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輕倏地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卻又苦笑了一下。


    “是曲問心那日見我幫著曲小仙師一同對付她,因此栽贓嫁禍於我,還是你覺得我是攪動北冥的禍主,在試探我?”


    安無雪眉眼微動,隻道:“看來薑道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見到曲問心才肯承認了?”


    薑輕更是無奈:“宿雪,我算是一個散修,一直都住在城主府裏。和曲家主唯一的交集,就是往年曲氏來拜訪上官城主時,或是我需要到曲氏辦事時才見上一麵,不算熟識。


    “比起曲問心,曲氏與我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是已經和曲氏斷絕關係的小裴。


    “你就當我在說謊,可修為做不了假——我被鎮在海底多年,剛剛破封幾百年,如今不過渡劫初期的修為,哪裏有這個能力做這些事情呢?”


    他話語之中滿是無奈,麵上還帶著些許溫和笑意。


    即便被安無雪如此質疑,也並無慍怒之色。


    而他所說……其實並沒有錯。


    安無雪確實是在詐薑輕。


    他剛才說的那些全都是信口胡言,隻為了觀其反應。


    隻聽薑輕問他:“宿雪為何會覺得我與禍事有關?我自認不曾做什麽虧心之事……”


    安無雪再度打量了一番薑輕的表情。


    他上輩子審過不少魔修和誤入歧途的仙修,分得清情急之下的撒謊和做不了假的困惑。


    薑輕確實不像個被乍然揭穿的真凶。


    他這才稍稍收了戒備之心,神色微緩。


    但他還是語氣微冷道:“你當真沒有隱瞞?”


    “薑道友,你還當我是宿雪,這一點我很是感謝,但你如今也知道我從前的身份,難道還會覺得我是好糊弄的人嗎?”


    莫名其妙被進獻給出寒仙尊的爐鼎宿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曾經的落月峰首座安無雪不可能放任那些可疑之處。


    他說:“照水城出事前,你同我們一起去的雲劍門。叫門之時,你看似對幻境陣道一竅不通,因此還被鏡妖埋伏,送出了雲劍門範疇。


    “可在觀葉陣中,你推演生死門、揣摩陣中玄妙,卻明顯是個陣道好手——這說明你在照水時有意藏拙。”


    薑輕神色微微一變。


    “還有,”安無雪又道,“曲忌之這個創下觀葉陣的人親口所說,要在觀葉陣中重逢,必須有大因果。否則當初北冥千萬生靈都在陣中,大家早就彼此遇到了。而我和你相遇之時,隻有裴千在,我與裴千同你的因果……”


    裴千和薑輕算是點頭之交,按照這個關係,北冥很多修士都會遇到裴千,然而他們隻遇到了曲忌之——普通的因果根本不足以在觀葉陣中相遇。


    而他和薑輕的因果,哪怕算上冥海之事,應該也是不夠的。


    “薑道友,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麽能和我們輕而易舉在陣中相遇的因果。既然沒有,那我隻能想到另一種可能,那就是你身為布陣者之一,手握引信,能夠隨意在幻境中來去,故意等在我和裴千會進入的幻境中。”


    他從出觀葉陣之後便留了個心眼。


    薑輕其實並不完全符合那背後之人的特征——畢竟薑輕幾百年前才剛剛破封而出,千年前甚至隻是一塊普通胎石,做不了離火宗滅門一事。


    可薑輕身上確實有說不通的矛盾之處。


    乍一看好似沒什麽問題,細細一想,又哪裏都有古怪。


    他複又沉下臉色,肅然道:“你若是說不出能解釋這些的理由,那我可要動手了。”


    薑輕看著他,欲言又止,眼神閃爍。


    他似乎是在糾結掙紮,麵上卻無驚慌害怕,反倒像是在思慮什麽。


    安無雪手中靈力一閃。


    春華劍身倒映著燭火,發出嗡然劍鳴。


    密牢外看守弟子察覺到靈力波動,有人喊道:“裏麵那位宿師弟,可是牢中看押之人出了何事?”


    安無雪一動不動地盯著薑輕,並未應答。


    他沉默之中,薑輕神色愈發猶豫。


    密牢隔絕神識,看守的落月弟子得不到應答,又趕忙喊了幾聲。


    “怎麽回事?”


    “靈力波動不對……”


    “進去看看?”


    眼看就要有人進來。


    薑輕終於說:“我確實有隱瞞之事。”


    安無雪目光一頓。


    他這才高聲對外麵的人說:“沒事,我用點審問用的法器。”


    外頭總算沒了動靜。


    密牢過道內再度安靜了下來。


    燭火被春華劍蕩出的靈氣波動震得一晃一晃,安無雪穩穩當當地站在光影之中。


    他沒有收劍。


    “你說。”


    薑輕卻連著歎了幾口氣。


    “其實你約我來一同審問曲問心時,我便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動同你說此事。你既然看出我有所隱瞞,我也正好同你交代了……”


    他從靈囊中,拿出了一個東西。


    安無雪一眼認出此物。


    他上一世見過許許多多個這物件,腰間還掛著個謝折風為他刻的。


    ——落月弟子玉牌。


    不同的是,薑輕拿出來的這個,不用近看便能看出黯淡無光,甚至已經碎裂,全靠薑輕靈力包裹在一起才沒有散開。


    玉牌的主人已經死了。


    薑輕徐徐道:“我被人封印在冥海一事,眾所皆知,我不多說。我破封之後,因為剛剛生出意識而有些迷茫,在原地駐足了許久,發現那裏是一處妖族遺跡。


    “我在那遺跡之中,尋到了一個無主靈囊。靈囊年歲久遠,又深埋萬丈水淵之下,其主人應當早已隕落,我稍一破解就能打開。


    “我從中得到了一些修煉之法和陣道法門,還有這個弟子玉牌。先前你們說我修煉快,其實我很是慚愧,畢竟是拾人牙慧,得了這靈囊裏的東西才有今日。”


    安無雪凝眸看著那碎裂的玉牌。


    他和薑輕之間還有近乎一丈的距離,昏暗燭火之下,他暫時看不清上麵的名字。


    但他一眼掃過,並無熟悉之感——應當不是他熟識的落月中人。


    他不確定道:“你的意思是,你破封之後,剛好在鮫族腹地撿到了一個隕落的落月弟子的傳承?”


    薑輕微訝:“你怎麽知道那裏是上古鮫族祖地?”


    “……”


    安無雪一噎。


    他含糊道:“我曾在北冥多年,對仙禍之時的北冥布局比較清楚。”


    薑輕不疑有他:“差點忘了,你和我不同……我當時不知那是什麽地方,也不知為什麽會有這個玉牌。我翻閱典籍,問了些人,才知道我破封之地是鮫人祖地,而我手中這個,是落月峰弟子玉牌。”


    安無雪皺眉。


    萬丈水淵……那裏哪有落月弟子殞命?


    鮫族大妖當年撿了北冥仙君的遺骸,北冥仙君死於他師尊之手……


    等等!


    薑輕似是發現了他神色不對,唏噓道:“你比我更清楚當年之事,應該想到了吧?


    “我查閱當年之事,還費了一番功夫,花了不少靈寶,托人問詢掌管落月弟子冊的人,都沒尋出這弟子玉牌的所屬者。


    “可是結合當年之事,唯一的可能,就是北冥仙君和南鶴仙尊鬥法時,南鶴仙尊之物同北冥仙君屍骨一道墜入冥海水淵,落入鮫族祖地,被幾百年後蘇醒破封的我撿到。”


    “……師尊的弟子玉牌?”


    安無雪怔然片刻。


    謝折風年少登仙,親朋尚在,因此不少人還能記得謝折風的姓名。


    可南鶴仙尊成仙太久,世人皆以其尊號稱之,久而久之,連他這個弟子都不知師尊本名。


    一個查不到所屬的落月弟子玉牌……確實很有可能是南鶴的。


    南鶴那時已經統率兩界幾千年,弟子玉牌掉了根本不會在意,落入冥海也不會特意去尋,確實很有可能會在幾百年後被薑輕撿到。


    薑輕解釋了許久,見安無雪神情終於有所鬆動,鬆了口氣,笑道:“宿雪,你我還算半個同門呢。”


    有如此強的因果在,那他們會在觀葉陣中相遇,便不算反常。


    但安無雪還是疑惑:“得了我師尊傳承豈不是好事一樁?薑道友為何諱莫如深,非要我拔劍才肯說?”


    薑輕又是一聲歎氣。


    他手袖一揮,將碎裂的玉牌送到他的麵前。


    他接過一看,下意識念了出來:“曲聞道——曲……!?”


    “你明白了吧?南鶴仙尊是落月弟子,卻很有可能出身曲氏。而曲氏如今又主導了觀葉凶陣,我實在是……有些不敢說。”


    薑輕看著已經斂了劍氣殺意的春華,悵然道,“我以前不知你是安無雪的時候,聽聞不少安首座之事。今天總算親眼見到了。這把劍的主人,確實厲害。”


    他分外無奈,“我自以為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安無雪無言。


    薑輕所言,他左耳進右耳出,滿腦子都在思慮曲氏和南鶴的關係。


    他所知的還不止薑輕所說的這些。


    無情咒出自曲氏,被曲家上一任家主封存,如果他的師尊當真是曲家人,那豈不是說,這無情咒很可能本來就是師尊所創的咒術?


    還有尋靈之法。挖空靈脈的人用的多半也是曲氏秘法。


    如今又告訴他,南鶴很可能出自曲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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