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這是個漫長又可怕的,人?生當中最後的冬天。


    暮色漸起,月上枯枝,淮安侯夫人?在梳妝台前發現了一封來信。


    開封去看,內裏?四四方?方?的一張白?紙,質地厚重,從?左下至右上,斜斜地逸出來一枝黑梅!


    第154章


    看清楚紙上圖案的時候,仿佛有一記鍾聲轟然作響在耳邊,淮安侯夫人心頭巨震,臉上幾乎失去了?血色。


    她?呼吸急促,猝然起?身,僵立良久之後?,終於頹然地坐了回去。


    她?什麽?都沒有說。


    外邊侍女察覺到內室裏氛圍不對,遲疑著,恭敬地叫了?聲:“夫人?”


    淮安侯夫人沒有作聲。


    那侍女有些不安,上前一步,又叫了?一聲:“夫人?”


    淮安侯夫人沒有回頭,隻是疲憊且無力地朝她?擺了?擺手,更沒說話。


    那侍女早已經習慣了?她?的喜怒無常,見狀倒也不覺得奇怪,行個禮,低著頭再度退了?出去。


    相較於?其餘的高皇帝功臣府邸,淮安侯府是格外特立獨行的一家,府裏很少宴客,素日裏同親朋故舊們之間的交際也很少。


    淮安侯夫人的母親是長平侯府的女兒,但這個外家之於?她?,卻也並不是十分親近。


    原本在老?淮安侯亡故之後?,如若長平侯府願意替自家外孫女主持局麵,淮安侯的爵位至少不會那麽?輕易地落到老?淮安侯的堂兄弟手裏……


    淮安侯夫人的母親是長平侯府的嫡長女,外祖母早年亡故,祖父很快續娶。


    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兒同繼室夫人相處得不算融洽,倒也不是稀罕事?,甚至於?因為嫁妝的問題,兩方一度起?了?齟齬,此?後?往來漸少,幾近決裂,就更不足為奇了?。


    對於?淮安侯夫人來說,長平侯府隻是一個模糊又疏遠的符號,她?年幼的時候,每逢年關,父親還會帶著她?過去拜見外祖父,而這微末的一點聯係,也在父親亡故之後?斷絕了?。


    老?淮安侯去的突然,那時候她?又年幼,董氏的族人們欺負她?,長平侯府置若罔聞,再之後?,她?被送去了?老?家……


    再度回到神都之後?,淮安侯夫人沒有再去長平侯府拜會過,那邊也淡淡的,好像與?她?並沒有什麽?關係似的。


    外家尚且如此?,更別說別的所謂親朋故舊了?。


    淮安侯夫人帶著女兒居住在正?房這邊,淮安侯和庶子則住在偏院,她?要是想見他們了?,就使人去叫,但更多的時候,她?還是更願意和女兒待在一起?。


    院牆都被重新修葺過,壘得高高的,院與?院之間被重重門戶阻隔,天黑之後?就會落鎖,府裏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出入。


    漸漸地,女兒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添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之後?,母女二?人漸行漸遠,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


    隻是在這個深冬臘月的夜晚,淮安侯夫人忽然間很想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兒。


    她?站起?身,向外走了?幾步,將要邁過門檻的時候,卻又停住了?。


    淮安侯夫人重又折返回去,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


    那燭火在靜室裏無聲地燃燒著,那麽?明亮,那麽?耀眼,刺得她?眼睛都有些痛了?。


    淮安侯夫人又一次站了?起?來,將要出去的時候,又一次停了?下來。


    她?最終還是沒有出去。


    隻是叫了?親信的侍女過來,默然良久之後?,讓她?去給女兒傳話:“告訴令慈,讓她?好好活,別跟我一樣,稀裏糊塗的。”


    侍女早就習慣了?她?的神經質和想一出是一出,現下聽了?,也不覺得奇怪,應聲之後?,行個禮,往小娘子處去了?。


    將要邁出門檻的時候,淮安侯夫人又把她?叫住了?:“等?等?!”


    侍女順從地停下腳步,問詢地看了?回去:“夫人還有別的話要告訴小娘子嗎?”


    淮安侯夫人怔怔地看著她?,好像看見的不是一個侍女,而是自己的女兒。


    恍惚一會兒之後?,她?慢慢道:“也跟她?說,我從來都沒有真的生過她?的氣……”


    夜色漸漸地深了?,窗外的風聲與?室內火爐燃燒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難分彼此?。


    淮安侯夫人以手支頤,坐在桌前,靜靜地等?待著。


    終於?聽見“吱呀”一聲,那扇原本不該在夜裏發?出聲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了?。


    她?轉頭望了?過去,看清楚來人臉孔的時候,臉上訝色一閃即逝。


    淮安侯夫人說:“原來是你。”


    ……


    夜風還在呼嘯,火爐還在發?出燃燒的輕響。


    月亮掛在天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那就不去管它。


    時辰已經有些晚了?,喬翎卻還沒有入睡,而是圍著被子貓在床上看澀情圖書。


    這寒冷的時節,隻有黃黃的東西才能給人一點心理?上的慰藉。


    約莫看到一半的時候,外頭似乎傳過來微妙的一點聲響,再豎著耳朵去聽,又好像什麽?聲音都沒有。


    喬翎沒有理?會,趴在床上繼續專心致誌地看書。


    然而很快,室外又平添了?別的聲響。


    不是風動,不是貓叫,而是被刻意放輕了?的,不仔細聽根本察覺不到的腳步聲響。


    從這頭走到那頭。


    再從那頭走到這頭。


    輾轉反側(不是)。


    難以入眠(更不是)。


    如此?往複了?好一會兒,喬翎粗略地翻了?翻,確定自己今晚看不完這一本了?,終於?輕歎口氣,將書合上,叫了?聲:“玉映啊。”


    她?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畏畏縮縮,優柔寡斷了??”


    窗外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幾瞬之後?,張玉映的聲音遲疑著傳了?進來:“娘子……”


    喬翎順勢往塌上一躺,手裏捏著那本書,無奈道:“我一直在等?你開口,這本書都要翻完了?,你怎麽?還是不敢作聲?”


    室外倏然間寂靜起?來,別說是腳步聲,連同呼吸聲都一起?隱遁了?。


    半晌過去,才傳來張玉映稍顯沙啞的聲音:“原來娘子一直都知道嗎?”


    “你向來聰明,難道看不出我知道嗎?”


    喬翎反問她?:“如果你不是心有所悟,又怎麽?會想要離開,又躑躅於?是否要跟我辭行?”


    張玉映的聲音裏夾雜了?生澀與?感懷:“先前娘子揭破老?太?君與?薑二?夫人案的時候,避開了?所有非越國公府出身的人,卻沒有避開我,那時候,我就心有猜測了?。”


    “再去想,薑二?公子孤身在外,娘子牽心掛懷,尤且要安排兩個人一明一暗去保護他,才能放心,然而梁氏夫人人身在越國公府,虎狼之畔,娘子卻沒有作何安排,隻是讓我去陪伴她?……”


    她?語氣裏是默默的柔情,宛如月下的一株睡蓮:“我怎麽?會不明白呢?”


    喬翎輕聲道:“因為我知道,如果真的事?態有變,你會保護婆婆的,就像當初你發?覺有人意圖意圖利用婆婆,雖然跟你沒有關係,但你還是告訴我了?。”


    “再比如說,你一直都隱藏地很好,但是當日被無極的人捉走之後?,小俞娘子發?起?燒來了?,你怕她?出事?,顧不得隱藏行跡,殺了?看守你們的女子,意欲帶她?離開尋醫……”


    她?聲音溫暖又輕柔,像是火爐透出的光芒:“張玉映是一個心地良善的女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張玉映聽得怔住,過了?會兒,才輕輕一笑:“我早該知道瞞不過去的,畢竟娘子是翻過一遍刑書,就能將其倒背如流的人啊。”


    聲音落到地上,很快化在風裏。


    喬翎沒有馬上接腔,張玉映也沒在開口。


    兩人隔著一扇窗戶,滿室燭光,一夜寒風,氣氛微妙又稍顯古怪地沉默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喬翎問她?:“你要離開了?嗎?”


    張玉映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喬翎又問:“玉映,你是自願跟她?們走到一起?去的嗎?”


    她?聲音輕緩,但不乏力度:“如果你過得不快活,亦或者?與?她?們並非同路,不如留在我身邊,日後?好好歹歹,我都與?你一起?擔著。”


    張玉映默然良久,終於?道:“娘子,我不配的。”


    喬翎道:“玉映,不許你這樣說自己。”


    她?聲音嚴肅。


    張玉映反倒笑了?起?來,有些訝異,有些歡喜,還有些難以置信,受寵若驚:“我以為娘子知道我來到您身邊另有目的,會很生氣的……”


    喬翎自然而然地道:“你也沒有害過我呀!”


    她?想了?想,挨著數了?出來:“你教我神都城裏的風俗人情,指點我讀書,幫我打理?府裏的瑣事?,發?覺婆婆和薑裕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都第一時間告訴我,你細心地幫我維持著跟親朋好友之間的關係,你救了?小俞娘子……”


    張玉映張口欲言。


    喬翎好像看到了?她?的臉孔似的,溫和又不容拒絕地打斷了?她?:“論跡不論心,玉映,不要對自己這麽?苛刻。”


    張玉映又是長久的緘默,再度開口之後?,卻轉換了?話題:“那時候,有人告訴我,有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女郎就要入京,她?的秉性與?態度至關重要,希望我能夠去往她?的身邊,以最近的距離去觀望那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喬翎很感興趣地問:“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過去救你呢?”


    張玉映回想往昔,微微搖頭:“我那時候什麽?也不知道。不過……”


    她?不由得笑了?起?來:“娘子聽聞我要被發?賣的事?情之後?所作出的選擇,本身就是您秉性與?態度的一種彰顯了?。”


    喬翎倒在榻上,聽得莞爾起?來:“但願我沒叫你失望吧!”


    “你怎麽?會叫我失望?”


    張玉映由衷道:“天底下再不會有比我們娘子更好的人了?!”


    說到此?處,她?淚盈於?睫:“起?初,我是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麽?的,隻是一日日地相處下來,娘子以拳拳誠心待我,憐惜我,愛護我,不因為魯王勢大?而放棄我,不因為廣德侯府那位娘子是親眷而輕賤我,甚至於?入宮見了?太?後?娘娘,還記得要懇求為我放籍,在我出事?之後?又幾番奔走……”


    張玉映哽咽起?來,心頭酸澀,夾雜了?難言的懊悔與?歉疚,難以為繼:“娘子,有件事?情一直壓在我心裏,我想告訴你,但是又不敢講。”


    “其實當日周七娘子使人將我擄走,我完全有能力反抗的,隻是我沒有辦法解釋我如何脫困,所以隻能被迫讓他們帶走我。”


    “那之後?我日夜都在煎熬,娘子以最大?的誠意待我,但我卻無法回饋萬一,甚至於?我們之間的關聯,一開始就起?於?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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