看也不看她們兩個一眼,昂著通紅的臉頰,筆直的往裏麵走:“快點進場啦,比賽就要開始了。”


    “什麽比賽啊?”黎初遙一頭霧水,她以為韓子墨約她來隻是拿弟弟的遺物,沒想道還要看比賽?


    “走啦,進去就知道了。”林雨拉著黎初遙往裏走。


    體育館裏已經來了不少人,靠前的位置都沒有了,隻能坐在後麵幾排看,體育場上,110米欄的十個欄已經被放好,請運動員就位的廣播也已經響起。


    黎初遙坐在位置上,不由自主的握緊雙手,就在三個月前,他還在這個賽場上生龍活虎的迎風飛奔。可是現在,原本應該他站的位置已經被別人代替…


    唉,等下,黎初遙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的望著那個少年,那恬淡的氣質讓人如此熟悉,消瘦的身形也和他一模一樣,隻是他…為什麽會站在哪裏?


    他抬起頭來,緊緊地盯著觀眾席,漂亮的眼睛似乎有些焦急的在人群中尋找著誰,林雨對著下麵大聲招手:“這裏,這裏,李洛書,看這裏。”


    可惜聲音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中,李洛書低下頭,幹淨俊秀的臉上滿是失望。


    林雨說:“這家夥真笨,叫了這麽多聲還沒看見。”


    “他怎麽會在那?”黎初遙呆呆地問。


    韓子墨聳肩道:“這小子,自從你弟弟去世後就開始拚命練習110米欄,還求體育老師把你弟弟的參賽名額讓給他。體育老師當然不幹了,這小子就天天去纏他,你也知道這小子有多煩人,纏著你也不說話,就那樣可憐兮兮的望著你。最後老師也是沒辦法,就答應了。”


    “可是他會跑110米欄嗎?”黎初遙不放心的問。


    韓子墨好笑道:“一開始當然不會,剛學那幾天,每天走路那姿勢,和僵屍也差不多了。”


    “是啊,我剛開始看見黎初晨在操場上訓練的樣子,老是跌跤,全身上下都沒一處是好的。”林雨也焉有戚戚然的繼續說道:“我覺得,他可能是想完成初晨的夢想吧。別看這孩子悶不吭聲的,其實可重感情了。”


    黎初遙聽著他們倆的話,身邊雖然嘈雜一片,可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麽清楚的傳進她的耳朵,她甚至能想象道李洛書在學校操場訓練時跌倒的樣子…


    為了完成弟弟的夢想嗎?


    黎初遙的心,不由自主的揪了起來。


    她靜靜地望著比賽場上的李洛書,他正做好起跑準備,裁判員的槍彭的一聲響,起跑線上的運動員全部像離鉉的箭一樣飛奔了出去,很快的便跨過第一個欄。


    李洛書起跑速度偏弱,在第一個欄的時候就已落後在後麵,韓子墨和林雨都緊張的握緊拳頭大聲喊:“李洛書,加油!加油啊!”


    黎初遙也緊張的看著,過了三四個欄後,李洛書漸漸追了上來,他腿長手長,身手矯健,像一直健碩的麋鹿一般,動作優雅又敏捷的跨過一個又一個欄。很快的,比賽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李洛書和兩個少年並列在第二名,看不出誰更快,第一名距離他有一個欄的距離,接近終點了,李洛書拚勁全力最後一衝,終於衝出了並列的水平線,飛向終點!


    比賽結束了,場上的觀眾們熱烈的呼喊起來,跑第一的少年開心的滿場飛奔,而取得第2名的李洛書卻垂著雙手,俊臉上看不見一絲笑容,學校的體育老師卻很高興的衝出來,緊緊的抱住李洛書,老師高興的笑臉和他那失望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林雨不解的說:“這孩子,對自己要求真高,拿個第二也不錯了啊,笑都不笑一個。”


    “可能,他隻想拿第一吧。”韓子墨輕聲道:“如果是黎初晨在的話,那肯定是第一的吧?”


    林雨和黎初遙都不說話了,靜靜的看著場上的頒獎儀式。頒獎嘉賓給李洛書掛上了銀牌。


    李洛書拿著獎牌,失落的走出比賽場地,黎初遙他們在通道口等著他,希望安慰安慰他,讓他別這麽在意名次,體育館的通道很陰涼,外麵的陽光一點也溜不進來,李洛書緩步從刺眼的陽光中走過來,抬頭望著他們三個人,嘴巴張了張,又抿了起來,一句話不說的低著頭站在離黎初遙五步遠的地方。


    “李洛書,不用難過啦。你跑的很好了簡直就是個天才!”林雨表揚道。


    韓子墨也說:“就是啊,才訓練了三個月就能跑第二,不錯了,下次繼續加油。”


    李洛書低著頭,沒說話,直到黎初遙說:“李洛書,你跑的挺好。”後,他才緩緩抬起頭來,好一會才輕聲道:“初遙姐…”


    黎初遙站在那一動不動的望著他,以前他這樣叫她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很煩,想逃避,因為他聲音裏,他的的眼神裏總帶著那麽多的期待,期待她對他好一點,期待她能像對待初晨一樣對待他。


    可是,她卻一直那麽吝嗇的不願意給,不願意為他付出一分一毫,不願意為他分薄了自己對黎初晨的疼愛。


    哪怕,現在,黎初晨不在了。她也依然如此。


    隻是今天,在這人聲鼎沸的體育館裏,聽著他這樣猶豫,這樣內疚地叫著她的名字的時候,她心軟了,真的心軟了。


    “嗯?”黎初遙很困難才從喉嚨裏發出這樣的聲音。


    李洛書一直低著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對不起。我沒拿到金牌。”


    “什麽?”黎初遙不解地問。


    “以前黎初晨和我說過,他想在這次比賽裏得到金牌,送給初遙姐當禮物。”李洛書將緊緊勒在手裏的銀牌緩緩遞出去:“對不起,我不太擅長跑步。如果…不嫌棄的話,請收下這個。”他抬頭,用明亮的眼睛望著她,希望她能收下她手心中的獎牌,雖然它不是黎初晨想送的那塊,可卻也是他拚盡全力爭取來的。


    黎初遙望著他手心裏的銀牌,怔了半響,上前兩步,抬手拿起他手心中的獎牌,黎初遙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他…他是怎麽說的?”


    “他說,他想變成像初遙姐一樣優秀的人,想像初遙姐一樣,得一次冠軍,然後把獎牌送你,讓你為他高興,讓你為他驕傲。”李洛書用他獨特又清朗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黎初晨說,他最喜歡初遙姐了。”


    黎初遙緊緊的將獎牌握在手心,按在胸口,她似乎能感覺到,弟弟在說這話時的樣子,那漂亮的眼睛一定和從前一樣閃亮,那軟軟的音調一定和記憶裏的一樣動聽。


    這是…這是弟弟想送給她的禮物嗎?


    這是他最後留給她的愛嗎?


    他說,他最喜歡她了?


    是嗎?他是這樣說的嗎?


    黎初晨最喜歡黎初遙了,就像黎初遙最喜歡黎初晨一樣…


    黎初遙再也忍不住了,眼裏的淚水奪框而下,一串一串的往下掉著,她緊緊的握著李洛書給她的銀牌,使勁按在她胸口的地方,轉過頭,哭的全身顫抖。


    李洛書咬緊嘴唇,眼裏滿是揪心的疼痛:“初遙姐,對不起,我沒拿到金牌,你不要難過,我雖然跑步不行,可是我以後會得別的第一名,我得別的金牌送你好不好?”


    “初遙姐,以後…我來當你弟弟好不好?”


    黎初遙沒說話,隻是忽然上前一步,用力的抱住他,在他耳邊,不停的用哽咽的聲音說著感謝,感謝他將弟弟的愛傳達給她,感謝他願意為她們姐弟兩做到這一步,感謝他這樣的善良,這樣的貼心。


    可是…


    可是,她不能讓他當她的弟弟,不能。


    “對不起,李洛書。”緊緊抱著他的黎初遙鬆開他,緩緩的後退一步,望著她,特別難過卻又堅定的說:“對不起,我的弟弟隻有一個人,他叫黎初晨,沒有人可以代替他。”


    任何人都不可以。


    李洛書愣愣的站在那,他似乎剛從天堂掉入地獄一般,毫無反應的望著她,茫然而意外,當他反應過來她說的意思之後,眼裏那悲傷絕望的情緒無法遮掩的流露出來。


    被拒絕了啊…


    連初遙姐都會拒絕他。


    他果然是沒人願意要的孩子啊…


    一直站在一邊看著兩人的林雨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這兩個人,一個比一個固執,一個比一個溫柔啊。


    隻可惜,性質一樣,而對象卻不一樣。


    那一天,李洛書獨自在體育館的操場上坐了很久很久,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般,滿眼悲傷的望著前方,卻連哭也不敢哭,因為哭的話,一定會被更加討厭的…


    不能哭,他不能哭,也不會哭啊。


    他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心,那幼年時割破的傷口現在依然留有疤痕,張狂的劃過手心,他用指尖輕輕的觸碰著那條疤痕,一下,兩下,三下…


    就那樣,不停的,不停的輕撫著,好像這樣心裏的那個傷口也不會疼了…


    那一天,黎初遙收下了李洛書送的銀牌,可回到家打開書包一看,卻看見看見一金一銀兩個獎牌安靜的躺在書包裏,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起金牌端詳了半天,她完全搞不定這金牌是怎麽出現在她的書包裏的。她打電話問林雨,林雨說不知道,問李洛書,李洛書說不知道。問韓子墨,韓子墨也說:“不知道啊,說不定是初晨回來偷偷送你的了。”


    “你別胡說了,怎麽可能。”黎初遙輕叱道。


    “你真是的,管它怎麽來的呢,既然它在你包裏,就說明他本來就應該屬於你。你就心安理得的收著吧。”韓子墨說完不等黎初遙多問,就掛了電話,笑眯眯的半仰在沙發上,心情出奇的好,閉上眼睛回憶起上午的事。


    原來,這家夥聽到李洛書說金牌是黎初晨想送姐姐的禮物的時候,就迅速飛奔到體育館出口的地方,攔住今天拿冠軍的家夥了。


    拿著一疊鈔票,惡狠狠地對那孩子說:“哥們,把你那塊金牌賣給我吧。”


    “我…我不賣。”少年緊緊地捂著自己脖子前的金牌道:“這是我第一塊金牌,我不會賣給你的。”


    “這小子怎麽這麽擰,嗯?我給你的錢夠你打一塊真金的了。你脖子上這塊是鍍金的,鍍金的懂麽?就是噴了一層金色的油漆,聽哥的話,咱倆換吧。”當時的他不潰餘力的說服著那個冠軍,簡直是口水都快說幹了。


    “不換!我不稀罕真金的,我就喜歡這塊,這是有意義的。是錢買不到的。”少年正氣十足,讓人忍不住為他豎起大拇指。


    “是麽?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想我用這個和你換咯?”


    少年依然一副正氣淩然的樣子說:“除非你打死我,不然我絕對不會給你的。”


    “你你你,你真是茅廁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他簡直快氣死了,這家夥完全是軟硬不吃啊。


    少年一臉倔強:“我爸爸從小就教我,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我要是把金牌給你了,回家他會揍我的!”


    “好小子,報上名來。”


    那孩子倒也老實,不卑不亢的說出名字:“我叫唐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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