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長子剛才看也沒看,摸了塊銀角子就遞過去了。


    在他的?意識裏,這就是零錢,甚至於這還是出門前專門找管事要的?,難道?還有錢能比這更零碎?


    但?是小莊知道?,他給的?那?塊銀角子,起碼能在這兒喝二十杯茶,吃二十盤點心!


    老板娘怨念不?已地抓了一大把銅錢給他。


    小莊笑了笑,隻拿了一半:“見者有份嘛,姐姐。”


    老板娘這才高興了,一邊幫她?把那?盤點心包起來,用麻繩係好?,一邊問?:“那?是誰啊?”


    小莊將杯子裏的?餘茶喝了,一抹嘴,說:“應該是哪個富貴人家裏的?少爺吧,不?知道?怎麽想的?,到?京兆府來了。”


    老板娘又開始擦桌子了:“吃幾天苦,他自己?就走啦。”


    小莊笑了笑:“誰知道?呢。”


    她?拎著點心,腳下生?風地回家去了。


    ……


    皇長子回到?自己?的?臨時住所——先前那?個被震垮了,老實說,他還在猶豫,是要重新修起來,還是幹脆叫它爛在那?兒算了。


    隻是這會兒他有事要忙,倒也顧不?上那?一攤子了。


    他到?書房去坐下,喘一口氣,使人去叫外管事過來。


    趁這功夫,皇長子順勢往椅背上一靠,手往旁邊一伸,侍從就默不?作聲地送了茶過來。


    皇長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震驚不?已:“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侍從被他的?情狀給嚇了一跳,瑟瑟道?:“您進書房的?時候,跟您一起進來的?啊……”


    皇長子又問?:“茶是哪兒來的??!”


    侍從更忐忑了:“剛剛衝泡出來的?……”


    皇長子再問?:“我才坐下呢,你是什麽時候泡的?茶?!”


    侍從不?安極了,跪下身去:“您進正門之後,就有人遞話過來了,小人趕忙去廚房提水衝茶,給您送來……”


    皇長子聲音飄忽地問?:“我平時泡茶的?水,有什麽講究嗎?”


    侍從強撐著精神,說:“您喜歡用滾了之後再燒小半刻鍾的?水來衝茶。”


    皇長子:“……”


    我在京兆府當了半日?牛馬之後,駭然發現原來我的?確是個吹毛求疵的?賤人!


    他為這發現而震驚不?已。


    關鍵是今日?之前,他從來不?覺得這一切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外邊侍從來報,道?是外管事過來了。


    皇長子回過神來,從袖子裏取出那?張紙條,推到?管事麵前去:“我新認識了個半大孩子,很有向學之心,隻是家貧,你去選幾本啟蒙的?書,幾本字帖,再備些筆墨紙硯給他送去——就說是侯哥給她?的?,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必送裝幀過於精美的?版本,尋常樣式即可,紙張墨錠多?送些,也不?必太好?。”


    外管事恭敬應了。


    皇長子為自己?的?機智而得意不?已,差點就露了痕跡,叫人發現我的?身份了!


    這麽想完了,他下意識往周遭張望一下,問?起了家裏的?事兒來:“王妃呢,她?今天幹什麽了?”


    外管事臉上的?神情顯而易見地頓住了。


    皇長子見狀,心頭不?由得一個“咯噔”:“怎麽,王妃遇上什麽事了?我回來的?時候,怎麽沒人說?”


    外管事低下頭,畢恭畢敬道?:“殿下,今天您出門之後不?久,宮裏邊就來了人,千秋宮傳召王妃娘娘入宮說話,這會兒人還沒回來呢。”


    皇長子臉上的?神情倏然間頓住了。


    ……


    千秋宮。


    這場談話,其實早在皇長子往太後娘娘麵前來求助那?天,就應該有的?。


    如若朱皇後還在,作為嫡母,也作為中宮皇後,該是她?傳召皇長子妃入宮說話。


    可偏偏朱皇後早已經薨逝,宮裏邊其餘人,無論是貴妃還是大公主,都不?太適合對皇長子妃進行說教?,所以到?最後,這事兒就隻能交到?太後娘娘手上。


    皇長子妃這段日?子以來過得提心吊膽,眼見著瘦了,人也憔悴了。


    那?一夜的?驚變之後,始終沒有人對皇長子府上的?變故發表評述。


    宮裏也好?,中朝也罷,皆是不?置一詞,既沒有公開追索凶手,也沒有問?詢她?這個惹出事端來的?人,就連皇長子,都沒再說什麽。


    可皇長子妃顯然無法因此寬慰,隻覺得愈發忐忑驚慌。


    因為這意味著,皇室並不?打算將此事進一步鬧大,而這種息事寧人,本身就是在告訴她?——你惹到?了一個非常了不?得的?人!


    闖了禍,但?是又沒有人來對她?進行問?責……


    這簡直就像是一把劍懸在半空中,隨時都會掉下來一樣!


    皇長子妃接連數日?夜不?能寐,清晨梳頭,都會掉許多?頭發,整個人驟然間蒼老了好?幾歲。


    這日?得到?千秋宮的?傳召,她?就知道?,那?把懸在半空中的?劍終於要落下來了。


    進殿之後,她?穆然行了大禮,默不?作聲地跪在地上,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太後娘娘向來不?耐煩說那?些虛的?,這會兒見了,便開門見山地說:“你的?性情太毛躁了,還是再養一養吧。你是願意在王府裏靜養上幾年,還是想度為坤道?,過幾年再還俗?”


    皇長子妃愕然抬頭。


    太後娘娘沒再說話。


    林女官侍立在旁,則輕聲道?:“王妃娘娘若是想繼續留在王府,就安生?養幾年病吧。如若不?然,不?如舍了世俗姻緣,度為坤道?,過幾年之後再嫁也好?,獨享自在也好?,都隨您的?意。”


    這就是在問?她?,是願意交出主母的?權柄,在王府養病幾年,還是就此出家,從此與楚王府再無關係了。


    皇長子妃不?想,也沒法選第?二條。


    登高過的?人,再跌下去,是很痛苦的?。


    太後娘娘說的?可不?是出家離了王府,就能馬上自由自在,還是在道?觀裏靜修幾年,叫神都城裏的?人都淡忘了此事,這才算完!


    她?今年二十六歲,再過幾年,三十歲了,就算是再嫁,又能嫁給什麽人?


    神都城裏二嫁三嫁的?例子也不?算少,但?皇長子妃很清楚,如果第?二次嫁的?還不?如第?一次,那?還不?如獨身一人來得快意!


    她?上哪兒去找一個比皇長子更好?的?婚嫁對象?


    若是不?嫁……


    她?要是沒有婚嫁的?心思,還在閨中的?時候就幹脆出家做女道?士得了,何苦忙活這近十年,最後兜兜轉轉一場空,又重回原點?


    皇長子妃隻能選第?一條。


    起碼,她?還是皇長子妃。


    且皇長子此時唯一的?子嗣,也是這一代的?皇長孫,是她?的?陪嫁侍女生?的?,尤且養在她?的?膝下,就算真的?靜養上幾年,有大義名?分和皇長孫在手,總是能卷土重來的?。


    皇長子妃想通了這一節,便畢恭畢敬道?:“孫媳婦願意在王府靜居幾年,修身養性,為皇祖母和皇父祈福,也為自己?恕罪……”


    這話說了,太後娘娘便點點頭,又告訴她?:“過段時間,皇帝會給大郎再選一位側妃入府理?事。皇長孫那?邊,也會重新選個妥當的?人來撫育他。”


    皇長子妃靜居養病,側妃夜柔既身懷有孕,又是異國公主,當然不?能把府上的?一幹事項交付給她?。


    更別?說,皇長孫尚且年幼……


    府上沒有人主事,再為皇長子選一位側妃,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了。


    然而這話叫皇長子妃聽著,心裏是什麽滋味?


    退居養病幾年,王府後宅隻怕就成了兩位側妃的?天下了!


    更別?說太後娘娘還明說要把皇長孫也奪走!


    這怎麽行?


    那?是她?的?兒子!


    皇長子妃心中湧出一陣酸澀,憤意翻湧,她?忍不?住抬起頭來,失聲道?:“殿下不?會答應的?!”


    太後娘娘平靜道?:“他為什麽不?會答應?”


    皇長子妃一時語滯。


    好?半晌過去,她?終於流下淚來,抽泣著說:“他答應過我,隻會娶我一個人,愛惜我一個人的?,可是他卻違背諾言,娶了那?繁國女,難道?現在他要第?二次違背諾言嗎?!”


    太後娘娘淡淡道?:“是啊,他違背了諾言,可你不?也沒有虧待自己?嗎?”


    皇長子妃聽得一怔,轉而變色,毛骨悚然!


    她?臉色原就蒼白,這會兒簡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了,嘴唇張合幾下,什麽都沒說出來。


    太後娘娘輕歎口氣,說:“我對你可是夠寬容的?了。”


    窗外陽光正好?,她?卻無心再跟皇長子妃說下去了:“就這樣吧。”


    太後娘娘站起身來,向林女官道?:“傳旨,度楚王妃為坤道?,叫她?在宮外修身養性三年,此後婚嫁隨意。送她?出去吧。”


    ……


    第?二日?是個晴天,瞧著倒是適合出遊。


    喬翎照舊去上了朝,繼而打卡上班,她?到?那?兒的?時候,小莊與皇長子已經送了水過去。


    前者瞧著精神抖擻,後者卻是有些萎靡。


    喬翎起初還不?知道?是為什麽,等一上午的?工作結束,中午京兆府的?人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才聽太叔洪說:“楚王妃上疏自陳與楚王紅塵緣盡,出家修道?去了。”


    喬翎吃了一驚:“什麽?!”


    崔少尹也覺驚詫:“這……實在有些突然了。”


    朝中也沒正經提起此事啊。


    太叔洪老神在在道?:“我消息靈通,所以知道?的?早。”


    喬翎倒是有些猜測——八成還是先前那?事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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