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


    “你把神識放出霜海聽一聽呢?聽聽這世間是怎麽談論安無雪的!”


    “而你呢?你明明已經天下第一,卻要困在這區區浮空島上同我相爭!”


    “……”


    “他不在了!這世間有何意趣?不若接納我吧!接納我,我替你蕩平這世間!”


    謝折風這才睜開雙眼。


    他的雙眸中毫無光彩,嗓音沙啞。


    “接納你?是我害死了師兄,可師兄也是因你而死。我即便日日神魂痛苦,也要讓你碎屍萬段。”


    “你——”


    謝折風閉上雙眸。


    出寒劍光再度落下。


    這一次,他出劍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快。


    登仙之時,他分明還會因為不熟練,而總是誤傷自己。


    可這一次又一次的分魂,他落劍越來越快,再也不會刺錯了地方。


    神魂分割需要時間複原,每每將心魔濁氣散去之後,謝折風便以靈物靈藥修補神魂。神魂恢複,便又再度分魂壓製,如此循環往複。


    他的根骨化形也愈來愈有血肉之感。


    神魂被一次一次切離,他又總是會想起安無雪,無情咒次次發作,次次被壓抑。


    逐漸的,無情咒的作用被減弱,謝折風也經曆了不盡其數的分魂。


    安無雪坐在旁邊陪著謝折風。


    不知謝折風第幾次分魂時,他曾隔著時空,撫摸著師弟的臉頰,責怪而又心疼地說:“我以為你無情無義的時候,也是希望你做個端坐蓮台上的仙尊,你怎麽……這千年是這樣過來的呢?”


    他已經不再做徒勞的阻止了。


    可每每謝折風喚“師兄”之時,他明知幻境過往裏的師弟聽不見,他還是會放緩聲調,點頭溫聲道:“嗯,我在。”


    如此,幻境中快速地過了一年。


    心魔終於被稍稍控製。


    謝折風趁著心魔偃旗息鼓的空檔,去了荊棘川。


    仙者靈力再度覆蓋整個荊棘川,卻尋不到一縷殘魂蹤跡。


    ——那時安無雪還在躲著謝折風。


    師弟麵色慘白,不知是被心魔折磨,還是因尋不著安無雪魂靈。


    三日後,他心魔再度複發。


    荊棘川無防守,四海的修士都有可能路過此處。


    他不能久留,又回到了落月峰,回到了葬霜海,閉關鎮壓心魔。


    他把困困養在鬆林裏,給落月峰上下發了諭令,安排好了一切蒼生事。


    霜海偶有迎客,皆是兩界有大事來稟。


    若是必須謝折風親自出手處理,他便會暫時化出化身在外行走。


    除此之外,他隻能將自己困在霜海上,同心魔糾纏。


    世人隻知仙尊深居簡出,非大事不現身。


    隻有霜海上的風雪和荊棘川數不盡的荊棘知曉這些年。


    有一次,戚循的聲音被靈力送了進來。


    “謝出寒,你閉門不出是什麽意思?”


    戚循曾和安無雪說過,安無雪死後,戚循在離火宗舊地想了許久,終於想通,便來尋謝折風,兩人這才開始暫時放下仇怨合作。


    應當就是那個時候。


    謝折風一開始並沒有理會他。


    但戚循連續來了許多天。


    謝折風再度分魂壓下心魔後,才打開霜海讓他進來。


    他對戚循說:“你若當真想查,千萬年前曾有一神魂至寶現過世,名曰養魂樹。養魂樹有精,可明辨死者怨氣,照人生前死後,也可養破碎魂靈。”


    戚循走了——他去查養魂樹蹤跡了。


    霜海再度安靜下來,隻剩下千年前的謝折風和如今的安無雪。


    安無雪看著師弟蒼白的臉色,上前,於虛空之中,“抱”了他一下。


    “忘了吧,”他對謝折風說,“別想我了,無情咒會幫你忘了我的。”


    謝折風心魔起於妖魔骨,妖魔骨被人間情愛所勾連,若無情愛,妖魔骨隻會被謝折風的劍骨壓製。


    若無情愛,出寒仙尊隻會是個無情道大成的兩界之尊,無心無情,不為私事所擾,心懷蒼生萬物。


    便不會日日受這如同淩遲般的痛苦,也不會掙紮心魔不得出。


    謝折風登仙前,安無雪其實想過,如果師弟渡劫成功,長生仙不受道桎梏,他或許可以和師弟表明心意。


    可如今看來……


    當時他若還活著……應當會勸師弟忘了的。


    可惜當時他死了。


    於是他隻能看著謝折風這般過了八百年。


    足足八百年。


    凡人淩遲之苦漫長不過數日,烈火之刑不過幾個片刻,剜心之痛不過一瞬。


    謝折風卻如此過了八百年。


    養魂樹精帶出的幻境同現實不一樣,時光會流逝得極快,也會略過許多無足輕重的細碎平常。


    安無雪其實沒有在其中待八百年。


    可他卻又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八百年。


    直至謝折風心魔徹底壓下。


    心魔無法根除。


    師弟身上那具妖魔骨還在,情愛還在,心魔便永不消。


    說是根除心魔,不如說是這分魂之苦太久太痛,痛得心魔不敢再冒出。


    為何那日謝折風在自己麵前分魂鎮心魔,如此果斷而又熟練?


    因為同樣的事情,謝折風已經做了八百年。


    他和他說,他與心魔相爭多年,知曉如何應對,不會讓心魔為禍世間。


    可心魔是這世間最難以跨越的魔障,他哪裏知曉如何應對?


    這人不過是用著最野蠻、最粗暴、最直接的方法,同自己根骨難拔的魔障相抗。


    安無雪看到這裏,已經滿腔酸楚無法訴出。


    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把他的心牢牢包圍,緊緊攥著,讓他鬆不開,放不下。


    他抬手,摸著自己臉頰,才摸到了一些濕意。


    “嗚嗚。”


    是困困的聲音。


    他此時心神晃蕩,反應遲鈍,呆了片刻。


    “嗚嗚!嗚嗚!”


    不待安無雪自行抽離,眼前便已經開始天旋地轉。


    他不過眨了眨眼,四方已經是寒梅小院中的小小臥房裏。


    困困在他的懷裏,頗為擔心地抬頭看著他。


    養魂樹精凝成的光團小了許多,裏麵隻剩下一百多年的幻境。


    窗外送來天光——居然已經過了一整夜。


    安無雪抬手,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是幹的。


    淚水是他在幻境中所流,不會跟著出幻境。


    就好似那段過往,隻會存在於回不去的幻境之中。


    過往永不可追。


    “是你把我拉出來的?”他問困困。


    困困尾巴一掃,指了指屋外:“嗚!”


    安無雪一愣。


    他神識一展,才發現謝折風已經等在結界外。


    屋外天光完全大亮,明日懸掛於頭頂,居然已經到了正午。


    安無雪來不及想太多,趕忙將剩下的幻境收入靈囊中,翻身下床,抱著困困衝了出去。


    靈力打開房門。


    “當”的一聲。


    明光灑落,屋外長風瞬時送入,吹過安無雪的臉頰,吹來過往千年。


    師弟一襲白衣站在梅花樹下,似在眺望遠方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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