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披散著長發,靠在天青色繡白玉蘭的靠枕上,見心思被爹爹點破,蒼白的臉露出幾分赧色。


    “女兒就尋思太折騰,本來每次我若有什麽事,都會引得各處議論紛紛,這大晚上去請禦醫,怕是……”


    宣仁帝見她臉上脂粉未施,麵色蒼白到近乎透明,不禁又歎又憐,搖頭道:“你啊你!”又說:“好好吃藥,我問過趙禦醫了,他說隻要好好吃藥,不要幾日便能好,你別因為怕苦,又偷偷把藥給倒了。”


    顯然元貞以前幹過這事,還被宣仁帝抓住過。


    元貞麵上更顯赧然:“這次一定不會。”


    又道:“女兒還尋思去蔣家一趟呢,昨晚蔣慧她們與我一處,兩位妹妹怕是也受了驚,如今我病了,倒是不能去探望她們。”


    宣仁帝斟酌了下:“你自己都病著,勿要擔心他人。這樣,我讓禦醫去蔣家一趟,再賜些藥過去,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說。”


    “女兒在此先替兩位妹妹謝過爹爹。”


    “這會兒倒是多禮了,平時管朕要東西時,怎麽不見你如此多禮?”宣仁帝嗔怪說。


    “那此一時非彼一時啊。”元貞小聲嘟囔,又道:“本來女兒還尋思,前陣子爹爹不是說尚書內省幾位直筆內人的字不行,女兒本想代爹爹去教她們字,打算近幾日便向爹爹請命,卻沒想到病一場,怕是又要耽誤許久。”


    “你啊你!”


    宣仁帝無奈點了點她額,“你自己病都還沒好,操心的事倒是挺多,怎生想著要去教直筆內人寫字了?”


    “不是爹爹總說她們字不行麽?”


    這話他確實說過,還說了不少回。


    “教她們習字,自有學士院、崇文館及諸閣學士,用不著你上心。”


    “可直筆內人從不與外朝官員來往結交,內侍省的人與她們水平相差不大,我的字卻出自爹爹,連爹爹都說頗有幾分你的神韻,教她們應該是夠用了。”


    何止是夠用,是很夠用。


    至少在宣仁帝眼裏,以女兒字的水平,出去教誰都夠用了。


    他自詡書畫雙絕,尤其在書之一道,他自創的仙骨鶴體,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少不了有大臣為了討好去臨摹效仿,可讓宣仁帝來看,能學出他幾分精髓的,還屬他的圓圓。


    世人都不解,為何聖上會如此寵愛元貞公主?


    殊不知,在宣仁帝眼裏,圓圓除了是個極為貼心的女兒外,簡直就像另一個自己。


    不光字好,丹青好,文采好,馬球打得好,各種奇思妙想好,會製香、會烹茶,會插花,反正哪兒哪兒都好,都隨了自己。


    “既然你想為爹爹分憂,那就等你病好了再去。”


    元貞高興點頭。


    宣仁帝見她如此孩子氣,不禁疼愛地揉了揉她頭頂,就像她小時候那樣。之後,又叮囑了幾句讓她好好吃藥,便離開了。


    綰鳶走上前來,想把靠枕拿開,讓元貞躺下。


    元貞道:“不躺了,哪有這麽嚴重,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睡一覺又喝了藥後,感覺好多了。服侍我起來,我練練字。對了,福寧殿的插花應該有幾日沒換了吧?”


    綰鳶遲疑:“已有五日了。”


    一般插好的花視花期而定,看枝幹的管的時間會長一點,若是隻看花,為了保證觀賞度,五六日就要換上一茬。


    自打元貞學會插花後,福寧殿的插花都是她親手而為。


    年年歲歲月月,都是如此,從不會忘。


    “東西早就備好了,每日都有小宮人去後苑各處采枝摘花,可公主你的身體……”


    元貞沒有說話,但她主動下了榻來,已足以說明態度。


    綰鳶隻能暗歎一聲,為她披上衣裳,又簡單為她梳了個發髻。


    等這邊收拾好,香室那邊已經準備妥當了。


    兩人去了香室。


    這間堂室大而寬敞,臨著北麵的一排檻窗大開,金絲竹簾半垂。窗外種了一叢翠竹,及一顆芭蕉,再往前是一處淺池,池中養著一群錦鯉,後麵則是一片竹林。


    此時春雨方歇,簷下時不時還有未盡的雨水滴落,忽而池中魚兒蹦起,濺起一道水花,好一副雨後美景。


    室中點了香,是加了香棖皮和荔枝殼的金顏香。


    金顏香需取沉香、金顏、佛手、蕃梔子、梅花片腦、龍涎、麝香不等,研磨成末,以薔薇水調和,再用香模做成小香餅、小香丸,曬幹後或是裝入鏤空香球,懸掛腰間,或是放在香爐,點燃使用。


    這香平時用著還行,但身上感覺不爽利時,不免就覺得厚重。於是元貞又在裏頭加了香棖皮、荔枝殼等幾味果香,這時點起來剛剛好。


    寬敞的桌上,此時擺了許多竹籃,籃中擺著各式花草枝葉,有的成束,有的成枝,還有些石塊泥土,不拘一格,看起來也有些雜亂。


    可整個宮裏,大概也就金華殿負責采枝的宮人了解元貞秉性,知曉采回來什麽樣的花、枝,才合公主用。


    元貞上前來,一一翻看竹籃,很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這春日裏花都開得喧囂,這次就素淨點。”


    她撿出一些樹枝和一些石塊泥土,花倒是選的不多,隻挑了幾枝,又命人去尋來合適容器。


    先是一個造型古樸的淺口土瓷盆,盆很大,不像個盆倒像個盤,盆中盛水,以石塊和泥塊為基底,其上插了幾枝鵝黃色的春梅。


    梅枝橫斜過水麵,枝幹蒼勁曲折,卻因為摘的是嫩枝,嶙峋之感沒那麽濃烈。搭配著枝幹上一顆顆淡黃色小花苞,古樸素雅之風油然而生。


    又擇了個深褐色的矮圓瓷瓶。


    先往裏插了一捧形態各異的翠綠枝葉,斜上一支、下方兩支還帶著綠的花苞,其後插襯兩根深褐色枝幹,正中則猶抱琵琶半遮麵豎插了一朵開得爛漫的淺粉山茶。


    整體粉嫩又沒有脂粉氣,清爽素雅,讓人心曠神怡。


    “送去福寧殿。”


    元貞一邊擦手一邊說。


    又帶著綰鳶去了隔壁的書房。


    上好的宣紙在寬敞的書桌上攤開,一旁綰鳶磨著墨,時不時憂心地看著桌前練字的人。


    窗外,雨後的青竹格外翠綠。


    簷下,風鈴隨風而動,時不時響起悅耳的鈴聲。


    看著立在桌前,挺直著脊背練字的單薄身影,綰鳶又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有個小小人兒也是這麽繃直著脊背,認真的、一絲不苟的、一宿一宿的練著字。


    都道公主得寵,卻不知公主暗中為之付出了多少心力。


    聖上喜歡什麽,公主便去學什麽,從書到畫,到擊鞠,到四雅,等等等等。旁人隻看到公主什麽都會,什麽都精,誰又看到了其中藏了多少心思與汗水。


    一聲低歎藏於心間,隨著墨錠不斷盤旋,墨在墨池裏漸漸暈開,擴散開來。


    .


    宣仁帝走進福寧殿,看見馬安福小心翼翼捧著一個托盤,身後還跟著一個捧著托盤的小內侍。


    一見那托盤上的花,他就知曉是誰送來的了。


    “金華殿剛送來的?”


    不待馬安福答,他又說:“朕說讓她靜養,合則她根本沒聽進去。”


    臉上卻絲毫沒有責怪之色,隻有無奈、心疼,又打頭領著二人進了書房,再三打量各處,才給兩處插盆選好了去處。


    “那瓶就放在那,這一盆放在案前吧。”


    劉儉神色平和地站在一旁,看著馬安福帶著小內侍安置。


    等那盆黃梅送到書案前,他才動作輕巧地領著馬安福把瓷盆安放下,又輕聲道:“公主真是巧思,世人多喜臘梅,不喜這黃香梅,都嫌它沒有梅的風骨,太過喧鬧。如今倒好,簡直是神來之筆,格外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意境。”


    “哪有什麽意境,不過是些野趣。”宣仁帝還想幫女兒謙虛,可實在遮掩不住臉上的笑。


    “圓圓素來如此,隨了朕。”


    宣仁帝越看越喜歡,竟親自動上手了,給這盆黃梅換了幾個方位,才選好滿意的角度。


    他直起身,接過劉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突然想到什麽說:“對了,過幾日待元貞公主病愈後,她會代朕去尚書內省教那幾個直筆內人習字,你命人去跟虞夫人說一聲。”


    說話時,他還在端詳那黃梅。


    元貞公主去尚書內省教直筆內人習字?


    劉儉一愣,忙掩住臉上的詫異,躬身道:“是。”


    過了一會兒,吳皇後前來求見。


    見聖人明顯是有什麽事要與聖上說,劉儉主動退出殿外。


    馬安福見他出來,主動走過來。


    “師傅,那位真要去尚書內省?”


    話未盡,也有言外之意。


    劉儉心知肚明,他微垂著眉眼,神色不顯。


    “聖上早就對幾位直筆內人的字不滿,讓公主代為教字也並無不可。”


    “可直筆內人助聖上處理朝政及四方奏犢,亦代帝禦批,一貫是不與前朝及內廷之人來往的,此事若傳到前朝,怕是又要起風波。”馬安福壓低聲音道。


    畢竟這位公主素來是個腥風血雨的體質,一點點小事就能惹得宮裏朝堂議論紛紛,若是讓朝臣知曉這位有染指朝政之嫌,哪怕隻是個苗頭,怕是都會炸鍋。


    “此事不該是你我能夠管的。”


    “那,此事可要告知魏都知或是…國公?”


    劉儉沒說可也沒說不可,隻是神色淡淡道:“此事就算不說,國公也會知曉。”畢竟這位可一直看虞夫人這位內尚書不滿。


    馬安福當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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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香方出自宋代香譜。明天v,具體時間要等編輯開通v章,應該還是老時間。如果早開,我就早點更。


    第21章 幕後主使


    21


    一場夜雨, 洗刷了昨晚混亂的痕跡。


    豐樂樓的掌櫃此時卻極為頭疼。


    就在豐樂樓的大堂,附近幾家酒樓的掌櫃夥計們,都被帶到此處問話, 從昨晚到現在都還沒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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