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烏氏,礙於丈夫品階,又是武官家眷,平日裏結交的也差不多都是同一階層的武官家眷。


    她都能聽說了,說明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元貞倒不意外是這個結果。


    她在等下文,無緣無故的蔣尚不會突然與她說起這個。


    “爹說,最近陳家一直想借著陳貴儀誕下小皇子之名,為其籌謀封妃之事,封妃是其一,恐怕還有其他打算,貞妹妹你摻和進這事裏——”


    說到這裏,蔣尚頓了頓,“爹他很擔憂。”


    元貞看著不遠處正在笑鬧的兩個表妹,夜市的燈火在她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讓她的臉宛如被薄霧繚繞的青山,看不透深淺。


    “讓舅舅不要擔憂,我一女子,摻和不進那些人的大事裏。我知是有人故意拿我作筏子,可我若是示弱,就是露怯。宮裏處事最忌露怯,一旦露怯,就說明你不中用了,捧高踩低的人會紛遝而至,以後更會麻煩不斷。此番我直接掀桌,日後再有人想拿我作筏子,就會仔細斟酌拉我下水是否值得。”


    無人為己籌謀,元貞隻能自己為自己籌謀。


    從小她就知道,處在這深宮裏,利用是無處不在的,可能你還不知究竟,就被人算進了局裏。


    避無可避,如何是好?


    最有效的解決方式,就是直接掀桌子,把棋盤打亂。


    讓人知道——想利用我?先掂量掂量承受得起代價。


    當然前提是有依仗。


    而她的依仗不用明說,便都知道是誰。


    蔣尚歎了聲,看向不遠處懸掛在彩棚前的彩燈,那燈上繪著紅梅,其下有長長的流蘇。


    “你說得倒也對,我也與爹說過,讓他不要多想,你既這麽做了,必然有自己的主意。家裏總擔心貞妹妹你在宮裏沒有娘親依靠,又無兄弟庇護,其實讓我來說這樣也好,那些人的大事總是與你無關,隻要有聖上庇護你,隻要家裏不惹眼,那些人若是不蠢,就不會來招惹你。”


    後麵這一番話,倒不像是蔣尚的性子能說的。


    果然說完後,他爽朗一笑,又道:“這些話都是大哥與我說的,大哥說雖如今皇城司不中用了,既被文官壓製,又被禁軍侵吞擠壓,但所幸消息還算靈通,大哥又領著親從官上二指揮一職,與禁軍同掌宮城宿衛、效驗勘合之事,離你也算近。若有事,不管大事小事,都能從宮門處給他遞話,他但凡能為你辦的,必會為你辦妥。”


    看得出蔣尚也是好不容易找到和元貞說話的機會,一股腦把想說的話都說了。


    元貞也很感歎。


    她雖心裏記著舅家,但其實一直並不是多看重他們。


    一來是知道蔣家位卑官低,也許在普通百姓麵前,已經算得上是大官了,實際上於宮裏的人來說,卻不值得一提。


    二來她從小沒有依靠,習慣性為己籌謀,早就養成了自己想要自己努力自己獲得這套思維模式,從沒有想過去依靠蔣家人。


    此時聽了蔣尚這一番話,不免有些感歎,又有些感動舅家的用心。


    其實她並不是孤身一人,隻是此前被一葉障目,忽略了身邊這些關心她的人。


    “我記著了。”她鄭重說。


    這時蔣靜跑過來拉元貞,兩人當即打住了談話。


    .


    另一頭街上,權簡和楊變也來了。


    權簡還是做慣常打扮,倒是楊變今天沒穿軍袍,而是穿了一身常服。


    “說好的請你聽曲兒,今兒翠煙閣不光有如煙姑娘獻藝,還有煙火會。咱們這些土包子也好生瞧瞧上京城的煙花到底長啥樣,也免得走出去被人瞧不起。”


    楊變懶得理會他的打趣。


    他要是土包子再沒人不是土包子了!


    一路上他頗有些意興闌珊,不過仗著身材高大,麵相凶,腰間又配著刀,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也沒人敢往他跟前擠。


    到了翠煙閣所紮的彩樓前,門前負責招呼的夥計見二人來,頓時眼睛一亮迎了上來。


    二人正要進去,突然權簡輕咦了一聲。


    “那是……”


    楊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是元貞……公……”


    權簡還有些不敢認,畢竟那人脂粉未施,還做一身民女打扮。不光如此,她手裏還拿著一串糖葫蘆?


    元貞公主,糖葫蘆?


    可楊變卻認出就是那人。


    他也沒說話,大步一轉往那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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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皇城司分別有探事司,親從官,冰井務。用白話點講,探事司是搞情報當耳目,有部分緝拿權(職責類似錦衣衛,但巔峰期也不如巔峰期的錦衣衛)。親從官職掌執掌宮禁、周廬宿衛,也就是保護皇帝安全的(職權和殿前司諸班直有些重合,不過親從官屬皇帝親兵,隻接受皇帝差遣,禁軍其實歸屬三衙管轄)。冰井務,就是管冰的。我一般不愛在文下做類似這種解釋,文裏該講清楚的就該在文裏講,不是每個人都看作話。其實後續文章寫到的時候,會講明白的,這裏提前說一下,是讓大家知道大舅一家都是幹啥的。.


    第16章


    16


    “你怎麽在這?”


    他一身黑衫,黑色的內斂,讓他整個人顯得沒有披甲時那般駭人。卻還是高大的,往元貞麵前一站,憑空一片陰影籠罩住她。


    元貞一愣,抬頭看向他。


    在看清是誰後,她下意識感到一絲窘迫,臉上波瀾不驚,手裏的糖葫蘆卻不動神色地往背後藏去,遞給了身後的綰鳶。


    “我隨表兄妹一同出來遊玩。”


    楊變擰著劍眉,一臉不敢苟同。


    “你不知你身份?就這麽混在一群人中遊玩?”


    元貞有些氣悶。


    本來高高興興的,突然這人冒出來,又突然來這麽一出。


    饒是因為那夢,她對此人有幾分另眼相看,此時也憋不住他三番二次的不識趣,心底的氣是直往上冒。


    “楊將軍,我去哪兒難道還要經過你的允許?”她半挑柳眉,噙著冷笑。


    “那也不該……”


    “再說了,我有帶侍衛。”


    兩句話幾乎異口同聲。


    這時,不遠處正教訓蔣培的蔣尚看到這邊動靜走了過來,一直跟在後麵裝路人的幾個禁軍侍衛也靠上前來。


    見到楊變,幾個侍衛先是一愣,忙行禮道:“都指揮使。”


    蔣尚也行禮道:“都指揮使。”


    這禮行得與常禮不同,似乎看出元貞疑惑,蔣尚低聲與她解釋。


    原來蔣尚所在的禁軍,正是神衛軍,他乃神衛軍左廂虎翼軍下麵的一個副指揮。此時見到楊變這個上官,自然不能行常禮。


    楊變頷首受下幾人禮,又轉頭對元貞道:“若非金明池開池期間此地戍衛由我管轄,楊某不會過問公主行蹤,你既帶了侍衛,楊某就不多打擾了。”


    他拱了拱手,邁步便要走。


    跟過來的權簡見他態度如此冷硬,似乎也覺得不太好,忙拉住楊變對元貞解釋說:“他性子素來如此,並沒有惡意,也是擔憂公主安全,公主勿怪。”


    他性子素來如此,別人就得忍著他讓著他?


    莫名其妙跑出來質問她,明知說錯了話卻不知低頭認錯扭頭就要走,怪不得惡名都傳進她耳裏了!


    到底有這麽多人在場,元貞即使心中有氣,此刻也不好說什麽,隻能僵著嘴角敷衍地點了下頭。


    雙方正打算就此別過各行其道,這時四周卻突然響起陣陣喧嘩聲。


    “是如煙姑娘!”


    “如煙姑娘出來了。”


    卻見不遠處一處彩樓——


    那樓整體為木製,雖為暫時之用,卻是雕梁畫棟,飛簷翹角,很是氣派。約有一層半樓那麽高,迎著街麵的是一座高台,高台三麵敞開,圍有欄杆,一麵留作後台之用。淡紫色的薄紗簾幔從頂棚上低垂下來,隨風飄蕩著,又有無數彩燈及時令花卉裝飾各處,將整個高台妝點得美輪美奐。


    此時,彩樓上已是樂聲奏起,正從簾幔後走出一妙齡女子。


    這女子身穿水藍色高腰襦裙,肩披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如約素。一張芙蓉麵被半截鎏金麵具所覆蓋,隻露出半張側臉,在那鎏金色的呼應下,更顯膚若凝脂,眉目如畫。


    她發髻側挽,其上簪著一朵山茶,幾縷青絲自然地垂在臉頰旁,露出纖細的頸子,娉婷婀娜地懷抱著一把琵琶。


    元貞一愣。


    其他人也都下意識一愣。


    無他,這鎏金的麵具實在太眼熟了,都是看過那日諸軍百戲的人,自然知道這般裝飾手法出自誰。


    雖兩張麵具樣式不同,明顯這位如煙姑娘所戴的麵具要簡陋許多,不若元貞的出自宮裏禦用雕工精細,但隻要形似味兒對了就行。


    隻從周遭人群的反應就能看出——


    “元貞公主!”


    “如煙!”


    “如煙姑娘……”


    喊什麽的都有。


    周圍的人們仿佛著了魔也似,紛紛往此處湧來。


    元貞呆住了,抬眸就撞進一雙頗有興味含著嘲諷的眼睛,一股惱羞成怒之感頓時上了心頭。


    “你看什麽看!”她斥。


    下一刻,被大量湧來的人群,轉移了注意力。


    隻一瞬間,人群就變得擁擠異常。


    即使如此,人們也仿佛沒有察覺,你推我我搡你地都往前方去擠,很快元貞等人的前後左右便都是人。


    楊變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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