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不可能來救你,因為你已經沒有用了,而你現在一直不肯說,隻是為了保命。


    “但你這樣真的有意義嗎?說不定哪一日,我們揪出了背後之人,那你也就徹底沒用了,或者那人當真贏了我們,你作為一個棄子,那人沒必要留著你——不論誰勝孰負,對你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永囚此地,等著哪日突如其來的死期。”


    安無雪每說一句話,曲問心的神情便鬆動一分。


    待他說完,曲問心雙眸輕顫,終於開口道:“那又如何?你說得再多,也不可能放了我,我已經修濁入魔,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安無雪笑著點頭:“是。經脈被濁氣侵蝕,還可以慢慢排出體內,可丹田若是主動吸納了濁氣,除非廢了神魂和丹田,便再沒其他脫離魔道之法了。”


    他話語一頓,陡然收了笑意,壓低嗓音,一字一頓道:“所以我可以每日都來切出你丹田的一部分濁氣、割碎你的一部分神魂。日日如此……”


    碎丹田、割神魂。


    那是痛楚遠超一切的酷刑。


    曲問心渾身一顫,麵色煞白。


    安無雪卻隻是古井無波地繼續說:“直到把你丹田神魂全廢,你就不是個魔修了。哎,但你好歹不是一個非死不可的修濁之人了,對吧?那我隻好放了你了。


    “隻不過,你這一回害死了不少人,我可管不了其他人的恩仇。真是可惜,那時的你失去一切,日日忍受痛楚,好不容易回到了仙途,不僅成了個廢人,還要血債血償。”


    牢獄之中滿是浮塵,可安無雪一襲素袍,一塵不染地站在曲問心麵前,清雅如深穀幽蘭。


    他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輕瞥被鎖鏈緊縛的階下囚,清冽嗓音仿若自萬丈深淵而來,溫和款款地說著冰涼之言。


    就連站在一旁的曲忌之都有些意外。


    裴千更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安無雪——眼前之人,真的是和他熟悉的那個宿雪嗎?


    曲問心身前,安無雪總算緩緩屈膝,以劍撐地,同曲問心平視。


    他複又顯露笑意,那雙桃花般的眸子卻仍然隻有凜冽涼意。


    他喊道:“曲小仙師。”


    他喊的不是曲忌之。他喊的是千年前他對曲問心的稱呼。


    “是我死了太多年,讓你忘了我當年是如此行事的嗎?”


    “即便你不說又如何?我還真能怕了那個隻敢躲在背後攪動風雲的鼠輩不成?天色不早,我已經有些乏了,再過一刻,你若是不說,也就不必說了。”


    他緩緩起身後退,一言不發地抱劍站在那。


    ——他已經開始算著時間。


    安無雪不說話,曲問心格外掙紮,裴千和曲忌之更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


    一刻時間似是很慢,又好像眨眼而過。


    一刻剛過的那一瞬間,安無雪根本沒有廢話,春華在靈力控製下乍然出鋒!


    與此同時,曲問心趕忙出聲:“有!有解法!”


    安無雪動作一頓,春華卻仍懸在曲問心麵前。


    她急忙道:“那是曲聞道給自己用的,怎麽可能沒有解法?他當年想留著那把劍,所以才創了無情咒,後來發現沒用,他就給自己解了。解咒之法就在曲家最年老的那一株梨花樹下!”


    安無雪緩緩眨了眨眼,手袖一揮,收回了春華。


    曲問心麵色慘然。


    “既然我已開口,你接下來應該要問我和我合作之人的事情吧?我不知那人是誰,那個人其實從來沒有現身見過我,一切謀劃都是通過傳音符與我交流,連聲音都聽不出男女。


    “但我一開始猜那是你。因為那人什麽和你有關的都說得出來。修真界盡知你修濁入魔死於出寒劍下,我以為你是死而複生來複仇的,所以不疑有他。”


    “就憑這個,不夠讓你傾力相助吧?”安無雪挑眉,“就算你以為那是我——連我都死在出寒劍下,你為什麽會相信我死而複生就能贏得過千宗萬派,在出寒劍下討得了好呢?”


    “所以‘你’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好像是你剛死沒有多久吧,那時候我就收到了‘你’的傳音符,‘你’說出了很多曲家之事,千年前我與你打的交道不算多,但‘你’也能說得清清楚楚。‘你’看出了我機緣巧合在曲氏青黃不接的時候成了家主,其實修為不足以力壓宗族,而我的修為也無法更進一步了,所以‘你’說想和曲氏合作,借我之力,也助我突破。


    “我當時便已經有點意動,但我同樣想到了你方才說的那些——安無雪自己都死在出寒劍下,哪來的能耐助魔修重回鼎盛?我若是修濁入魔,不是找死嗎?所以那時我沒有答應,但我確實意動過,所以我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這件事。


    “但是‘你’也沒有繼續勸我,隻是和我說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確實在千百年後得以印證,我這才信了‘你’的話,和你合作。”


    此後便是曲忌之自困觀葉陣,曲問心趁機加固了曲忌之的無情咒,借由曲忌之自困之機,將觀葉陣學去,悄無聲息地在第一城附近布陣,並收集北冥每一城的弱點,助背後之人毀北冥劍陣。


    安無雪皺眉:“‘我’用什麽事情取信你?


    “你說……”


    曲問心說著,想起了當時那雌雄莫辨的聲音透過傳音符而來。


    ——“……天柱已毀,登仙之路早在千年前就已斷絕,謝折風是個意外,世間已經無人可登仙,同為渡劫,仙修如何同沒有瓶頸的魔修相比?”


    ——“哦?你說出寒劍尊?他啊……你沒發現他自從登仙之時清肅天下妖魔之後,便再也沒有現世過了嗎?他自己都……


    ——“等我事成,他自己怕也成了個濁仙,哪裏還會劍斬妖魔呢!!哈哈哈哈哈!!!”


    第112章


    曲問心將那人所說,一字不落地轉述而出。


    在場四人,不論是在曲問心麵前的安無雪、曲忌之和裴千,還是在結界外聽著的薑輕,全都神色一肅,露出震驚意外之色。


    安無雪更是心中大震。


    ——此事連他和謝折風都不知道!


    世間再無人能登仙!?


    他上輩子確實至死也無登仙之感,這次重活一世,他確實也曾想過修真界千年沒有新的長生仙這件事,因此在觀葉陣中還特意問過上官了了。


    但是上官了了本就心有迷障,他便覺得隻是因緣巧合。


    難不成那人說的是真的?


    可背後那人為何又會知道?


    謝折風是個意外……?


    這又是什麽意思?


    恍恍之中,他強行穩下心神,迅速斂下麵上震驚之情。


    他不能在曲問心麵前露了怯。


    “那人可有說——為何出寒劍尊會是個意外?”他若無其事般問。


    曲問心搖頭。


    “千年以前,那人隻和我說了這麽多,就再沒出現過,直至幾百年前再來找我。”


    她說:“我一開始是不信的。可是漸漸的,一百年過去、兩百年過去、幾百年過去……出寒劍尊仍然是這世間唯一的長生仙,就連上官了了——她仙禍未曾終了之時都已經有望觸及那一步,可千年過去,她居然也寸步未進。


    “出寒仙尊更是八百年未見蹤影,唯有近一兩百年來過北冥幾次。曆來大劫過後必有大福澤,眾仙隕落,本該時勢造英雄,可修真界卻連渡劫巔峰都鳳毛麟角,足足疲軟至今也不曾有新的長生仙……”


    她慘笑了一聲,視線越過安無雪,落在了曲忌之身上。


    曲忌之歪了歪頭。


    曲問心:“……”


    她梗了一下,才說:“曲忌之出生之後,我滿懷感激地想,幾千年過後,天道終於又賜了曲家一個天才。那時我已經對那人所說將信將疑,這孩子的降生,讓我又生了一絲希望……如果這孩子能觸摸到登仙那一步呢?不,哪怕是觸碰到那個屏障,甚至不需要登仙那一步,渡劫巔峰半步登仙即可——但是沒有。他也沒有成功摸到一絲一毫的登仙可能。”


    她神色哀然,嗓音喑啞,語氣仿佛隻是在談論一個讓她失望的尋常曲家人,而不是親生的孩子。


    曲忌之錯開了曲問心的目光。


    他先前和曲問心交鋒,從來不願退讓一步,可提及此事,他隻是無言。


    ——這世間親緣,誰不是從一開始就抱有期望的呢?


    安無雪曾經被舉村凡人以命相護,又見過宋芙愛子之心切,卻也知曉北冥仙君與上官了了之間的恩仇,看過謝折風自保弑父。


    這親緣愛怨,他已經看得太多。


    可許久不曾插嘴的裴千這時反而沒忍住道:“所以你為了保住曲忌之的天賦,根本不在意胡亂修改運道的後果,從凡塵中尋到我來代替曲忌之,替他入族譜、入無情?他當年任性胡為,尋常父母為了規勸後輩,總會循循善誘悉心教導,可你卻毫不作為,甚至助他滿足執迷,也隻是為了你想要的答案?”


    “家主,他是你唯一的兒子。登仙虛無縹緲,可親緣他無從選擇,你從始至終對他,都隻有利用之心嗎?”


    裴千少有這樣的尖銳之時。


    曲問心也被他問得愣了愣,複又回過神來,嗤笑一聲,不說話了。


    安無雪緘默許久。


    他今日似是知道了很多,卻又寧願自己知道的都是虛妄。


    師尊是曲家人,還正是北冥那人盡皆知的故事裏的折劍少年,千年後的禍事又處處都有曲家秘法的影子,其中是否有關聯,如今尚未可知。


    而那背後之人知曉他的一切事情,千年來一直以安無雪的身份行事,知曉第五根天柱的存在,甚至還能說出世間無人能登仙這般他和謝折風都不敢斷言之事。


    他隱約之間覺得,師尊在師弟身上下無情咒,和這些摸不著頭緒的事情有著聯係。


    線索千絲萬縷地亂成一團,他找不出頭緒。


    他心中沉甸甸的,目光散散地落在春華之上,竟然生出了許久未曾有過的無力之感。


    曲問心該說的已經都說了,其餘的她也不知道,似乎也沒什麽好問的了。


    無聲的結界牢獄之中,安無雪麵色沉沉地緩了許久,終於再度開口打破了沉寂。


    他沉聲道:“……就算如此,這些便值得你將整個北冥的弱點暴露在他人麵前,引著本宗仙修入魔,觀葉凶陣更是害死了不知多少性命——隻為了你那修為更進一步的貪欲?”


    曲問心本來已經頹然認命,麵色灰敗。


    可她聽到安無雪的質問,猛地又抬起頭來,盯著安無雪,嘶啞道:“就?哈哈哈哈哈!!!就為了!?安無雪,安首座,你說的可真輕易啊。修士這一輩子,上下求索,不就是為了同天命相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嗎?”


    安無雪眉頭緊皺:“修為一事,盡力而為便好,你既然相信世間無人能夠登仙,做這麽多,哪怕魔修再度勢大,你至多不過就是從渡劫中期到渡劫巔峰而已,當真那麽重要?”


    曲問心勾起嘴角:“不重要嗎?首座當真慷慨。也是,你這樣的人……從來不缺天賦,當然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你我是仙修,不會在意一文銅板買來的凡俗糧食吧?可若在凡世長街上,隨手拉一個饑腸轆轆的乞丐,問乞丐一個包子重不重要,乞丐難道也會隨手丟棄嗎?可一文銅板對你我來說,信手拈來,所以你我才能說它不重要!!


    “安無雪!你能不把天賦修為當回事,是因為你能隨意地擁有它們!你不曾經曆過拚盡全力都不曾突破一層小境界的絕望,又怎麽能知道這不重要?”


    安無雪神色一頓。


    他確實從未如此想過。


    他出生就在兩界雲端的落月峰,自小身邊便是修真界屈指可數的天驕,入道便有兩界第一高手南鶴引路。


    他從來於峰頂俯瞰蒼生,直至隕落。


    曲問心的詰問亂了他的思緒,他一時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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