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沂望著白色的旗幟,仿佛上麵?沾著血液,林驚雨猜錯了,今日不是?個明媚日,更陰沉,更淒涼。


    蕭沂輕歎了口氣?,“權位之?爭,舅甥又如何,長孫要稱帝,二皇子也想稱帝,如此也好,殺起來吧,殺到變天為止。”


    他平靜道,將紙錢丟入火盆,星火在風中吹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燃燒殆盡,在男人眼中消散,他輕啟薄唇,“或許隻?有天變了,高坐之?上那個人,才會動容。”


    林驚雨沉默不言,蕭沂轉頭,“怎麽,怕了?”


    他望著她的眼睛,“林驚雨,跟著我?,後悔還來得及。”


    林驚雨一笑,把紙錢放入火盆,“不怕,隻?是?覺得前路坎坷,我?的鳳冠上,殿下得多給我?加顆夜明珠。”


    “好,允你。”


    蕭沂點頭道:“可或許,哪日腦袋就掉了。”


    林驚雨未有恐懼之?色,仿佛毫不在意,她淡然問,“此刻的殿下,會為了好好活命,而?放棄皇位之?爭嗎?”


    他望著燃燒起又轉瞬而?逝的火焰,“不甘心,不會,也不允許。”


    “那妾身也是?,我?與殿下是?一樣的人。”她眸黑得深沉,盈盈一笑,“墨竹軒的閑散日子過久了,殿下怕是?忘了我?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什麽。”


    她一字一句,“我?的野心要滿堂驚雨,獨枝高台,我?林驚雨這輩子最恨的就是?低微庶女這個詞,當然,配低微皇子也不行,所以?啊,我?與殿下不謀而?合。”


    “好。”蕭沂點頭。


    紙錢燒得籃子快見?底,林驚雨揉了揉膝蓋,縱然她口中道著野心勃勃,但自嘲的是?此刻膝蓋實在跪得酸痛,連這點都要在心裏默默喊怨堅持不住。


    蕭沂看見?,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這裏有我?。”


    “無礙。”林驚雨望了眼外麵?,“這附近是?禦花園,我?走走活動一下腿就回來。”


    “好。”蕭沂隻?字道,待林驚雨起身時,他又張嘴,“昨晚下過雨,注意路滑。”


    “多謝殿下關心。”


    “嗯。”


    *


    林驚雨走到禦花園的小道,昨夜剛下過雨,道路濕滑,她小心翼翼走著活動筋骨。


    雖天陰沉,但屋外的風清新,灌入衣衫涼快至極,四?周幽靜,彌漫著霧,鳥鳴悅耳,在望不見?的枝頭雀躍。


    林驚雨忽想起蕭筠來,若他在這定然會在此情此景,嚀詩作賦。


    若他還在便好了,可惜,他不在了。


    遠處亭子依舊,上個月還翻修了一遍,隻?是?時過境遷,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春日,便是?在那座亭子,她一曲蘭花女,蕭筠拍手走來,二人知己一場,如今他便這般走了,天妒英才。


    一時愁感在喉,林驚雨朝亭子走去?,忽然一道琴聲悠揚,林驚雨一愣,初晨的禦花園霧氣?繚繞,亭子靠池塘,霧在此更濃。


    她遠遠望去?,才注意到有個人坐在亭子裏。


    她狐疑地走了幾步過去?,看清那人身著明黃,金龍九霄祥雲繡身,天家威儀,亭子裏坐著的人是?大啟的帝王。


    她未與皇帝說過話,並不想自找寒氣?逼人的帝王壓迫,於?是?抬腳折身離開?,可驟然琴聲停,她隻?得又收回腳,緊捏了下手指朝皇帝走去?。


    “臣妾拜見?陛下。”


    帝王神?色未動,平靜地掃了眼地上畢恭畢敬行禮的女子。


    他問,“你方才要走,為何又折回身來了。”


    帝王之?聲威嚴低沉,明明是?平靜地說著話,卻叫人畏懼不敢怠慢。


    “臣妾既見?君王,便要依大啟規矩行禮,參拜君王。”


    “是?個懂規矩的女子。”他問,“靈堂可好。”


    “回陛下,皇後主持得很好,後長寧公主傷心過度暈過去?,便由三皇子支持,現一切安好。”


    皇帝頷首,“那朕便放心了。”


    他輕歎了口氣?,此刻未戴龍冠,林驚雨微微抬頭,她瞧見?他的頭發?白了許多,垂垂老矣。


    一向威嚴的帝王,此刻近了看,中年男子眼角溝壑深深,雙眸似幾夜未睡疲憊不堪。


    死了兒子,或許這位看似冰冷的君主,此時此刻也悲痛不已。


    她弱聲問,“太子一去?,陛下也很難過吧。”


    “太子自小養在朕的身側,朕看著他長大,功課作業親自教導,他很用功。”皇帝闔了闔眼,聲音顫抖,“若他活著,往後定然是?位仁慈愛民的君主,隻?是?可惜……可惜了。”


    林驚雨安慰,“陛下節哀,陛下若思念太子,可以?去?靈堂看看,想必太子也很思念陛下。”


    “罷了,朕怕他怨我?。”皇帝小聲道,他起身,抖了下廣袖,“不說這些,聽太子說,你琴彈得很好,朕想聽聽,就彈那曲蘭花女。”


    “陛下麵?前,臣妾不敢造次。”見?他神?色微動,她又道:“可若陛下不介意,臣妾便獻醜一曲。”


    那人點頭,將地方讓給她。


    不知是?否是?剛下過雨,四?周潮濕,她身上黏膩,像是?冷汗。


    林驚雨低著身子,抬手拜了拜,而?後坐下,她手指觸碰琴弦,因緊張起初她彈漏了幾根弦,後來她放鬆下來,琴音激昂,在憂與憤中百轉千回。


    一曲罷,林驚雨抬頭,見?帝王失神?地望著琴,喃喃道,“她也不喜歡奢華靡麗的曲調,她喜歡山水,喜歡邊疆,喜歡大漠上的夕陽,北國的雪,喜歡宮外的一切。”


    他說的是?蘭妃?還是?阿霧?


    林驚雨問,“陛下口中的她,是?誰。”


    皇帝一頓,皺眉抬頭望向她,林驚雨趕忙抬手低下頭,“臣妾多言,還望陛下恕罪。”


    “無礙。”


    帝王轉身,拖著華麗的龍袍,“你跟她很像。”


    林驚雨心中反駁,一點也不像,他口中那個女子聽起來不愛權利富貴,喜好自由,可她偏愛奢華靡麗。


    但她隻?能低著頭,望著他衣袂上的龍紋,應聲道:“多謝陛下誇獎。”


    他問,“你知道朕說的是?誰嗎?便多謝誇獎。”


    她怎麽知道,林驚雨皺眉,他又不告訴她,可他望著她,倍感壓迫,林驚雨笑道:“被九五至尊記在心上的人,定然是?幸運的女子。”


    林驚雨麵?上阿諛奉承,心中嗤笑,也是?個悲慘的女子。


    四?周寂靜,她緊捏著的十指發?白,帝王忽而?一笑,“如此諂媚的樣子,更像了。”


    林驚雨更弄不明白,他像是?在說兩個人。


    可下一句,他卻道:“朕此生,隻?愛了她一個人,”


    帝王望塘中枯景,雙眸虛了虛,琴音飄渺繚於?耳,以?至於?此刻往事湧上心頭,讓他全然忘了身邊站著的人可信還是?不可信,隻?知她和?她很像,讓他憶起一個人。


    “朕在身為傀儡的時候,遇到了她。”


    “可朕錯過了她,又不得已舍棄了她,朕是?君王,要以?大局為重,”


    “她以?為自己瞞得很好,可是?朕又怎會聽不出她的琴音,”


    “她為什麽要這般做,朕很生氣?。”


    “行,朕就寵薄姬,賜封號蘭。”


    “於?一個夜晚,朕醉了,朕強迫了她。”


    “她扶持薄姬,擅自下一盤大棋,為亡國複仇,朕滅了她的國家,她在怪朕,她不會原諒朕,朕不敢再認她。”


    “她懷孕了,朕的骨肉,朕很開?心。”


    “朕以?為,把她放在永巷,一個宮女,無人知曉,無人在意,就能平安一生。”


    “朕去?看過她幾回,她笑得沒有從前開?心,望著天邊,或許是?想出宮了。”


    “等這一仗打?完,我?就去?找她,她若不願意,我?就放她和?沂兒出宮。”


    “可是?戰爭,是?打?不完的。”


    “長孫氏一族生於?馬背之?上,驍勇善戰,捷報不斷,大啟從一病頹弱國,逐漸強大。”


    “天下,朕是?君王,要以?天下,以?大啟百姓,以?在前線衝鋒陷陣的將士為主。”


    “朕還要寵蘭妃,撫慰越國老臣,收攏越國民心。”


    “她既想扶持蘭妃,我?如她所願,朕會給她一個越國血脈的君主,也算償還她,解她心中仇恨。”


    “第二十七年冬,大啟一統天下,兵力強盛,百姓安居樂業。”


    “第二十八年冬,她死了。”


    “朕第一次站在她的孩子麵?前,朕不能認,朕還要裝作一個無情的父親。”


    他像是?個敘述者,不停講故事,帝王挺直的背逐漸佝僂,像個滄桑的老者,雙眸飽受風霜,也正因風霜,林驚雨越發?覺得眼前之?人,是?個熱的冷人。


    他轉頭,“或許沂兒一輩子無法知道,朕很愛他,隻?是?因為身不由己,朕也是?為了保護他。”


    林驚雨捏緊泛白的指尖,她長歎了口氣?,目光輕蔑。


    “可是?陛下,您不管是?因氣?一個人還是?為撫慰越國老臣,又或是?如霧夫人所願扶持蘭妃和?她的兒子,可您對?太子明目張膽的寵愛是?不爭事實,就算是?二皇子,也因顧及長孫氏對?其照顧有加,可三皇子殿下……”


    她頓了頓,怒極反笑,“陛下以?為,冷落他是?為護他平安,可事實上,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是?連下人都會踩上一腳,臣妾愚鈍,目光短淺,隻?知三皇子殿下二十餘年受人白眼,自小受人欺淩,爹不顧,娘不在,疼了也隻?能自己忍著。”


    “坊間不敢對?皇子不敬,可坊間隻?要隨口問一句,都會說三皇子無權無勢,是?個不受寵愛的低微皇子,在他麵?前,不必像兩位皇子那般恭敬,若成了太監宮女進他的宮,就自認倒黴前途慘淡,但也不打?緊,他宮裏的東西隨便拿,隻?要不被太子知道,若知道了也不怕,太子寬厚,不會責罰太重,到後來,宮人不拿了,連他們的嫌棄,三皇子宮裏沒什麽值錢物。”


    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字字句句真言咄咄逼人,帝王神?色微動,林驚雨毫不畏懼,她鎮定自若,抬手一拜,恭敬有加。


    “臣妾知道陛下是?這天下的君主,事事皆以?大局為重,正因如此陛下舍棄了心愛的女子,舍棄自己的兒子,但既已舍棄,便不必再稱夫為父。”


    “臣妾是?萬分尊重敬佩陛下的,臣妾替萬千大啟子民感恩陛下,故臣妾也是?為陛下排憂解難,自詡深情隻?會徒增煩惱。”


    也會叫旁人作嘔。


    “還望陛下以?龍體為重,陛下龍體安康才能兒孫承歡膝下,才能更好周全大啟。”


    林驚雨最後道:“臣妾因前陣子圍獵遇刺,受了驚嚇,加之?太子去?世,傷心過度,臣妾神?誌不清,口出狂言,若有對?陛下不敬,還望陛下饒恕,臣妾怕再口無遮攔惹怒了陛下,便先行告退,不打?擾陛下閑情逸致。”


    被小輩說,皇帝龍顏大怒,他緩下一口氣?,“罷了,你走吧。”


    “臣妾告退。”


    林驚雨再拜,轉身離開?,步伐穩重毫未因大言不慚而?淩亂,逐漸消失在朦朧霧色之?中。


    帝王撐著石柱,緊皺著眉,望著林驚雨離去?的背影,而?後他望向池塘,煙雨蒙蒙之?色,這天多變,又要開?始下雨了。


    他伸出爬滿皺紋的手,讓雨霧包裹他的手指, “阿霧,沂兒娶了一個和?你一樣伶牙俐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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