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嘴唇,側耳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可隔壁的人似乎安靜得像是已經睡著了一樣,一點兒聲響都沒發出來。


    也許她已經睡了吧,剛才她進房間時臉色很不好,似乎有些不高興。他不敢打擾她,因為每次她心情不好,總喜歡把自己藏起來,不願意和人說,也不需要別人安慰,好像在房間裏關一晚上,自然就會好了一樣。


    其實他多希望她不開心的時候,能找他說一說,哪怕隻是抱怨吐糟都行。有的時候,他真的覺得,雖然他們每天都在一起,可是他的心離她的還是好遠,不管他怎麽伸手,都摸不到……


    如今韓子墨回來了,又為她燃起了煙火,她會去看嗎?


    黎初晨抬頭望著漫天的煙花,明亮的雙眼裏映著濃烈的悲傷。他看了一會兒,低下頭,關上窗子,退回了房間裏,坐在椅子上,垂著頭,安靜地聽著隔壁的動靜。一直到煙火聲結束,隔壁房間都沒有動靜,他終於微微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沒有出去,要不然他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他真的很怕自己像個無理取鬧又醋意橫生的男人一樣,在她開門出去的同時,一把打開房門,然後把她拉進房間,緊緊地抱住她,不許她出去,不許她下樓,不許她去見那個男人。


    他真的很不想做這樣不優雅的事,不想變得這麽暴躁,可是他知道,如果她出去的話,他會這樣做的,會像一個瘋子一樣阻止她。


    小區的樓下,那個像是不要錢一般放煙火的男子坐在草坪上,抬頭望著四樓的房間,從塑料袋裏抽出最後一根仙女棒,用手裏的香煙點燃。小小的煙花在他眼前閃爍著,他知道她不會出來了,可是依然不願意離開。


    他撇了撇嘴笑了笑,小聲地自言自語道:“初遙,這些年我不在,你有沒有放煙花?哈哈,你那麽摳門一定沒有放吧。”


    他抬起頭,望著樓上黑漆漆什麽也看不清的房間繼續說:“我放了,每年過年我都放了好多,就算窮得要死,就算沒人看,就算不在你身邊,我依然每年都放那麽多的焰火。”


    “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我和你好像還聯係著。”韓子墨苦笑了一下,手裏的仙女棒燃盡了最後一絲火花,他那微紅的雙眼,被淚水劃過的英俊麵容,在火花熄滅時,也被隱藏在了漆黑的夜裏。


    這一夜,這個年,這些人的心,似乎都像冬天的夜一樣,不管燃盡多少煙火也照不亮,燒不暖,冰冷冷地割得人全身都疼。


    第七章:初晨,命運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麽殘酷


    (一)坦白


    春節一整個假期,黎初遙除了和家人出去拜了幾次年之外,基本都窩在家裏休息,懶懶的整個人都提不起勁。大年初五的時候,高中的班級開了一次同學會,林雨身為同學會的組織者早早就通知她了,黎初遙一想到可能會在同學會上遇到韓子墨,便直搖頭,一副打死都不想去的樣子。


    林雨在電話裏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怕什麽呀,又不是你對不起他,是他對不起你,要不來也是他沒臉來,你幹嗎不來啊。”


    “不是怕,是不想破壞心情。”黎初遙無力地辯解道。


    “哦?你現在心情很好嗎?”林雨問。


    黎初遙往床上一躺,陰沉著臉,翻了個身道:“不好。”


    “那正好啊,萬一韓子墨那小子來了就拿他出出氣!”電話那頭林雨的聲音像是打了雞血一樣。


    “得了吧,別我沒氣著他被他氣死了。”黎初遙沒好氣地說。


    “他敢!我在這兒呢!再說,我都沒通知他,他不一定會來的!”林雨霸氣地放出狠話,也不管黎初遙答應不答應直接就決定了,“就這樣說定了啊,我晚上五點去你家接你。”


    “哎,我……”黎初遙的話還沒說完,電話裏已響起了忙音,她忍不住低咒了一聲,鬆手把手機扔在床上,心想林雨都結婚了,這風風火火的性格啥時候能改。


    黎初遙在家睡了一下午,下午四點的時候爬起來洗了一個澡,將好幾天沒洗的頭發洗得幹幹淨淨的,對著鏡子用吹風機把短發吹幹,剛吹好的頭發蓬蓬鬆鬆地蓋了下來。好久沒剪的頭發已經到了齊耳的長度,平日夾在耳朵後麵的長劉海兒,也放了出來順著臉頰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將她原本硬朗的五官修飾得柔和了起來。隻是一點點改變,就讓她變了很多,平日裏那股冷漠又硬邦邦的氣質好像被淡化了一樣。黎初遙撥弄了一下劉海兒,好像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自己,又把兩邊的頭發全都掛在了耳後,將頭發理得一絲不亂才離開洗臉台,回房間換衣服去。


    她換好衣服出來,見黎初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玩著手機。他見她穿戴整齊的樣子,有點兒詫異地問:“要出去啊?”


    “嗯,同學會。”黎初遙眼神沒看他,筆直地走到門邊,打開鞋櫃拿起自己外出的鞋子。


    黎初晨跟在後麵問:“什麽同學會?高中同學會嗎?”


    “嗯。”黎初遙嗯了一聲,低下頭開始換鞋子。


    她沒看見黎初晨在她身後默默地握緊了雙手,她打開家門走了出去,反手剛想關上門,忽然有一股力量從裏麵拉開,然後一個人影閃出來,一手將門帶上,一手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表情有些固執地說:“你等我一下,我也跟你去。”


    黎初遙皺起了眉頭:“我同學會,你跟著去湊什麽熱鬧啊?”


    黎初晨一言不發地望著她,神情沒有一絲鬆動。


    “初晨……”黎初遙有些無奈地叫著他的名字,“別鬧了好不好?我總不能跟人說我這麽大個人了,還帶著弟弟來參加同學會吧?”


    “我不是你弟弟!”黎初晨壓低聲音,可他語氣裏的憤怒一絲都沒有減少。


    黎初遙抬頭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咬了咬嘴唇,輕聲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我弟弟,可是黎初晨,那你究竟是我什麽人呢?我的男朋友嗎?我的另一半嗎?”


    “我不敢承認,真的不敢。”黎初遙疲憊地說,“這麽多年了,我到現在也弄不清你到底是我什麽人。我們再這麽拖拖拉拉不清不楚地下去到底有什麽意思,不如……”


    不如算了吧,不如互相放過吧,我真的累了。


    為什麽一段感情會被她走得這麽辛苦呢?她真的不懂啊,她並不是沒有勇氣的人,也不是介意世俗眼光的人,其實說到底,說到底,她隻是一直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啊……


    在自己心裏,這個男人,他的存在依然是親人大過情人的存在,依然寄托了她對弟弟的思念,對弟弟深刻的愛,依然……沒辦法把他完全當成一個可以不顧一切去愛的男人。


    這幾天,她終於想明白了,這麽多年了,不是沒辦法解決他們的狀況,而是她一直不想解決,她兜兜轉轉一直停在原點,一直就沒走出來過。


    黎初遙用力地閉了閉眼睛,這一刻她想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想和黎初晨說算了吧,他們還是好好地做姐弟,算了吧,別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她花了六年時間依然走不出來,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還需要多久,她不想這個善良的男人一直無望地等待著,她不想把他逼瘋,把他逼得崩潰,可到最後還是一無所有。


    她愛他,心疼他,想給他最好的一切,卻給不了他最好的愛情……


    黎初遙痛苦地睜開眼睛,張張嘴,剛想說些什麽,卻被黎初晨用手用力捂住。他慌亂地看著她,捂著她的手微微發抖,他這樣玲瓏剔透的人,似乎已經明白她想說什麽了,他不想聽,不想!


    黎初晨雙眼微微泛紅,連忙說:“好好,我知道了,我不惹你生氣,我不去了還不行,我不跟了。”他說完,像是想逃跑一樣,慌忙拉著家裏的門,可門被他剛剛關上了,他又沒帶鑰匙,隻能用力又慌亂地拍著門,一邊拍一邊叫著,“媽,媽,開門,開門啊。”


    仿佛門外有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他拚命地拍著門。


    “來了來了。”黎媽的聲音從裏麵傳來,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他連忙推開門,衝了進去,然後“啪”的一聲用力地關上門!身子死死地抵著鐵門,他臉色蒼白地用力喘息著,嘴角微微發抖,眼淚瞬間從他俊逸的臉頰滑落,他用力地仰起頭,死死地咬住嘴唇。


    “哎喲,你這孩子怎麽了?怎麽哭了?”黎媽看兒子哭了,心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連忙過來扶著他的胳膊關懷道。


    黎初晨用力地搖頭,微微彎下腰來,用特別痛苦的聲音說:“媽,我肚子疼。”


    “肚子疼?肚子哪兒疼啊?晨晨啊,你可別嚇媽媽,快告訴媽媽,哪塊疼啊?”黎媽緊張地在他肚子四周亂按著,想知道到底哪裏出了毛病。


    黎初晨咬著牙,痛苦得一言不發,他也說不清哪裏疼,隻知道他的五髒六腑都像是被人用力地揉捏碾軋過一遍,疼得他都快沒法呼吸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維護著這段感情,他不知道這感情多脆弱嗎?他知道,他比誰都清楚,他一個人用盡全力維係的感情,脆弱得就像透明的冰錐一樣,看著好像很堅固很銳利地插入了她的心房,可是但凡有太陽微微一照,就會化得無影無蹤,一切又會回到原點,他的感情會變成水,變成空氣,變成蒸發過後再也不存在的東西。


    “晨晨,晨晨,你怎麽了,別嚇媽媽啊。”黎媽聲音都變了,黎初晨卻搖著頭說:“沒事,沒事。”


    “怎麽會沒事呢?身體不舒服要去醫院啊……”黎媽跟著黎初晨走回房間,看著他關上房門,一臉擔心地在外麵叮囑道,“不舒服一定要叫我啊,別撐著啊……”


    黎初晨靠著房間的牆壁,身體慢慢滑落,筆直地坐在冰冷的地上,一聲不吭地垂著頭,周身圍繞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黎初遙站在家門口,久久沒回過神來,直到林雨的電話打來催她,她才有些僵硬地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去,剛才她傷害到他了吧?每次都這樣,想也不想地傷害他。


    明明不是打算好了,先讓他開開心心地過個年再來整理感情的事嗎?


    為什麽自己就這麽忍不住呢?為什麽自己承受的壓力和困擾,就總是想也不想地成倍發泄在黎初晨身上呢?


    明明說好了要好好愛他的啊,為什麽又讓他受傷,又讓他難過了呢?


    黎初遙狠狠地敲打著自己的腦袋,甚至控製不住地用頭撞著堅硬的牆壁,可是就算這樣的疼痛也無法減輕她對黎初晨的內疚,她恨不得現在就跑回家去抱住他,和他道歉,和他說,剛才說的一切都是廢話,都是亂說的!


    可是她不能,就算反悔了又有什麽用,她還是邁不出這一步,曾經她以為,黎初晨帶著萬分的誠意走完了九萬九千步來到了她麵前,她隻要下定決心去走最後這一步,她以為她走出去了,卻沒想到自己隻是邁開了腿,卻沒有落下。


    她騙了黎初晨,也騙了自己,她根本沒有走完這一步,沒有……


    她一直是一個留在原地的傻瓜啊……


    (二)同學會


    黎初遙坐上林雨的車的時候臉色很難看,林雨嚇了一跳,發動了車子,有些小心地問:“你怎麽了?誰惹你了?苦著個臉。”


    黎初遙望向車窗外不說話,馬路兩邊四處鋪著炸過的鞭炮紅紙屑,車子開過,掀飛一片,在半空中飛舞著又落下。


    “你要真不想去就不去唄。”林雨和黎初遙認識十幾年了,黎初遙的情緒她總是摸得很精準,她能感覺到,這一刻,黎初遙心情很不好。


    “沒事。”黎初遙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我去。”


    現在這種情況,她也不想太快回家,有個地方躲躲也是好的。


    林雨不再說話,悶聲開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市裏最大的酒樓,把車交給泊車小弟,便和黎初遙一起下車往預定的包廂走。今年是他們高中畢業十周年的同學會,班上同學來了二十多個,一半同學都來了。


    黎初遙她們進到包廂的時候,裏麵有三個大圓桌,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分坐在兩個桌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男生圍坐在茶幾邊的沙發上打著鬥地主,包廂裏一片熱鬧的聲音。兩人一進去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幾個相熟的女同學叫著她們的名字,讓她們坐過去,林雨拉著黎初遙走過去坐。


    一個女同學看見黎初遙就說:“黎初遙,你真的一點點都沒變,和以前一模一樣,連表情都一樣呢。”


    “是呢,是呢,你高中的時候就這樣一副酷酷的表情,隔壁班不認識的女同學還叫我給你遞過情書呢,你可記得?”另一個長鬈發的女同學說。


    黎初遙扯出一抹笑容,回複道:“不太記得了。”


    “你居然不記得了啊,當時韓子墨還搶你的情書來著,說那個女生瞎了眼,還當眾念那封情書,被你滿教室追著打呢。”長鬈發的女同學用力提醒著。


    “哦,好像想起來了。”黎初遙機械地點頭附和,其實她什麽也沒記起來,高中的很多事,都被初晨的忽然離世覆蓋了,好像一點兒開心的記憶都沒有,最深刻的便是最黑暗的那個高三的夏天。


    身邊的同學都在回憶著高中的趣事,飯桌上一片鬧哄哄的景象,黎初遙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著,將所有煩惱隱藏在這熱鬧的氣氛下。


    “林雨,我記得你們以前還闖過男生廁所呢……”


    “哈哈哈,對對,秦雲和韓子墨還在裏麵蹲坑被看個正著……”


    “哈哈哈,秦雲那個小臘腸今天來了嗎?”


    林雨的話剛說完,門口就響起一個男同學的聲音:“林雨,我一進來就聽見你在造我謠,誰小臘腸啊,你試用過啊?”


    “秦雲你個不要臉的,幾年沒見怎麽變成臭流氓了。”林雨被口頭調戲了一下,潑辣地指著剛進門的秦雲罵道。


    “你都流氓那麽多年了,還不許我流氓一下啊。”秦雲笑著走進來,還和高中時一樣,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隻是稍微壯碩了一些。他穿著得體,手腕上戴著一塊鑽表,一看就價值不菲,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聽說他這幾年混得非常好,今年同學會聚餐的費用,就是他一個人讚助的。


    “秦雲來了,可以上菜了。”一個男同學對著服務員叫道,“起菜吧。”


    “你們等我幹嗎呀,早就該起菜了呀。”秦雲笑得客氣。


    “你萬一不來誰付賬啊。哈哈。”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著,飯桌上擺滿菜肴,酒杯倒滿美酒,氣氛更加熱鬧起來。


    黎初遙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和男生喝著,誰來敬酒她就喝一杯,來者不拒的樣子。


    林雨搗了搗她的手臂:“少喝點兒。”


    “嗯。”黎初遙答應了一聲,又一杯喝下了肚。


    “你!”林雨瞪大眼睛,然後指著來敬酒的男生說,“去去去,別和初遙喝,她腦子不好,過完年就得做手術。”


    黎初遙瞥了她一眼:“你腦子才有病呢。”


    “你沒病你這麽喝啊?你倒了我可不送你回家。”林雨不服氣地反駁。


    黎初遙想想,是啊,她要是喝醉了林雨這個懶鬼肯定會叫初晨來接她回去,可是現在的自己怎麽好意思再麻煩他呢?


    她歎了一口氣,放下酒杯,連想喝醉都不行啊,人生為什麽這麽艱難……


    她剛這麽想著,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個把她人生變得這麽艱難的罪魁禍首走進包廂,那人依然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


    韓子墨走進來,言笑晏晏地說道:“這麽多人啊,你們太不夠意思了啊,開同學會居然沒人叫上我,都不當我是同學了吧?”


    包廂的同學都愣了一下,韓子墨家的事當年在市裏鬧得挺大的,幾乎沒人不知道他家破產了,誰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有些八卦的同學眼神偷偷地望向黎初遙,這兩個人的事,當年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林雨在桌子底下用力地握了一下黎初遙的手,黎初遙一臉無動於衷,手卻緊緊地握著酒杯,心想韓子墨要是敢撐著那張嬉皮笑臉的樣子走過來,她非潑他不可。


    韓子墨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徑直往坐在上位的秦雲走去。秦雲原本笑著的臉變得有一絲僵硬,眼神左右移動,似乎在害怕什麽。


    “秦雲啊,好久沒見了,聽說你現在仕途一帆風順呢。”韓子墨好兄弟一般搭著他的肩膀說,“以後兄弟可要靠你照顧了啊。”


    秦雲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點頭道:“那必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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