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解釋什麽。


    秦微驚訝稍退,滿目複雜。


    他雙目似是染上了紅,血絲隱約可見,嗓音越來越啞:“好,當真是好。你怎麽會……怎麽可能……?既然還活著,就不怕我殺了你?”


    他一頓,稍稍仰頭,終是呼出一口氣,頃刻間壓下驚濤駭浪,沉肅道:“照水劍下鎮著大魔是什麽意思?我為什麽從來不知道?”


    “此事若是有假,你去照水劍陣旁一觀不就能戳破我的謊言?”安無雪不想看他,側過臉,低聲說,“鎮壓的大魔已至半步登仙之境,當年我們無人登仙,誰也滅殺不了半步登仙的大魔,隻能鎮於此地。”


    “雲劍門滅門產生的濁氣雖撼動不了照水劍,但足以破壞劍陣,隻要將濁氣送入劍陣,鎮壓的大魔得已吸收濁氣,便可自內而破。”


    “眼下時間緊急,你若是願意信我,一切舊事,事閉再談。”


    安無雪垂眸,望著下方慌亂的人流,“水鳴應當……也不想照水生事。”


    “你和我提水鳴?”


    安無雪不應聲。


    秦微又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最終咽下千言萬語,快步往前走,路過宋不忘時說:“照水劍陣怕是要出大事,帶上所有弟子,封鎖照水劍陣四方,若有可疑之人靠近立刻扣下。其餘人隨我來。”


    “是。”


    秦微腳步一頓,回頭看了還站在原地背對著他的安無雪一眼。


    “帶上他。”


    安無雪看上去不過是個辟穀期的修士,宋不忘不解,秦微卻已經率先飛走。


    他隻好快速來到安無雪身邊。


    “這位……”


    “宿雪。”


    “這位宿公子,請隨我來。”


    照水巨劍又是一顫動。


    這一回,顫動之間竟是衝起了靈力波動,震蕩自照水城中央往外散開,大堂之上,茶幾椅凳傾倒,杯盞碎裂。


    客棧門外,方才還人頭攢動的長街上沒有凡人蹤影,落月峰弟子一字排開,抱劍行禮。


    秦微隻是一個揮手將他們拖了起來,禦劍而起,直奔照水劍陣而去。


    安無雪跟著宋不忘來到那些弟子跟前,街上狂風不止,散落一地狼藉。


    宋不忘按照秦微所言吩咐下去,所言所行皆一絲不苟,穩穩當當,滿滿的大宗弟子風範。


    照水城突臨大難,城中無渡劫坐鎮,瞬時亂做一片,靈力激蕩,簌簌涼風之中,宋不忘麵前的落月其餘弟子頷首聽令,無一人置喙。


    難怪那日霜海上的女弟子同他說,宋師兄是此代最有望奪得首座之位的弟子。


    可惜沉穩有餘,魄力稍欠,還需曆練,難怪謝折風不允首座之位。


    此事與他無關,他可真是冤枉至極。


    客棧門前,落月弟子們領命散開,劍光朝著四麵八方而去。


    照水城主不知何時也找來了。


    “不忘!”照水城主麵露焦急,“照水劍這是怎麽了?落月既然插手,我自是聽從貴派調遣,有什麽我能做的?”


    宋不忘板著臉說:“城中可有其餘渡劫?”


    “本來有一位北冥來的修士,可是幾個時辰前北冥突然發來急信,似是有要事,人現在怕是已經在回北冥的路上了……”


    這說的明顯是薑輕。


    安無雪眉頭一皺。


    薑輕趕回北冥了,在謝折風醒來之前,整個照水城隻有秦微一個渡劫期……


    宋不忘道:“城主盡量讓照水城民遠離劍陣方圓之外,樹立結界,莫要靠近照水劍!法陣若當真有事,我等大成期無力回天,需確保凡人安危。其餘仙修若有空閑,請於城中尋可疑之人或是魔修。照水劍陣多半被有心人動了手腳,此陣來之不易,我與師父必定不會讓照水重蹈當年之危。”


    安無雪見這兩人交談,一來一回十分熟稔,顯然是認識。


    宋不忘和照水城有舊?


    遠處,直入雲天的照水劍震顫得愈發厲害,照水城上方的萬裏晴空倏地陰雲密布,哪怕眾人還未靠近照水劍,都已然感受到隱隱之中似有濁氣於陣中激蕩。


    弟子們與照水城主盡皆四散,宋不忘回身,利落掐出法訣,禦劍而起,拽著安無雪上了靈劍,隻說:“宿公子,得罪。”


    兩人逆著靈力風流離照水劍越來越近,巨劍晃動的陰影籠罩目所能及之處,宋不忘穩穩當當地落下,反手持劍,訝道:“我急著趕來相助師父,禦劍晃得很,宿公子隻有辟穀期,居然如此穩當。”


    安無雪頷首不言。


    疾風吹得他發梢淩亂,衣袍獵獵作響。


    他站在照水劍下,看著前方熟悉的陣紋網住混亂的靈氣,不知從何處散發出來的濁氣隱沒其中,似有增多之象。


    近處凡人屋舍已坍成一片,飛沙卷石,但秦微反應及時,周圍已無人煙。


    他想起當年舊事舊人,看著眼前少年持劍抱拳,那股熟悉之感再度冒出。


    他驀地明白過來。


    姓宋。難道……


    宋不忘是……


    倏地——!


    前方一聲爆響。


    隻見秦微淩空後撤,照水劍陣落下數不清的劍影,劍影竟不似過往那般清澈凜冽,反倒裹著絲絲黑氣。


    秦微冷著臉,揮劍而出,渡劫巔峰威壓傾盆而下,雄厚靈力撞上萬千劍影。


    靈力相撞,帶著濁氣的劍影被猛地截斷,秦微被衝得往後而去,一個翻飛落地,單膝著地,劍尖刺入地麵。


    狂風不止,宋不忘顧不上安無雪,登時借力而起,出手攔住那些漏網之魚般的細碎劍影。


    這分明是照水劍陣的劍光,此刻卻浸染濁氣。


    安無雪被狂風吹得險些往後一跌,他快步衝至秦微身側,拿出普通靈劍,注入身上為數不多的靈力,劍尖插入地麵,穩住身形。


    “秦微,”他喘著氣,“此地幾處陣眼被人灌入濁氣,濁氣已入陣心——”


    “果然有人要在背後禍亂照水城……陣中居然當真有濁氣,”秦微轉過頭來看他,嗓音低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劍陣是當年我們一起耗費數月時間布下,照水城大魔盡皆隕落,哪裏多出來的半步登仙的妖魔!?”


    “安無雪。”


    安無雪一怔。


    他醒來之後,人人都喊他宿雪,安無雪這個名字從來隻出現在他人的茶餘飯後中,甚至隻會是“那個首座”。


    照水劍下,他聽到秦微這般喊他,久違的酸楚感浮上心間。


    他趕忙低下頭,不想讓秦微發現自己紅了眼眶。


    秦微問他:“你當年究竟瞞了我什麽!?”


    他避而不答,倏地問道:“宋不忘是水鳴的孩子?”


    “你倒是眼尖——”


    “你讓他走,”安無雪斬釘截鐵,“他絕對不能看到劍陣下鎮壓的東西。我留在這,你不善陣,我告訴你劍陣玄奧。”


    “我已經信你一次了。”


    安無雪沉聲道:“讓他走!!!”


    他一時情急,握劍的手一鬆,劍陣靈力震蕩之下,辟穀期的靈力不堪一擊。


    他被帶著靈力的狂風吹得五髒六腑都在震蕩一般,猛吐一口鮮血。


    秦微下意識想扶,剛伸出手,卻又神情一抽,馬上收手。


    這時,宋不忘擋住了那些細碎的劍影,正待過來。


    安無雪緊握劍柄,嗓音發啞:“讓他走。”


    秦微盯著他看了一會。


    在宋不忘靠近的那一刻,他咬牙,還是說:“東南方濁氣最濃,恐有意外。不忘,你去那邊守著。”


    “可是師父,這位宿公子隻有辟穀期,留在這會不會很危險?而且照水劍……”


    “去!”


    “……是。”


    少年淩空禦劍的身影消失在東南方,狂風愈發駭人。


    整個照水劍上空陰雲密布,劍陣範圍內,無數劍光閃動,劍陣戰栗!


    一道濁氣衝天而起!


    濁氣之中,似有一紅衣女子身影若隱若現。


    那紅衣女子不似活人,而是一道神魂。


    魂魄淡淡的,仿若踏於浮空,婀娜身影自濁氣中緩步而出。


    每一步都震開了秦微方才在近處施放的結界術法。


    ——半步登仙的大魔!


    她本體似是仍然被鎮壓在劍陣之下,可神魂已能調動周圍濁氣為自己所用。


    天地震蕩。


    安無雪對此已有預料。


    他歎了口氣。


    秦微猛地起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神色又驚又怔。


    紅衣女子幾步走近,容貌逐漸清晰起來。


    那是與宋不忘有六分相似的眉眼。


    安無雪垂眸,看著那些被吹過自己腳邊的沙石,如同看到了千年長河裏的細碎流沙。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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